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秋天

by Dr. 阮晴旻

秋天是我最喜歡的時節，也是我浪跡天涯的季節。一個原因是我的生日在秋天，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任性。但是秋天的美，一直讓我沉迷，每年秋天的出遊，都讓我心曠神怡，流連忘返。今年的深秋，隻身穿梭在如畫的瑞士，再次由衷的覺得，秋天真是一個最美的季節。

 

瑞士的秋天，是一個很奇妙的混合。這裏的秋天可以是蕭瑟的，山頂白雪皚皚，馬特峰孤高傲世， 少女峰神秘清冷，雪朗峰高聳入雲，到處都是萬仞懸崖，斧鑿刀劈，有一種不屬於人世間的清俊。搭乘著著名的黃金列車，聽著齒輪和齒軌咬和的聲音，看著群山連綿無盡，峽穀高低縱橫，而山頂的那點銀色，在日光的晦明變化中，始終熠熠生輝。

 

瑞士的秋天可以是燦爛的，這正是阿爾卑斯山色彩最豐富的季節，悠遠的晴空湛藍純淨，遠處的山脊層林盡染，而山腳下，漫山遍野的蒼鬆翠柏鬱鬱蔥蔥，火紅的楓葉和斑斕的野花交錯其間。走在那些不知名的小鎮上，五彩繽紛的落葉隨風飛揚，灑在森林湖畔，落在路旁田野，也飄在大街小巷。踏在一片片顏色各異的落葉上，那沙沙作響的腳步，伴隨著我走向每一個角落。

 

瑞士的秋天可以鮮豔的，在山間徒步，滿眼皆是繁花似錦，除了那些簡單大方的小屋，前前後後有鮮花裝點，路上到處都是不知名的野花，身邊經過的男女老少，一個個都是身手矯健，笑容滿麵。那些記錄了無數登山者傳奇故事的小徑，“陌上花開，可徐徐歸矣”，人在畫中遊，也不過如此。

 

瑞士的秋天也可以是多情的，這裏的湖泊隨處可見，布裏恩茨湖的盈盈湖光，讓高不可攀的阿爾卑斯都變得溫柔，當霧起的時候，整個湖泊都籠罩在一股薄紗中，宛如世外桃源。瑞士還有遼闊的河，這裏是歐洲著名的萊茵河緣起之地，站在林登霍夫山頭遠眺，可以一眼看到利馬特河，從繁華的市區緩緩流過。而遼闊的蘇黎世湖裏，有很多美麗可愛的白天鵝，在藍天白雲遠山的襯托下，自由自在的劃水嬉戲，讓河邊的行人一個個都心生愉悅，口角含笑。

 

瑞士的秋天更加是熱鬧的，樹木轉黃，落葉繽紛，彩色的樹葉裝點蘇黎世的街頭，每一個角落裏都散發著金秋的風情。世界上昂貴的購物大道——班霍夫大街，在充斥著高檔奢侈品的同時，也充滿著樹蔭成排的城市自然之美。在秋意下，連人世間的榮華富貴，都變得那麽溫情脈脈，熱熱鬧鬧。

 

一個人安心的行走在瑞士，沒有人山人海的擁擠，沒有車水馬龍的繁雜，沒有燈紅酒綠的煩躁，沒有柴米油鹽的困擾，靜靜的享受自然賦予的一切美景，尋找內心真正的聲音。

 

就讓我在懸崖邊的露台上坐下，閉上眼，聽風吹過山穀的聲音，歲月仿佛就此凝固，就像三毛說的，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蔭涼，一半沐浴陽光。

 

就讓我搭一班緩慢前行的瑞士火車，窗口掠過繁花似錦的阿爾卑斯山脈，遠處是千古不變的寂寞山峰，而山腳下隨處可見的牛羊群，古樸簡單的瑞士小屋，讓我想起了童年時候的鄉居生活，不再回來的田園牧歌。

 

就讓我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穿著一身旅行的裝束，行走在繁華的蘇黎世街頭，看著琳琅滿目的高檔奢侈品，想念那日新月異的故國，還有很久沒有再見的親朋好友，由於一次呼嘯而來的疫情，突然被阻隔在太平洋的兩岸，不知道何時再見。

 

站在人生中年的路口，回望走過的路，心裏充滿了感恩。多麽幸運，出生在一個悠久文明的古國，童年時的鄉居，目擊了中國幾千年農業文明的終結，少年時的成長，見證了改革開放的滾滾洪流，青年時漂洋過海，看到了一個不同的世界，而中年時，有可愛的兒女，理解支持的伴侶，讓我能夠安心流浪到天涯，繼續實現我從來不曾中斷的夢想，“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還記得醫學院畢業前，同班同學一起唱“明天會更好”，一遍又一遍，在少年人的天真中，明天必然是光明的，有無限的可能。那些一起高歌的少年，很多已經多年未見，我深深知道，一旦人生的道路不再交匯，彼此必然會失散在滾滾紅塵中。對於那些曾經陪我走過生命中任何階段的人，我心中唯有感恩和祝福。

 

也許隻有人到中年，才開始接受自己的平凡，麵對人生的無奈。站在生命的中間，慢慢理解人生的悲歡離合，學會在一種退讓裏，在一種隱忍中，回到了內心的寧靜和自審。也許那首歌是對的，明天的確會更好，不管是多變的疫情，還是起伏的政局中，隻要可以遇見更好的自己，哪怕笑容不再充滿著青春的驕傲，那就是一個更好的明天。

 

在人生的中年，來到秋天的瑞士，感受荒涼中的些許安寧，體會孤寂中的幾分幸福。驀然發現，繁華和蒼涼的交接，是人類無止境的探索和執著；而少年和老年的中間，就是中年人對於責任的承擔和自身的反思。也許這樣悲喜交加的人生，如同繁華和蒼涼交錯的瑞士，就是人生最好的一麵，“未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