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老海歸 小故事》中提到一位老海歸潘良儒,在康乃爾大學讀博士的時候因同情共產黨而被捕,法院判他限期離境,1955年回國。
說潘良儒同情共產黨有點冤枉他了。當時他在弗吉尼亞理工學院學習,還有另外四名中國同學。1949年,國民黨節節敗退,海外留學生的生活費來源中斷,潘良儒提議,誰畢業找到工作就分擔其他人的學習和生活費用。潘良儒說到作到,自己學的是空氣動力學,一畢業就找到了工作,真的讚助了其他同學。不料有一個同學被聯邦調查局盯上了,指控為共產黨,結果潘良儒以後去康乃爾大學讀博士落下了“同情共產黨”的罪名,被驅逐出境。
他那時已經結婚了,並有兩個兒子。妻子堅決不跟他回國,帶著大兒子留在美國,潘良儒帶著小兒子回到中國。小兒子已經七歲了,語言不通,生活不習慣,加上與母親和哥哥的分離,使他從小個性內向。文化大革命開始時,他十八歲,看到受人尊敬的父親被當成“美國特務”批鬥,自己也被同學們罵作“狗崽子”,精神壓力非常大,一時陷入絕望,最後跳樓自殺了。他在美國的哥哥現在是一名醫生,潘良儒後來回美國,一直沒有勇氣和大兒子見麵。
雖然多數老海歸們文革期間都被扣上“美國特務”的帽子,潘良儒的帽子是因為有惡人告狀早早就帶上了。這個惡人恰恰是潘良儒在弗吉尼亞理工學院的同學,跟潘良儒作對,不接受潘良儒經濟上的好意,向聯邦調查局反映潘良儒跟共產黨有聯係。回國後繼續作對,向組織上匯報,說潘良儒是美國特務。潘良儒後來才明白,回國後為什麽跟錢學森、郭永懷合作得好好的,卻把他調出力學研究所,去搞海洋潮汐發電,幾年之後又被調去搞大型鍋爐的餘熱利用,理由總是“國家急需”,“黨的信任”。原來他“美國特務”的嫌疑因惡人告狀一直寫在檔案裏。
1958年,潘良儒和皮膚科醫生丁德中結婚。丁德中離過婚,帶了一個孩子,和潘良儒又生了兩個女兒,一家六口平靜幸福地過了幾年。文革開始,潘良儒被遊鬥,兒子輕生,妻子被勞改,讓他心灰意冷,不想活了。幸虧繩子不結實,送醫院搶救,讓他又戴上了“畏罪自殺”的帽子。
80年代,潘良儒的女兒留學美國,在美國結婚生子。丁德中到美國幫女兒看孩子,後來獲得綠卡。潘良儒受到邀請到英國講學,第二年回到母校康乃爾大學做研究,最後也落腳紐約。兩口子在紐約住了很長時間,做研究之餘到處遊玩。年近90歲時,潘良儒突然要回國“發揮餘熱”,誰都攔不住。丁德中不明白老伴的心思,但也不願意讓半個多世紀以前發生的夫妻分離悲劇再次發生,跟著丈夫回去了,住在北京中關村812號樓,受到“常年旅居國外”的僑眷待遇。
他移居美國前曾說中關村的公寓是他的“永久居留地”。回來住了一段時間,身體建康,頭腦清醒,隻是耳朵有點背。2017年,潘老百歲,性格倔強的他突然又決定去瑞士住。美國留不住他,中國也留不住他,故土不埋白骨,他要息身異國他鄉嗎?他對中國和美國都有複雜的感情糾結,也許“中立國”瑞士才是他真正的安身之地。沒有潘老去世的消息,如果老人家還在世,應該102歲了。
去來長是費思尋,繞腸已是怕思家。
知有幾多愁思在,訴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