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很寬闊,進去以後洞就更寬了。我穿過一片遍布動物足跡的泥地,接著走上一個蓋滿鬆軟幹糞的寬敞平台。因為麵罩套在頭上,我聞不出來蝙蝠或糞便的味道。洞口的瀑布發出水流飛濺的回聲。我轉身向後看,看到黑雲壓境,預示著下午的雨要來了。打開頭燈,我向前走去。
基特姆洞開在一片岩石陷落的廣闊地帶。1982年,查爾斯·莫奈來這個洞兩年後,洞頂坍塌了。這次塌方砸碎壓毀了一根以前好像是支撐洞頂的柱子,碎石堆比一百碼還寬,碎石堆上形成了一個新洞頂。我拿著一張放在塑料防水袋裏的地圖,袋子是為了保護地圖的,防止沾上任何病毒,可以用漂白劑洗袋子而不會毀掉地圖。地圖是一個叫伊恩·雷德蒙的英國人畫的,他是研究大象的專家,曾經在基特姆洞裏住了三個月,在靠近入口的岩石旁建的營地,晚上觀察大象的進出。他沒帶生物危害設備,但也一直健康。(後來當我告訴USMRIID的彼得·賈令關於雷德蒙在基特姆洞裏搭營的事,他非常嚴肅地對我說:“你有辦法弄點兒他的血給我嗎?我們可以做些試驗。”)
是伊恩·雷德蒙提出的大象鑿出的基特姆洞這個有趣的概念。大象媽媽教孩子怎麽撬岩石找鹽 – 鑿石頭是大象的後天行為,不是本能,是由父母傳授給孩子的。這個知識由好多代的大象傳承下去,可能傳了幾十萬年,可能比現代人類在地球上存在的時間都長。如果大象用每天晚上撬幾磅基特姆洞岩石的速度鑿洞,那這個洞很容易在幾十萬年後被大象鑿出來。伊恩·雷德蒙得出了這個想法,叫它大象的洞穴生成法 – 由大象製造的洞穴。
光線開始暗下來,我身後的洞口變成了帶陽光的新月形,襯著背後坍陷的高高的洞頂。現在洞口像半個月亮了。我到了一處蝙蝠棲息地,是果蝠的。我的燈攪擾了它們,它們從洞頂掉下,掠過我的頭,發出像麥肯奇[1]的笑聲那樣的聲音。蝙蝠底下的岩石被粘濕的鳥糞弄髒了,鳥糞是菠菜綠色的膏狀物,點綴著灰色一團團的東西,讓我想起洛克菲勒牡蠣[2]。突然,不可理解地,我想知道鳥糞是什麽味道。我趕緊推開這個想法,這是潛意識的惡作劇,在四級地區應該避免吃糞便。
過了蝙蝠棲息地洞穴變得更幹燥,灰塵也多起來。幹燥多灰的洞穴很不尋常。大部分洞穴都是潮濕的,因為大部分洞穴都是流水侵蝕形成的。這個洞裏沒有流水的痕跡,也沒有河床和鍾乳石。這是埃爾貢山側一個巨大幹枯的孔洞。病毒喜歡幹燥的空氣、灰塵和黑暗,它們大部分在濕氣和陽光下都不能存活太久。因此一個幹燥的洞穴是病毒保存下來的良好的地方,可以讓它在糞便或快幹的尿液裏待著暫時不活動,或者甚至它也許就飄浮在清涼、無光、幾乎靜止不動的空氣裏。
馬爾堡病毒微粒很堅韌,可以想象他們能在黑暗的洞穴裏存活很長一段時間。馬爾堡能在水裏待至少五天沒有變化,湯姆·蓋斯伯特展示過這一點。有一次,就為了看會發生什麽,湯姆把一些馬爾堡微粒放到燒瓶的室溫水裏,把燒瓶留在台麵上待了五天(是四級區域的台麵)。然後他取了點兒水,滴到存有猴子的活細胞的燒瓶裏,猴細胞充滿了晶體,爆炸,死於馬爾堡了。湯姆發現五天大的馬爾堡病毒微粒和新微粒具有一樣的致命性和傳染性。大部分病毒在宿主體外都堅持不了多久。艾滋病毒如果暴露在空氣裏隻能存活幾分鍾。沒人試驗過馬爾堡或埃博拉如果附著在幹燥的表麵能存活多久,線狀病毒可能可以存活一段時間 – 如果附著的表麵沒有陽光,陽光能讓病毒的遺傳物質分解。
我走到石堆上麵,伸出戴了手套的手摸了一下洞頂,一塊一塊都是棕色橢圓形的東西 – 石化的原木 – 和發白的碎片 – 石化的骨頭片。石頭是凝固的火山灰,埃爾貢山爆發的遺跡。裏麵嵌著石頭原木,石頭原木是被火山爆發掃平又埋到火山灰和泥裏的熱帶雨林遺跡。原木深棕色發著光,在我頭燈的光柱下反射著乳白色的光。有些原木從洞頂落下,給洞頂留下一些窟窿,窟窿裏是白色的晶體。晶體是由礦物鹽形成的,看起來尖得可怕。彼得·卡蒂諾是不是伸手摸了這些晶體?我發現蝙蝠在窟窿裏的晶體間棲息 – 吃昆蟲的蝙蝠,比聚集在洞口的果蝠小。我撥弄頭燈照向這些窟窿,蝙蝠突然大量湧出,在我頭上盤旋,飛走了。接著我看到了好玩的東西,是鱷魚的牙齒,卡在岩石裏。流動的火山灰埋起了一條有鱷魚的河,鱷魚被陷在裏麵,在埃爾貢山的爆發中燒死了。到處都是殺手,從河裏到海裏。
我拖著腳走過從洞頂掉落的刀鋒一樣銳利的石頭片,到了一堆新鮮大象糞前,象糞有小啤酒桶那麽大。我邁過了它,到了一條裂縫前,用燈光往下照了照,沒有看到底下有任何風幹的小象。我走到一麵牆前,上麵都是劃痕 – 大象象牙的痕跡。大象在石頭上麵到處都留下了擦痕。我接著走,到了一根破損的柱子那兒,旁邊有一條支路接著向下。我跪著鑽入隧道,隧道轉了一圈又回到主室。我在防護服裏熱得不行,一滴滴的濕氣凝聚在麵板內側,匯集在麵罩裏我下巴底下。我的腳步踢起了灰塵,在我的靴子旁一團團騰起。渾身濕透卻踢著塵土走路的感覺很奇怪。我從隧道爬出來時,頭撞到了石頭。如果我沒戴防護器材,石頭肯定劃到我頭皮了。在洞裏撞傷頭部好像很容易。可能這就是感染的途徑:病毒粘附在岩石上,通過一個傷口進入血流。
我前進到更深的地方,一直走到洞頸最裏麵的一堵牆。在那兒,膝蓋高的地方,漆黑一片,我發現蜘蛛生活在網上。蜘蛛卵的外殼從岩石上掛下來到處都是,它們在基特姆洞的後麵延續著生命的周期。這意味著它們在黑暗中能找到吃的東西,什麽飛到它們網上的東西。我看到蛾子和帶翅的昆蟲從洞口湧出來,我突然想到它們中的一些肯定一直飛到了最裏麵。蜘蛛可能是宿主,它們可以從每天吃的昆蟲那裏染上病毒。也許馬爾堡在蜘蛛血液裏延續生命周期,也許莫奈和卡蒂諾被蜘蛛咬了。你摸到一個蜘蛛網掛到臉上了,接著就是輕輕一刺,之後你就感覺不到什麽了。你看不到它,聞不到它,也感覺不到它,你不知道它在那兒直到你開始流血。
這麽多發生的事情我都不懂。基特姆洞在森林生活中占據著一席之地,但它的角色是什麽卻沒人能說清。我找到一條縫隙,裏麵深深地充滿了清澈的水。但它不可能是水,我想,裂縫肯定是幹的。我撿起一塊石頭扔下去,大概一半的地方,石頭碰到了水。石頭旋轉著慢慢地從縫隙裏沉下去,不見了蹤影,水麵的漣漪發散開去,漸漸消失了,隻把我頭燈的反光映射到洞壁上。
我踩著掉下來的石板,重新爬到廢石堆的頂端,拿我的燈四處照照。洞室有超過100碼寬,哪個方向都比橄欖球場大,我的燈照不到洞室的邊緣。洞室各麵的邊緣都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洞中間的廢石堆使洞變得像人的上牙膛,前麵是牙膛下的舌頭,舌頭向後彎曲,向下延伸到喉嚨:這就是基特姆洞的樣子。說“啊”,基特姆洞。你有病毒嗎?沒有儀器或感覺能告訴你是否有捕獵者在。我關上燈,在全黑裏站著,感到胸前汗如雨下,聽到我心髒的跳動和頭部血流的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