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死網破

我老姨的兒子是八零年出生，那麽老姨和老姨夫就是七九年結婚的，大概吧。老姨夫第一次到我家相親的時候，是在一個夏天的傍晚，天黑了，又趕上停電，家裏點著蠟燭，光線昏暗，實在不適合相親活動。就在這燭光搖曳的相親儀式上，大家都發現這個來相親的男青年有一條胳膊不見了，袖筒空空。我媽媽當場聊天就問起來，人家解釋說是習慣性脫臼，正在矯正。這個當然不算問題，兩個人順風順水地談朋友，之後就結婚了。

當時老姨夫是二廠電工，登高爬低地經常有動作不小心，胳膊就會掉下來。我老姨是護士，給老姨夫上胳膊也越來越拿手。但是考慮到這個習慣性脫臼實在不適合做電工，老姨夫調動了工作。他的新工作是一個物資部下屬公司，他做銷售員，從此老姨夫開始了頻繁出差的工作節奏。老姨夫之所以能調進這個公司，是因為他的老舅是物資部的幹部，他老舅不比他老很多，估計是他媽媽的表弟之類的，年紀就不是很相關。他老舅家住北京，我念書的時候去他家住過。他老舅是個非常和氣的人，一兒一女兩個孩子都在念小學。他老舅八十年代中開單位的汽車，妻子從來不拿我當自家人，吃飯的時候總是我和他老舅一起吃，孩子和媽媽一起吃。

老姨夫的公司福利一直不錯，表弟小的時候我們還吃不上多少水果，他家冬天就有整筐的蘋果，我和媽媽去看他們的時候我總能吃到。另外就是分大米，豆油，分錢的事就是別人不知道的了。中國的物資供應當年還是緊缺的，他們公司的物資渠道因為他們的行政上級是物資部而優越。老姨夫是個大智若愚的那類人，看上去老實厚道，說起話來唯唯諾諾，這樣的人去和別人談生意，很容易取得信任。在公司裏他也任勞任怨，經理安排下來的事情都執行，周末還經常去加點班。雖然他沒有上過大學，後來有成人教育之後上了電視大學，門門功課都得滿分。這樣的人，自然獲得了領導的信任，老姨夫升了官，做上了辦公室主任。

當上了辦公室主任的老姨夫更加勤奮努力，和總經理的工作關係更密切。總經理日漸年邁，身體有諸多健康問題，我老姨成了他的特別護士。老姨和老姨夫跟總經理的關係更接近家人的關係了，有很多的了解，信任。八十年代末期開始，每年都有很多大學畢業生進入工作崗位，老姨夫的公司也分進來幾個，其中就有聰明能幹的，幾年就做到了中層領導幹部。到了總經理考慮退休接班人的時候，老姨夫就不是唯一的人選了。

總經理在最後的決定上也是很費心思，退休的事情也是拖了又拖，最後我老姨夫做到了總經理的寶座，其他幾個能力很強的人做了副經理。其實職場上就是有這麽多的變數，年輕人覺得非常不公平，認為像我老姨夫這樣的笨人不配總經理的位置。看不起自己的領導也就算了，副經理做事淩厲，寫上告信到上級公司，細數自己單位的問題，估計涉及了前總經理的各方麵問題，包括經驗方式，理念，甚至於金錢方麵的問題。還有我老姨夫怎麽不合格做總經理，他在晉升職稱的時候有什麽不合理，之類等等。總公司下派調查組進行調查，調查的結論是解散這個分公司，所有員工全體辭退，整個公司的人都失業了。

這個公司的效益有多好，這樣公司的工作有多難找，特別是在東北，九零年之後下崗人口劇增，可想而知。副經理的個人情緒直接砸碎了多少人家的飯碗，都置之不理。為了當上正職，不惜連副職也不做了，甚至於工作都丟了，估計本人也沒法預料到這樣的結局。這樣的做法不好理解，這樣的人也難怪前任總經理不敢相信他。當然我老姨夫責任最大，是他軟弱的外表讓別人覺得他不堪一擊。如果他性格強悍，別人也許不敢動那麽大的殺心。

公司關門之後，留下了老姨夫這個唯一的雇員，他直接向上級公司報告，公司關門之後的遺留事物由他一人負責處理。雖然老姨夫的工資還在，但是心氣全沒有了，精神受了很大的打擊。年輕的時候當業務員，常年在外出差，應酬攢下來的健康問題有所抬頭。血壓是第一各向他挑戰的項目。雖然加強了身體鍛煉，但是已經不能抵消精神不振的影響。我老姨和老姨夫的生活方式發生了改變，什麽時候老姨夫說不好，兩個人立刻上路，天南地北地跑一圈，之後不好的感覺就沒有了。老姨夫最有經驗和實力的人生歲月就變成了這樣的日子，他一個人的損失在這場戰役裏，應該隻是很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