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十年(13)三人居一室,都是好朋友
1967年到“水中”報到後,第二年初,學校在暫時還沒有學生的那棟教學樓三樓,分給我一間辦公室作為宿舍,與我同宿舍的兩位都是省實驗師範短訓班的同學。韓憲偉是我在語文短訓班的好朋友,周良君是數學短訓班的,報到以後,我才認識他。
難忘四年朝夕和睦相處的快樂單身生活。
剛住進宿舍時,正值工宣隊和軍宣隊進校,要求老師們自覺參加“天天讀”、“早請示”、“晚匯報”等政治活動。工宣隊指揮長和隊員,都是學校隔壁的武漢市抗菌素廠的老工人,他們每天上班來學校參加文化革命運動,下班就回家。軍宣隊指揮長和兩個軍人就住在我們宿舍隔壁那一間。那一段時間,我們三個人就自覺在宿舍進行“早請示”和“晚匯報”。還記得,我們在門上麵的牆上貼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的肖像。每天早上起來,三個人就麵對領袖,手持《毛主席語錄》放在胸前,認真虔誠地齊聲高呼:“敬祝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林副統帥身體健康!身體健康!永遠健康!”同時手舉《毛主席語錄》,跟著呼口號的節奏揮動。這就是在做“早請示”。晚上九點,韓憲偉上床睡覺時,我們三人像早上那樣做“晚匯報”。
那時,學生沒有課本,教師沒有教案,教學沒有計劃。學生放學以後,年輕老師就下棋打撲克。韓憲偉身高一米八,不喜歡下棋打牌,他在宿舍就拉胡琴,他常拉的二胡名曲《江河水》,雖然不像名家那樣令人蕩氣回腸,但還是給人一種淒怨情緒的感染;要不,他就下樓和學生一起打籃球。後來經學校領導研究同意,他組織了“水中”女子籃球隊,每天早自習之前,下午放學之後訓練,不到一年時間,他帶領的女子籃球隊,成了礄口區中學的冠軍隊。後來他改行當體育老師了。與其說是興趣,還不如說是體育老師更自在一些,與學生打交道比與很多老師一起坐在辦公室更自由,更合他與世無爭之意。每天晚上,九點左右睡覺,早上五點多起床去籃球場開始做準備活動了。
那時也沒有電視,我和周良君,每天晚上下圍棋,兩人棋力不分伯仲,常常三盤棋還沒有下完就已經半夜了。好在會下圍棋的都自覺遵守“落子不悔”的規矩,也就從來沒有爭論,也就從來不影響早早入睡的韓憲偉。他每天早上起床、洗漱輕手輕腳,然後輕輕帶上房門下樓。三人互不幹擾,各得其所,相安無事,和諧而居。不說友誼天久地長,也與日俱增,成為一生的好朋友!
我們三人都喜歡吃武漢的口味。為了吃得舒服一些,我們買回一個蜂窩煤爐,還有鍋瓢碗、菜刀砧板等等,當食堂的菜不合味口時,或三個人周末都不回家時,就自己開夥炒菜,隻到食堂買點飯。有時包餃子,那就是韓憲偉一個人承包了,北方人包餃子的功夫真不錯,包的既快又好看。而炒湖北菜就是我和周良君負責了。
1971年,我結婚時,學校把我們三人住的宿舍給我做婚房,他們兩人搬到另一間去了,但我們的友誼卻從未中斷。
1975年大年初三,我的小女兒在武漢同濟醫院出生,就是韓憲偉在產房門口看的第一眼。當我從學校一手抱著大女兒、一手提著雞湯趕到醫院時,他說:“你走一會,靜儀就生了!護士抱出來要家屬看看,我幫你看了,好好玩啊!肉嘟嘟的!”兩個女兒都是在“水中”出生的,靜儀在坐月子期間,我的兩位室友經常光顧我家,幫我一起“消費”那些老婆坐月子期間的“殘菜剩羮”。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調回母校華師一附中之後,在眾多老師爭要我住過的教師宿舍那一套單元房時,學校領導分給他了,因為他的籃球隊為學校爭得了許多榮譽。與世無爭的他得到了積極的回報!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調到海南農墾中學去了,有一年放暑假之前,一位農場負責人找我幫他請一位籃球教練,我推薦韓憲偉,介紹了他的業績之後,他們立即發出邀請函。韓憲偉一放假就帶著他的寶貝女兒飛到海口,我們多年不見之後相聚在天涯海角,無比興奮!韓憲偉不負厚望,協助該農場籃球隊強化訓練後,奪得當年農墾總局籃球賽冠軍。回漢前,我們在海口暢述別後多年各自的情況,倍感欣慰。
自從2007年女兒為我們在武昌南湖買房之後,我們每年都要回漢住幾個月。一回到武漢,“水中”的“元老”們一定要聚會,韓憲偉逢會必到,且與大家談笑風生,非常活躍,完全與年輕時的他判若兩人。
也有老同學老同事問過我,你與韓憲偉那麽好,你知道當年他是為什麽“不宜錄取”嗎?
這一問,還真問著我了。我這個人有許許多多朋友,但我與朋友交往,從來不打聽朋友不想說的事情,也許在華師一附中讀書時就已經養成了這個習慣,高中畢業之後,才知道我們那個二班,真是不一般!許多同學的爸爸媽媽都是高幹,有的是武漢軍區政委、廣州軍區參謀長,還有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省人事廳廳長等。我的那些學友自己從來不在同學中炫耀,更沒有同學自誇“我的爸爸是李剛!”。有好多朋友,直到老了,我們還不清楚他們的家庭情況。與韓憲偉交往也一樣,記得曾經去過集家嘴附近韓憲偉的家,隻見到過他慈祥熱情的媽媽,一口山西話,做的那個餃子和手杆麵條啊,真是太好吃了!可韓憲偉說的是地道的正宗的武漢話,吃的也是武漢味口,也沒有想一下這是什麽原因?每次去他家,一次都沒有碰到他的父親。我沒有問,他也沒有說。
這次,為了寫這篇文章,也為了給自己多年來的疑問一個準確的答複,我們視頻聊天時,我開口問了韓憲偉。我是這樣說的:
“憲偉啊!我當年沒有被大學錄取的原因,退休後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看到了自己檔案中的政審‘材料’,之所以不說是政審‘結論’,那是從來就沒有什麽結論。因為當時中南路派出所的同誌說:他們家‘至少是小土地出租,也可能是一個漏劃的地主。請你們根據檔案中的材料予以確定’。沒有結論比那有結論而通不過政審,更讓人難以琢磨,那個年代,哪個招生的願意自找麻煩呢?最後確定的是我到了短訓班。你知道你的檔案中有什麽材料嗎?”
韓憲偉還是那樣憨厚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用看自己的檔案都知道是怎麽回事。我的祖父當年在山西是著名的開明紳士,跟兩邊的領導都有聯係,抗日戰爭時期,鬥爭形勢非常複雜,後來被老家的抗日根據地政府給槍斃了。我的父親就從老家跑出去參加了八路軍,解放戰爭期間隨軍南下到了湖北隨州,留下來當了縣政府領導。因了祖父被槍斃而一直原地踏步。沒有想到65年高考,我也因此‘不宜錄取’。所以,在短訓班我學會了抽煙喝酒,到水廠路中學後,我就拉拉二胡打打球,百事不管不問!改革開放後,山西省委有關部門在《山西日報》公開為祖父平反昭雪,後來父親也調到武漢市一個國營大工廠當廠長,退休後享受離休幹部待遇。我還能怎樣呢?現在每個月八九千退休工資,很好了!女兒女婿一家四口在上海也非常好!知足了!”
我離開“水中”之後,後來韓憲偉也到一個職業學校去了,隻有周良君直到退休才離開那個“貧民窟”,搬到新居享受退休生活去了。我們每次回漢參加“水中”退休老師聚會,總要再去兩位朋友的家中聚一聚,有時間還要與周良君大戰一回合。不過,再也下不贏他了,他一生就在礄口那個棋窩子越戰越勇,而我自從調回母校,走上語文教學高速成長之路後,基本上沒有下過棋了。伯仲分明,他雄踞第一。
知足常樂是我們這代人的特點,韓憲偉一生與世無爭,但那種執著追求自己喜愛的事業,用心做好平凡的本職工作,踏踏實實的作風,集中展現了我們這一代人的風骨!
願我們三個好朋友未來的老年生活更健康更快樂!
當了幾年愛豆,過了一把幹癮。到頭來,牛頭馬麵一句“帶毛澤東,他的時間到了”,也就被牽走了。
幾位老師也都挺看得開的,這大概也是最好的人生方式了吧。就像唐僧,不管什麽磨難,最後還是,你挑著擔,我牽著馬,鬥罷艱險又出發了。也說明中國人民確實事道心堅固吧。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