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牛齋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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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生活(下)

(2019-03-11 16:44:17) 下一個

備戰備荒也是“上管改”的一部分。二年級下半年我們來到邯鄲某部隊軍訓。連隊政委在綬槍儀式上慷慨激昂,鼓勵我們練好殺敵衛國的本領。他手握烏黑閃亮的自動步槍,在結束講演前假裝遺憾地宣布:“由於槍支不夠,個別同學將與其它同學合用一支槍。”在軍樂聲中政委一個個點名,同學們一個個上台領槍。政委讀完名單上最後一位同學的名字,沒有我這個“編外人員”,我並不感到驚訝,也不失望,一切是意料中的。

在軍訓一個月中,出操、行軍、瞄準、刺殺、拆槍擦槍、磨爬滾打我都得假裝手裏有一支槍,象啞劇演員一樣作出準確的動作。跟我合用一支槍的自然是高書記。隻有得到他同意的情況下我才可以摸一摸他的槍。

沒有槍也有沒有槍的好處。拉練和夜行軍的時候我一身輕,不過高書記此時最慷慨,經常主動把槍給我背。有一次拉練,參觀某部坦克連,幾輛T-54在原野上風馳電掣之後,停在我們麵前,坦克連長站在冒著柴油味兒的坦克旁邊,給我們介紹坦克的性能。最後,他說,“由於大家都背自動步槍,進出坦克不方便,所以就不請大家參觀坦克內部駕駛艙了。”

我一聽樂了,向前跨了一步,大聲道,“報告連長,我沒有槍,可以參觀嗎?”

坦克連長愣了,看著我不知所措,走到一邊問我們的王連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趁這個機會衝上了坦克,跳進了炮塔,從炮塔又鑽進了下麵的駕駛艙。從駕駛艙的瞭望孔我看到外邊有點混亂,緊接著聽到上麵咚咚咚的聲音,“出來,出來,別亂動,”我手握方向把,倒是真的沒敢亂動,不過覺得闖禍了,爬出來,高高地站在坦克上,舉起雙手,做出投降手勢,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你的問題我們回去處理,” 王連長對我說。

回去後,王連長大概是把我忘了,或者覺得沒法處理,按部隊規定沒收槍行不通,本來就沒有槍,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實彈射擊也依然讓我參加,大家排成一排趴在地上,瞄準,射擊,而我站在後麵看。等大家打完了,我從高書記手裏接過搶,趴在地上,瞄準,射擊,大家排成一排站在後麵看著我。平時實彈射擊每人發三顆子彈,最後一次每人發了十顆。我還是等大家打完了,接過高書記的槍,上好子彈夾,趴在地上,一槍,兩槍,三槍。突然我感到了一種衝動,像跳上坦克一樣的衝動,悄悄地板開自動拴,一扣扳機,啪啪啪,連發了七槍。我覺得耳朵一陣耳鳴,可是還是聽到了後麵女生的驚叫。“什麽情況?” 王連長跑過來。

“你的問題我們回去處理,” 王連長對我說。

這一個月本來是對人的一種精神摧殘,一種人格的侮辱,但我卻津津樂道,毫無怨言,原因是係裏另一位女生也沒有槍。她也是插隊回來的,是位才女,小提琴、二胡、手風琴都會。我在宣傳隊開始對她傾心,到了部隊更覺得我們是天生的一對,每天一起表演啞劇,一起表演雙簧何樂不為。我站在坦克上微笑時,眼睛在看著她,雙手舉起來,好像是投降,實際上我在向她招手。

那個年代在大學是不可以談戀愛的,聽說北京工業學院和北京航空學院就有兩個知青因為談戀愛被送回農村。當然,學校的規定是給一部分人定的,不是給所有人定的。梁必業中將的兒子梁凱民在學校緋聞不少,亂追女生,學校拿他也沒辦法。我不一樣,要格外小心,默默地隱藏著我的感情,沒敢公開追那位女生,連一場電影都沒一起看過,就等畢業後向她表白。但是大概還是露了馬腳,高書記有一天象隨便聊天似的漫不經心地警告我說:“她家裏也有海外關係,你要注意你的表現。”

離畢業還有兩個月,我們去農村學校實習,幾個人一村。在延慶縣的一個山溝裏,我鼓起勇氣,給那個女生寫了一封信。然而,站在郵筒前,我又膽怯了,瞻前顧後。萬一信被別的同學看到怎麽辦?拿出筆把回信地址塗了又塗。在郵筒前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把有生第一封情書放進了口袋。 

畢業那天到了,在數學係階梯教室,工宣隊劉隊長宣布了分配方案,我被分到京郊一所中學。一位同學聽到分配後,衝出階梯教室,從外邊扔進一塊磚頭,砸碎教室的玻璃窗。磚頭“咚”的一聲砸在後排椅子上,沒有傷到人。“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劉隊長驚慌失措地喊道。

回到宿舍,隻見三樓濃煙滾滾。上樓一看,幾位同學正在發泄,在樓道裏燒書本、涼席、椅子。他們都是插隊回來的,有別的係的,跟我一樣,對學校的教育、壓製和分配不滿。我立刻參加了他們的行動,從宿舍裏拿出一瓶墨水,狠狠地扔到牆上。墨水像眼淚一般淌留下來。

消防隊趕來,一個消防隊員跑到樓上,在樓梯口張望了一下,看見憤怒的學生,又跑下樓,跟另外幾個消防隊員嘟囔了幾句,就在外麵等候。

那是在師大的最後一天。高書記留校,在係裏呆了一段時間,後來被分到學校夥食科搞後勤工作,吃得肥頭大耳。以後幾次同學聚會,隻要我參加,他都不來。

砸教室玻璃的那位同學,通過夜大和自學,成為北京第一批注冊律師。以後在香港獲得法律碩士學位,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名望很大。

那位女生最終是跟了別人,“分手”前找我談了一次話。我向她表白了,她也向我坦白,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她已經有了歸宿。後來才知道,她父親跟我父親都是西南聯大畢業的,還是同行,說起來都記得。

那雙插隊時穿的土布鞋和那封情書,在那場小小的校園暴亂中,隨著我三年的精神枷鎖化為灰燼。 背起背包走出校門時,校園上空還彌漫著濃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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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好大的膽子。
baladirk 回複 悄悄話 請先生接著往下寫!有意思!
欲千北 回複 悄悄話 高書記人還在,他的徒子徒孫不斷地冒出來。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向情人投去的眼光劈裏啪啦的閃電,別人都能看到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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