九
12月份考完月考,本來大家都興衝衝地想準備最後一次新年晚會。可賀老師這天一進教室就宣布:“學校說了,今年高三不能組織新年晚會。”底下嗡一聲,大家都炸鍋了,開始議論紛紛。“賀老師,為什麽啊?”周蔚問道。“今年你們五、六月份耽誤的課太多了,而且一玩兒起來就收不住心。對你們來說,就這半年的時間了,考完再開晚會也來得及。”周蔚覺得心都沉下去了,有誰知道他們是多麽盼望這次晚會,能有個機會放鬆一下。還有這些同學呢,以後天各一方,想見麵都難,多麽想和他們再好好玩兒一次啊!等到高考結束,肯定就散了,要想再開晚會就難了。
賀老師下課把黃毅留了下來:“黃毅,你這次月考考得不好,馬上又要期末考試了,能讓你爸爸或者媽媽來一趟嗎?”黃毅緊張地說“好”。周六爸爸和老師談完話,回去就找黃毅談話了。
“你知道自己這次月考為什麽沒考好嗎?”爸爸開門見山地問黃毅。
“我知道這次考得不理想,是我大意了,有些地方沒有背熟。”
“為什麽沒有背熟?我看你每天都弄得很晚啊。你每天是在好好複習呢嗎?心思在那兒嗎?”停了停,爸爸看黃毅沒有說話,就皺著眉頭接著說道:“你知道我們平時不怎麽管你,但並不代表我們不關心你。我們是覺得你自己能管好自己,現在看來我們是太鬆心了。你這個樣子到底想不想上大學?如果不想就早點兒告訴我們,好早點兒給你找出路。如果還想上大學,就該收心了吧!”
黃毅接口道:“爸,您不用太操心。我這次就是一時大意,我心裏有數。”
“是嗎?賀老師說她對你有信心,可我怎麽從你這兒看不出來呢!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爸爸說著說著有點兒生氣。
黃毅點點頭,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爸爸起正麵衝突。
“你別光點頭,我要看你的實際行動。不和你繞彎子了,你和那個女孩子到底怎麽回事?我希望你以學業為重,先把這事兒放放。爸媽不是不開明的家長,我們也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但你現在是關鍵時刻,再等半年也不晚啊!如果你們真的喜歡對方,就該為對方著想,讓對方好好專心複習,對不對?”
“爸,我們說好了一起努力,不會耽誤學習的。”黃毅忍不住分辯道。
“你怎麽這麽固執?你們現在還太小,都沒接觸過什麽人。等你們畢業了,眼界開闊了就會知道這段感情並不是所有,你要是碰上更好的呢?你們現在心都不定,感情太深,以後隻會受傷更深!”
“我們不會的。”黃毅小聲嘟囔道。
“你說什麽?你怎麽這麽不明白!我跟你苦口婆心,你完全聽不進去,難道非要我給你下硬性規定?”
黃毅沉默著,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行,你就這樣吧。我現在唯一的要求就是你把感情放一放。如果我發現你和那個女孩子還來往,我會讓老師和她父母聯係,你自己看著辦吧。”
“爸,您怎麽能這樣!”黃毅氣得嚷了一聲。
“我是為你好!寧可你現在恨我。”說完,爸爸就走出了黃毅的小屋,哐當把門撞上了,留下黃毅自己在小屋裏生悶氣。
晚上黃毅輾轉反側,不知道怎麽辦好。他不想和周蔚分開,卻也不想影響周蔚的學習和生活。同時他又覺得對爸媽有負罪感。以前爸媽不怎麽管他,是對他的信任,現在他成績不好,怎麽對得起爸媽給他的信任?
周蔚的媽媽雖然沒有被周蔚的老師叫去學校,卻和周藍的老師有類似的對話,於是回來也教育她們姐妹倆來的。不過周蔚媽媽采取的是不同的策略,她給姐妹倆講了自己的故事:“你們知道媽媽高中不喜歡學習,一畢業不想考大學,就去了兒童藝術劇院演戲。”周蔚覺得媽媽的眼神兒講到這兒有點兒迷離,肯定是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了。“那會兒我可迷演戲了,覺得特有意思。那時候追我的人也很多,我也有個要好的男朋友,是劇院的演員。不過在劇院呆了兩年,媽媽就覺得沒意思了,每天演得都差不多,天天日子過得都一樣。這時候有個機會去國外留學,我考上了。我跟我的男朋友說,我希望你也能努力,要不考大學,要不有個一技之長。可是他不願意,我們後來也就分開了。”
“我爸知道嗎?”周藍調皮地問道。
“他知道。我這個前男友到北京來的時候還來咱家吃過飯。”媽媽笑著說:“我告訴你們這個是想讓你們知道,中學隻是你們生活中一個階段,以後你們長大會認識更多人,可能會看不上現在的男友。你們不要這麽小就把自己局限了。這不是水性楊花,而是兩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都會改變,可能會越走離得越遠的。”
“嗯。”周蔚和周藍都點了點頭。雖然沒說什麽,但周蔚覺得媽媽這話對她還是有影響。還好媽媽沒有點名說她,她覺得媽媽可能還不知道她和黃毅的事兒。雖然她的學習有時有反複,但一直保持在班裏前十名,老師也還沒有太顧慮她。隻是媽媽的故事給了她壓力,她覺得自己就屬於心不定的,對父母撒謊也讓她總有負罪感。她不知道是和黃毅在一起的快樂多還是壓力帶來的痛苦更多?
周一中午,黃毅讓周蔚去他們的“小巢”,到那兒沒說什麽,黃毅交給周蔚一封信:“你先看信吧。”以前黃毅從來沒有在倆人能麵對麵說話的時候讓周蔚看信,周蔚遲疑地接過信來,心裏有點兒不好的預感。
信寫得不長,隻看了兩段周蔚就看到這句:“我們都還太小,還不能承受肩膀上的重擔。我想後麵這幾個月是我們衝刺的時候,我走開一段時間,對我們兩人都有好處,可以讓我們集中精力努力奮鬥。等到我的肩膀硬了,有了實力,我會再回來迎接你。”
周蔚抬眼看了看黃毅,好像還沒明白黃毅的意思:“你是說。。。?”
“你別難過,我隻是說到高考前這幾個月我們暫時分開,這樣我們的壓力都會小一些,可能對咱們倆都更好。”黃毅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看著沙發上的周蔚,手無意識輕輕地摳著椅子的扶手。
周蔚覺得腦子裏轟地一下,腿直發軟,雖然坐在沙發上,卻好像要癱下去的感覺。周蔚本來覺得自己心不定的,沒想到黃毅先提出來分手了。突然嗎?也許她也感到了變化,但真的很突然。她想告訴自己堅強起來,別這麽沒出息,卻怎麽也站不起來。“你真的覺得這麽做對咱倆都更好?”周蔚悲傷而生氣地問。
“我是這麽想的。”黃毅說。周蔚心裏抽得緊緊地:黃毅怎麽能這麽冷靜!她使勁扶著沙發站起身來,勉強讓自己鎮定,小屋裏很安靜,而她手裏拿的信紙卻不由自主地簌簌直響。她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去的,就覺得腿軟綿綿的。黃毅有沒有在後麵叫她,她完全不知道。
黃毅家門口不遠就是24路車站,周蔚的手還沒全好,天又冷,她就一直沒騎車。坐上公交她的眼淚才下來,而一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滿車的人都在看她,她也不在乎。這世上曾經最在乎她的人都已經不在乎了,她又有什麽好在乎的?這是周蔚這個好學生平生第一次逃了整整一下午的課,就躲在屋裏一直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那麽多眼淚?怎麽會那麽心痛?也許除了失去黃毅的難過和失望,還有自尊心的受傷。晚飯她說胃口不好,沒吃幾口就離開了,盡量避免讓爸媽看見她腫得象桃子似的眼睛。昏天黑地過了一晚上,她幾乎徹夜未眠。可是早上還是得打起精神去上學,逃課半天對她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黃毅下午發現周蔚沒來上課已經急得不行,這時看見周蔚課前終於走進來,他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接連幾天,周蔚都沒有理黃毅。幾次她看到黃毅對上她的眼神,想和她說話的樣子,就趕緊轉頭或者找借口離開。這不正是黃毅要的嗎?可是晚上複習完了,她又忍不住難過傷心:也許黃毅是對的,我們答應彼此要不耽誤學習,要互相幫助,要一起努力追求自己的理想。可是,如果這份感情真的成了彼此的負擔,我們不是應該切斷它而給對方更多的空間嗎?如果真的愛黃毅,不是就應該為黃毅著想,即使是會讓自己痛苦嗎?傷心之餘,周蔚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難道是黃毅還忘不了王京?難道他還喜歡別人?但心裏的驕傲和自尊不允許她低頭,她不想讓黃毅看出來她是被打倒了。左思右想,周蔚還是寫了一封短信給黃毅。
黃毅:你好!
想了好幾天,決定接受你的建議。你說的是對的,我們還這麽年輕,拿什麽來負擔這份感情?雖然我們說過要一起奮鬥,但現在看來,對你來說獨自去奮鬥是最好的選擇。對你的選擇我隻有尊重。不要說什麽半年以後或者大學以後的話,我們連半個月之前的話都不能兌現。既然承諾不代表承諾,我寧可不要承諾。我會努力去奮鬥,不用擔心,也不需要同情。不管以後結果如何,我隻想在這裏祝福你(即使你可能並不需要我的祝福。你的生命裏有太多優秀的女性),祝你一切順利!祝你盡快實現自己為之奮鬥的目標!
周蔚
黃毅其實這幾天一直在觀察著周蔚。他看到周蔚的腫眼圈和憔悴的麵容,心痛而煎熬。他知道周蔚很理智,不會去做什麽傻事;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更影響周蔚的成績?他自問這麽做本心是為他們兩人好,如果適得其反,是他絕對不願看到的。今天拿到周蔚的信,看到她對自己的稱呼和結尾的署名,那種冷淡讓他難過。雖然周蔚的信裏也說了要努力奮鬥的話,字裏行間他看到的卻是傷感和賭氣。而且他自己每天晚上想周蔚,也是輾轉反側,根本念不下去書。拿到信的當天,黃毅在校門口等到了周蔚;“別那麽著急走,好嗎?我有話跟你說,我們一起走走?”
“不用了,有話就在這兒說吧。”周蔚冷冷地說。
黃毅忍耐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我這麽做是有原因的。你能聽我解釋一下嗎?”
“有什麽可解釋的?你的信裏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這麽晚了,我們趕緊回家複習吧。你不怕耽誤了學習?”
黃毅假裝聽不出周蔚語氣裏的刺兒,低聲說道:“我不走了。”
“你走不走跟我有什麽關係?”周蔚生氣地說。
“你誤會我了。”黃毅不得已直接說道。“我從來沒喜歡過別人。我本來是覺得咱們倆承受的壓力太大了,我怕我的事兒會影響到你,才提出自己走開的。可是我不希望看到你這麽痛苦,我也很痛苦。你知道這幾天我是怎麽過的?”黃毅說著說著激動起來,一把攥住周蔚的手:“我從來不願意離開你的,你知道嗎?”
周蔚聽著,這幾天的委屈和心痛一下湧上心頭。
“對不起,你可能覺得我說話出爾反爾,好像在開玩笑,可我說的是實話。你知道我爸那天回去和我說,如果我們再好,他會讓賀老師找你父母。我真的害怕你身上的壓力會更大。我不想告訴你是怕你難過,可現在我們分開更難過,可能咱倆都會受到影響,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你看,我跟你說了實話,你能原諒我嗎?我不走了,我們還一起努力,好嗎?”說著,他輕輕把周蔚掉下來的長發推到她耳後。
周蔚隻是想嚷:我不想你走,從來就不想!卻覺得嗓子被哽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黃毅輕輕拉她入懷,她掙紮了幾下,還是靠在了黃毅的身上,聞到他衣服上熟悉的味道,淚水終於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