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曉霜
你來過，我走過，我們是否相遇過？ 也許是某一個場景，也許是某一個人，也許是某一首歌，也許是某一段文字， 曾經給我們留下刻骨銘心的感動，記錄下這些生命的痕跡，在歲月靜靜流逝的長河裏，讓我們知道自己曾經這樣活過。—— 曉霜
院子裏的桃花、杏花、丁香、君子蘭，好像約好了似的，幾天內一起盛開。如果有人說 “人非草木”，我想那他一定不知道花草也有情，這是我從種花種草做院子所學到的。
多年來我一直想做個漂亮的院子，四季開著不同的花，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做院子拖了一年又一年。女兒剛出生不久，先生執意要在我們倆上班的城市 Palo Alto 買房，折騰了幾個月搶到了一幢舊房子。因為原房主住外州，此房長期出租，整個房子嚴重失修。從剛搬進屋的那刻起我就想著裝修，想著做個喜歡的院子。
後院的圍牆旁有一排粉紅色與白色相間的夾竹桃樹，先生二話不說就把他們砍了, 說有毒，對孩子不安全，以後可以種更漂亮的植物，但是漂亮的植物卻多年沒在我們家後院生長。
購房不久先生去意大利開會，我帶著女兒去旅遊。那是一個小型的學術會議，東道主選擇了一個古老的、由荒廢的寺廟改建成的一個很小的度假村，在一個極為避塞的小鎮, 需走一小段山路，然後坐車出小鎮，再坐火車一、兩個小時可以到比薩斜塔、佛羅倫薩。當開車穿過羊腸小道，轉上山坡，看似荒涼的寺廟倒成了一個絕佳的避暑勝地，那裏有一個別致的小花園。
當先生們開會時，太太們在花園裏聊天，看著孩子們在花園裏玩耍。這個園子看上去極為簡致，但花草錯綜有序，中間有草坪，旁邊有石雕，一排石頭鋪成的小路通向住處，地下有燈, 晚上可以看到地上幽靜的燈光打在石頭上、綠草旁。看似荒涼，卻處處散發著靈氣與生命的氣息。我覺得意大利人真是天然的園藝大師。
那天當我在讚美花園時，一位意大利太太問我: "Do you have a garden at home?" (你家有花園嗎?) 我馬上回答：沒有。她又問：那你住在公寓嗎？我答，不是公寓。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 看著她一幅困惑的表情，我忽然明白了她是在問我住的地方是否有院子。我告訴她: "I have a backyard, not a garden!" 無論是任何語言，我實在不能把自己的荒涼的院子稱之為花園。多年以後我都記得那場對話, 一場充滿文化衝突的對話。從此也常夢想如何把我的 Backyard (後院) 變成 Garden (花園)。
為了心中的院子，我做過不少嚐試。先是在西邊的圍牆旁種了一排漂亮的茶花，不料第二年枯萎了，因為茶花怕曬，西曬的太陽光太強了，被曬死了。然後種了一排喜歡的杜鵑花。花種活了，但二、三年都長不好, 原來土質不適合種杜鵑花。我們也不懂得施肥，改善土壤。後來索興種了一排四季常綠又易長的植物，它卻長得蓬蓬勃勃，幾年後就高過圍牆了。
在美國見到不少漂亮的院子，有各種漂亮的花草，植物，卻總覺得缺少了一些什麽東西。琢磨了好久才發現有些花園隻有花草 (landscaping) 的元素，卻少了一些 hardscaping 的元素。後來多次旅行，慢慢地發現做個小小的院子，其實是象畫畫，象藝術創作一樣，在這個空間裏你想怎麽做，有著無限的可能。我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了。開始看書，開始找專業人士。
記得第一個園藝師問我想做什麽樣的院子, 我回荅，第一不需花太多時間收拾維持，第二要好看。她又問我想象中好看的院子是怎樣的，我說前院要有點日本庭院的味道，有鬆樹、楓樹、stepping stones、ground cover, 側院圍牆有竹子，可擋住鄰居的屋頂，但竹子不會亂竄；後院要有烤肉的地方，院中有個木架子上麵爬滿鮮花， 我可以坐在下麵打坐，看書；一邊還要有孩子放自行車及打乒乓球的地方，圍牆旁四周安裝 garden lights。 付了谘詢費，她做了個計劃，價格如同半幢房子。
第二個谘詢的園藝師是個法國人，還懂風水。建議門口放個小噴水池，後院來個小噴水池，幾處放什麽顏色的地磚與花罐。我驚訝她可以把我的院子變成了一個水火土木金各種元素都具備的精細作品，但與住房太不協調，價格也太貴。然後朋友介紹了一位印度人，她又是一番理論，花啊，磚啊，要前後呼應，對應，才能產生合諧與美，還告訴我房子兩邊側院過道的地磚不搭配。
折騰了幾次，太多的設想，太多的時間，太大的費用。院子裏的植物，家裏的花，我都養不好，於是我知道自己沒有綠手指，做院子的事又拖了下來。
再次去老同學家看到她先生種的花草和修整的院子十分漂亮。一位老同學的媽媽送我們每家幾顆君子蘭的苗兒。我家的苗兒還很小，不見長。可他養的已是枝葉寬大，很多新綠。他的君子蘭開花了，我家的剛剛長大一點點。在他們家看到盛開的蝴蝶蘭，真是漂亮。我忍不住上前仔細端詳，花美得有點失真，如同蠟製的一般。奇怪的是幾個月後，看到他養的蝴蝶蘭還在盛開。花謝了，一年內還會再開。我買的，朋友送的蝴蝶蘭開完花，就永遠隻見綠葉不見花朵了。於是我虔誠地向這位朋友請教種花，種草，做院子。
這位朋友對我說，你想要漂亮的院子，又不需要收拾，天下哪有那樣的便宜事兒！你想要的東西不存在。他還對我說： 你想要（種的）東西無窮多，可又沒有真正對花草的熱愛。你要弄明白要什麽？他的話刺痛了我，一針見血, 好像我的生活也是如此啊。忽然覺得種花種草做院子與做人做事是一樣的道理。
這位朋友告訴我， 每天他都會去看看他的花草，陪他們說說話，用手觸摸泥土的潮度，常觀察他們，照顧他們，根據他們的需要，讓他們曬足夠的太陽，給他們足夠的營養與水份。而且他種養的花草絕對不雜。每個時期隻專注了幾種。正是這份用心，這份專注，這份簡單，才讓他的花長得那樣精致，沒處可找。 我隻想一勞永逸，看到自己喜歡的花，可是從沒花心思養過他們。這位朋友是用心血與愛澆灌他的花草，所以才會養出這樣美的花兒！
在這位朋友的幫助與指導下，我們設計了院子，在前院，側院，後院種上了花草，請人鋪了地磚，還加種了好多棵果樹，鋪了steping stones。先生自己在後院搭了個小木屋存放自行車與乒乓球桌， 還做了兩個可以種蔬菜的大木框架。先生還在院子的邊上自己設計安裝了一圈太陽能的garden lights。又是好幾年過去了，每年的樹木，花草都在生長。
現在我的院子裏，春節前後君子蘭總是如約而至；初春時，桃花、杏花、丁香和海棠花一起盛開；夏天院子裏的西紅柿、杏、蘋果和枇杷掛滿枝頭；秋天看門口的海棠樹，楓葉在風中改變顏色；還有二十多顆不同品種的玫瑰花，一年中總是帶給我滿滿的愛意，往往到歲末年終才落盡最後的花瓣與綠葉。我常會出神地望著一朵花，我知道每一朵花都有不同的品格；每一朵花都是一個不同的世界。它們的豐富與美好，讓我感到大自然的豐富與生活的美好。
我不再想象要擁有一個意大利式的花園來享受生活，因為我懂得了，其實真正美麗的花園在我們的心中，在大自然的一切恩賜之中。當我們用心與愛去澆灌院子裏的花草，它們就會開出最美的花兒！
看著院子裏的花兒靜靜地開放，看著她從容地生長、盛開、飄落，最後回歸大地，它在四季中的變化，無不給我帶來美的享受與生命的啟迪。
文/攝影：曉霜
編製：東岸博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