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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文學翻譯作品 致命地帶 - 連載(十一)

(2018-07-03 16:18:04) 下一個

卡爾·約翰遜在與同事第一次分離了埃博拉病毒兩天後,即出發去往非洲,同行的是C.D.C.的另兩名醫生,以及17箱用具。他們試圖努力控製紮伊爾及蘇丹的病毒(病毒在蘇丹的爆發還在繼續)。他們先飛到日內瓦,和世界衛生組織進行了接觸。他們發現世界衛生組織對病毒的爆發所知甚少。於是C.D.C.的醫生整理了他們的設備,裝了更多的箱子,準備前往日內瓦機場,從那裏他們將飛往非洲。然而這時,最後的可能時刻,C.D.C.的一個醫生慌了。據說他是被派往蘇丹的。據說他害怕再前進一步。這種情況並非不尋常。卡爾·約翰遜解釋給我:“我見過年輕醫生真是‘逃離’這些引起出血的病毒。他們在病毒爆發中無法工作。他們拒絕下飛機。”

 

約翰遜,埃博拉病毒的發現者之一,更喜歡一邊用假蠅釣魚一邊談論這些事件。(“我們需要分清孰輕孰重。”他向我解釋。)我於是飛到蒙大拿,花了兩天時間和他在盤羊河(Bighorn River)裏釣河鱒。是十月份,天氣已經變得晴朗溫和。沿岸的棉白楊樹是黃色的,在南風裏搖得簌簌作響。約翰遜站在一片晃動的河麵齊腰深的水裏,戴著太陽鏡,嘴邊叼著棵香煙,一手拿著根裝著假蠅的釣杆。他從水裏抽出釣線,向上遊甩去。他是個精瘦帶胡子的人,說話聲音很柔和,在風裏要仔細聽才聽得到。在獵病毒的曆史上,他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發現並命名了一些地球上最危險的生物體。“我很高興大自然不是溫和的。”他說。他研究了一下水,向下遊站了一步,又甩了次線。“不過像今天這樣,我們可以假裝大自然是溫和的。所有的怪物和野獸都有他們溫和的時候。”

 

“在紮伊爾發生了什麽?”我問。

 

“我們到達金沙薩時,那裏純粹是個瘋人院。”他說:“沒有從本巴出來的消息,沒有無線電聯絡。我們知道那裏情況很糟,而且我們對付的是一種新東西。我們不知道病毒是否會通過空氣中的飛沫傳染,像流感那樣。如果埃博拉已經在空氣中輕易散播,世界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

 

“怎麽呢?”

 

“人口會少很多。如果病毒有任何引起嚴重呼吸係統病症的成分,它將極難被控製。我確實想過如果埃博拉是安德洛墨達菌株[1] – 難以置信的致命,而且通過飛沫傳染 – 世界上也就不會有任何安全地方了。那在傳染病發生的中心工作也就好過在倫敦歌劇院裏被傳染上。”

 

“你是在擔心一場會毀滅物種的事件?”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你究竟指什麽?”

 

“我是說一種可以把我們都弄死的病毒。”

 

“嗯,我覺得這是會發生的,當然現在還沒發生。我不擔心。很可能是一種病毒讓人口減少一些百分比,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九十。”

 

“十個人裏有九個會死?而你不擔心。”

 

神秘的沉思表情在他臉上一瞬即逝。“病毒使一個物種密度減低,這對物種是有用的,”他說。

 

一聲尖叫劃破空氣,聽起來不像人聲。

 

約翰遜從水麵上抬起眼來,環顧了一下四周。“聽見那隻野雞了?這就是我為什麽喜歡盤羊河。”他說。

 

“你覺得病毒美嗎?”

 

“哦,是的,”他輕聲說:“如果你盯著眼鏡蛇的眼睛看,恐懼也有它的另一麵,不是嗎?當你看到美的本質,恐懼就會減輕。在電子顯微鏡下埃博拉病毒看著就象鍛造得十分華麗的冰城堡。這東西這麽冷,這麽純粹。”他往水上甩了完美的一杆,漩渦吞沒了假蠅。

 

卡爾·約翰遜成了國際衛生組織在金沙薩的一個國際小分隊的領隊。小分隊的任務是努力阻止埃博拉病毒的爆發。

 

喬爾·布萊曼是C.D.C.另一個和約翰遜一起飛到紮伊爾的醫生,他成了野外考察隊的一員。考察隊登上飛往內陸的飛機,去察看本巴的情況。飛機是一架C-130水牛式部隊運輸機,是屬於紮伊爾空軍的美製軍用飛機。這架飛機碰巧是蒙博托總統的私人飛機,裝有豹皮椅、折疊床,以及附設自來水池的調酒櫃桌,像個會飛的總統豪宅。它平常都是帶著總統及家人去瑞士度假用的,現在卻搭載著世界衛生組織的小分隊沿剛果河東北方飛進了致命地帶。隊員們坐在豹皮椅上,盯著窗外無盡的雨林帶和棕色的河流,平淡無奇的一片大地,時不時被牛軛狀湖的閃光或若隱若現的大路小路邊一簇珠串似的圓形小屋所打破。布萊曼靠窗看著非洲的中心地域漸漸展開,開始害怕回到地麵。空中高高的無邊無際的森林上麵是安全的,但是下麵...。他開始意識到他去本巴是去赴死的。他剛剛被分到密歇根作州的流行病專家,卻突然被召到非洲。他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還留在密歇根的家裏,他懷疑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帶了個短途旅行用的小旅行包,包裏有隻牙刷。他還勉力在包裏塞進了幾個外科手術用紙口罩,一些罩衣及橡皮手套。他沒有操作熱病毒的合適用具。水牛式開始下降,沿著剛果河散布開來的朽敗的熱帶港口本巴鎮顯露了出來。

 

水牛式降落在鎮外的簡易機場。機上的紮伊爾機組人員嚇死了,都不敢吸氣。他們在把醫生推下舷梯,並把他們的包扔出去的過程中一直讓螺旋槳空轉著。醫生們發現水牛式飛機開始加速,起飛,而他們則站在飛機的回流中。

 

他們在鎮子裏見到了本巴區的總督。總督是當地的政治家,異常激動。他發現自己深陷困境,危險迫在眉睫。“我們這裏很糟糕。”他告訴醫生們:“我們無法弄到鹽或糖。”他的嗓音抖抖的,像要哭出來,接著說:“我們甚至弄不到啤酒。”

 

隊裏的一名比利時醫生知道如何對付這種情況。他用誇張的戲劇性動作把一個黑色的航空公司飛行員包放到桌上,然後把包倒過來,一捆捆鈔票掉出來,堆成可觀的一堆。“總督,這可能會對情況有所幫助。”他說。

 

“你幹嘛?”布萊曼對比利時人說。

 

比利時人聳聳肩,低聲回答:“你看,在這兒辦事就是這樣的。”

 

總督收起錢,答應在他的權限範圍內用政府的所有資源對他們提供全力合作 – 他借給他們兩輛陸地巡洋艦越野車。

 

醫生們向北往埃博拉河進發。

 

現在是雨季,“路”是一串被水流衝刷成的泥坑。他們在不停的雨和難以忍受的悶熱中以步行的速度在森林裏推進,發動機吼叫著,輪子轉動著。他們偶爾會遇到村莊,在每個村莊他們都會碰上倒下的樹做成的路障。村子裏的老人因為有幾個世紀和天花病毒打交道的經驗,都依據他們所接受的古訓而施行了自己控製病毒的辦法,就是切斷村子和外部世界的聯係來保護村民不受時疫的肆虐。這是反隔離,是非洲一種古老的做法,在疫病發生時村子會阻止陌生人進入,並趕走出現的外來人。

 

“你們是什麽人?要幹嘛?”他們在擋著的樹叢後麵向陸地巡洋艦喊。

 

“我們是醫生!是來幫助你們的!”

 

人們最終會清除路障,小分隊又能向森林的更深處推進。長而令人絕望的一天旅行下來,他們離開剛果河向內陸前進了50英裏,終於在夜晚即將來臨時到了一排圓形茅草屋頂的非洲房子前。房子後麵森林中間矗立著一座白色教堂。教堂周圍有兩個足球場。他們注意到在其中一個場子中間有一堆燒了的床墊。再往遠處兩百碼就到了亞姆布庫教會醫院,這是一些低矮的水泥建築物,有著錫屋頂,外麵刷了石灰水。

 

這地方像墳墓一樣安靜,看起來像被遺棄了。床是不帶床墊的鐵或木頭架子 – 被血浸透的床墊已經在足球場上被燒掉了 – 地板潔淨無暇,被清洗過。小分隊發現三名活下來的嬤嬤和一名神父,還有幾名忠實的非洲護士。他們在所有其他人都被病毒殺死後收拾了混亂局麵,現在正忙著給房間噴殺蟲劑,希望多少能驅散病毒。醫院裏有一間房還沒有被清理。沒人,即使是嬤嬤們,也沒有勇氣進入產房。當喬爾·布萊曼和小分隊進入房間的時候,他們發現丟棄的染血的注射器旁是一盆盆髒水。這間病房是在分娩中被遺棄的,當時瀕死的母親已經娩出染有埃博拉病毒的胎兒。小分隊在地球的盡頭找到了病毒王後的紅房間,在這裏這種生命體通過母親及她們沒出生的孩子來進行擴增。

 

雨晝夜不停地下。醫院及教堂周圍矗立著美麗而高大的樹,主要是樟腦和柚木。它們的樹冠糾纏著,交叉著,在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猴群像風刮過,從一個樹冠跳到另一個樹冠,發出無人能懂的叫聲。樹冠因此而彎曲搖動。第二天,醫生們坐上陸地巡洋艦向叢林更深處進發。他們接觸到被感染的村落,發現人們在小屋裏死去。有一些病人被放在村子邊緣的隔離屋,這是非洲一種古老的對付天花的辦法。一些有人死在其中的小屋被燒掉了。病毒看起來已經開始減弱,大部分要死的人已經死去,病毒這麽快就掃過了本巴。喬爾·布萊曼作為醫生突然清楚地看到事物的本質。他激動地意識到病人是從醫院傳染上的。病毒以嬤嬤為根,並傳染上那些尋求嬤嬤幫助的人。在一個村子裏,他檢查過一個得了埃博拉臨死的人。這人坐在椅子裏,捧著胃,因痛楚而向前傾,血從他的牙周流下。

 

醫生們試圖通過無線電聯絡金沙薩,告訴卡爾·約翰遜和其他人時疫已經過了高峰。一周後他們還在試無線電聯絡,但無法聯絡上。他們回到本巴鎮,在河邊等待。一天,一架飛機嗡嗡地在頭頂飛過,繞了鎮子一圈,降落下來。醫生們於是逃命一樣趕過去。

 

在金沙薩的恩加利馬醫院,梅因加護士被送到一間單獨的房間。這間房可以通過一種門廳進入。門廳是灰色地帶,護士及工作人員應該在進入前在這裏穿上生物太空服。照顧梅因加的是一名叫瑪格麗莎·艾薩克遜的南非醫生。她開始是戴著軍用毒氣麵罩的,但在酷熱下越來越不舒服。她對自己說,我受不了了,反正如果我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奇跡了。這讓她想到自己的孩子。她想,我孩子已經長大,他們不需要我負太大的責任。於是她摘了口罩,麵對麵的治療這個垂死的女孩。

 

艾薩克遜醫生竭盡全力地救治梅因加,但她在病毒麵前就象中世紀醫生麵對黑死病一樣無能為力,(“這和艾滋病不同,”她後來對我回憶說:“艾滋病和它比起來太小兒科了。”)她讓梅因加護士吮吸冰塊來幫助緩解喉嚨疼痛,並給她Valium[2],使她不知道以後要發生的事。

 

“我知道我要死了,”梅因加對她說。

 

“胡說。你不會死的。” 艾薩克遜醫生回答說。

 

梅因加的出血是從口鼻開始的。血並不是大量地流,但滴滴答答流個不停,無法凝結。這是鼻子大出血,這種出血隻能在心髒停止跳動後才會停止。艾薩克遜醫生最終給梅因加輸了三次全血來補充她鼻出血流失的血液。梅因加直到最終都是清醒而失望的。在最後的階段,梅因加心跳開始加速,埃博拉進入了她的心髒。梅因加能感覺到在埃博拉進入心髒時她的心髒在胸腔裏變肥厚,這讓她恐懼得無與言說。當晚,她死於心力衰竭。

 

梅因加的房間被血汙染,另兩個嬤嬤的房間也不知道怎麽辦,這兩個房間當時還鎖著,也染了血。艾薩克遜醫生對員工說:“我現在對你們沒什麽用了。”然後她就拿了桶和拖把去清洗了這幾個房間。

 

醫療隊散開進入金沙薩,成功找到了37個梅因加在市區活動時與其有過麵對麵接觸的人。他們在醫院裏設了兩個分館式生物控製病房,並把這些人隔離了兩個星期。他們把梅因加護士及嬤嬤的屍體用浸透了化學品的布單包起來,再用兩層塑料布包住木乃伊,分別裝進密封的棺材,棺材蓋是需要用螺絲擰上的,然後在醫生的監視下舉行了葬禮。

 

卡爾·約翰遜一直沒有聽到本巴上遊醫生分隊的消息,懷疑他們是否死了,他認為病毒快要燒過城市了。他組建了一條流動醫療船,讓它停泊在剛果河上,成為醫生的隔離船。整個城市要變成熱區,而浮船就是灰色區,是醫生的避難所。當時大概有1000名美國人住在紮伊爾。在美國,陸軍第八十二空降師進入警戒狀態,準備一旦第一例埃博拉在城市裏發生就用飛機撤離所有美國人。但讓紮伊爾和世界都感到欣慰並奇怪的是病毒並沒有燒過城市。它在埃博拉河的源頭平息下去,退回到它森林裏的隱居地。埃博拉病毒看起來不會麵對麵傳染,它好像不能通過空氣傳播。沒人被梅因加護士傳染上,雖然她至少很近地接觸了37個人。她和某個人同喝了一聽汽水,即使是那個人也沒有生病。危機過去了。

 

 

[1] Michael Crichton1971年寫的一部暢銷小說中極俱殺傷力的外星病毒,小說的名字即為《安德洛墨達菌株》(The Andromeda Strain)。

[2] 即安定,Valium是安定的一個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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