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心的精心籌劃下,由司徒雷登證婚,舉行了簡樸隆重的婚禮,爸爸媽媽結婚了。他們安家在燕東園的38號。在他們搬入後,鄰居間傳開了,這裏來了一對才子才女,不僅有才,兩人相貌也很般配。
那時中國婦女上大學的不多,出去工作掙錢的也不多。媽媽既完成大學,正在學碩士,又一直工作掙錢,所以媽媽很突出。
我們三姐妹全都是林巧稚醫生在協和醫院接生的。姐姐出生後,受到鄰居們的關注,她們教媽媽怎樣照顧嬰兒,洗澡、喂奶等。媽媽從小隻會念書,家中有女傭,家事一點也不會。這些熱心的鄰居,就是最好的老師。每隔兩年又生一個,家裏人口增加,就從38號,搬到23號住。
姐姐會走後又得到鄰居大姐姐、大哥哥的喜愛,真是一個活洋娃娃,大家逗她,讓她唱歌,她就大大方方的地唱,那時話還講不清楚,唱的歌誰也聽不懂,但他們就要這樣逗她,還拉著她到處跑。
我出生後已不引人注意,且也才兩歲多,跑不快,所以經常一個人站在遊戲場,自己玩。
我們住在這裏直到日本兵進入燕京,燕大關門。
父母婚後每個人都想進一步的奮鬥。開始媽媽繼續在這三個中學教課,但因懷孕,城裏城外的跑,把媽媽累病了。請人代課後,丟了工作。
媽媽有了父親的經濟支持,就想趕快拿到文學碩士學位。不顧流產的痛苦,接著又懷上了一個,趁著小孩還沒出生,抓緊時間,師從鄭振鐸、董魯安等燕京著名文學大師,在姐姐出生前完成了”水滸傳的社會意義“碩士論文,並進行答辯,拿到了燕京文學碩士學位。
那時燕京的規定是夫妻二人隻一人可在這大學工作。城裏、城外交通不便,媽媽無法在城裏繼續教學,就在家裏寫小說和文章發表在各種文學刊物上。
媽媽是個工作狂,憑著年輕力壯,一有想法不論白天黑夜就坐下來寫,日積月累失去了規律的生活,得了嚴重的失眠症,必須靠安眠藥生活。
1937年七七事變日本占領北平,但與美國沒有宣戰,燕京沒受到多大的影響,其它許多大學都南遷了,很多學生不想到內地去上學,就到燕京來上學,大學需要增加教師,媽媽被聘為燕京國文教師,有了固定的工資。
爸爸回國後從1933年下半年直到1941年珍珠港事件日本向美國宣戰、燕京關門前,是成就最大、最高產之年。他已成為中國係統研究人文區位學第一人,為燕大社區研究學派的興起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和方法論的支撐。
爸爸在燕京社會係工作期間共開設過十多門課,許多課自己寫講義發給學生。除了教課外,用中英文發表大量的論文、著作。為了發表論文,需要收集大量資料,爸爸寫的中英文卡片兩萬多張,裝滿兩個大卡片櫃。爸爸被認為是社會學的多麵手。
十年前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到北大內原燕京圖書資料部分和北京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甚至國外查找,就發現了中英文共45篇,這些論文除他的專長:都市社會學和人口學外,還有對中國社會經濟情況、社會調查、社會學如何發展和研究方法、社會學的建設,等多方麵的文章,一直到解放前發表的中文著作、論文共39篇,英文論文著作共8篇、英文書評共11篇,總計58篇。
同時他們也找到媽媽的各種小說、散文、論文24篇。
非常可惜的是爸媽沒有好好保存自己的作品,經過抗戰日軍進入燕京,許多資料的丟失,又經過院係調整,社會係的取消使得更多的資料的流失。最後文革的大抄家,即使保留在家的著作論文也被抄走,當作垃圾被那些人扔掉,所以我們無法確切的知道他們的成就。
1937年社會係主任吳文藻教授到西南聯大任職。爸爸被任命為該係主任,這是當時最年輕的,從這時開始做係主任到燕京消失。爸爸用更大精力去建立中國自己的社會學,不想僅作文字,名詞,定義的討論,而想找到一條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學研究道路和方法。
在美國有許多較大的城市,他們的社區已比較發達。社會學對城市的研究已有經驗和方法。理論也比較健全。中國人口最多的地方是農村,那裏非常落後,社會學如何能幫助中國農村發展是一個非常好的課題。爸爸就親自到燕京附近的農村去調查,建立基地。
爸爸親自參加在北京郊區清河鎮的綜合調查研究,並為燕大社會係和經濟係開辟了平郊村基地。七七事變後,冒著日偽特務監視的危險,經過多次細致的調查和考察,最後選定在清華園附近的八家村為燕京社會學的基地。為科學研究建立了實實在在的實驗室,在大量調研的基礎上寫出了許多有建樹的調研報告和論文。較早地引領燕大社會係實地研究的風氣,為後來的社區學派的繁榮奠定了基礎。
爸爸有嚴重的花粉過敏症,但每年爸爸仍堅持親自帶學生到那裏作調查,我們看到許多爸爸帶著學生去實習的照片,他們穿的是接近農民的土棉襖,推著自行車,與農民的合影。
爸爸1959年去世後,我想留一張他的照片作為紀念,雖然他是右派,但他是我的父親!為什麽不能留一張他的照片呢?我就去翻他們的相冊,在一個小信封裏有一張他1948年去美國護照使用的多餘照片,這年是他40歲,非常英俊,非常帥氣,很有活力。我“偷偷”的留了下來。
文革時媽媽怕造反派抄家就把爸爸的全部照片燒掉,實在太可惜了,其中包括爸媽的結婚照。我非常後悔,那時應當多“偷”幾張。爸爸很會照相,他有許多好照片,是我非常想要的。但媽媽還健在,我怎能拿走他們的好照片?
在文革後我放大這張小照片, 放在房間裏,後來又帶到美國,放在我的客廳。一些朋友看後問:他是你的丈夫嗎?我說:不是,是我父親。他們露出懷疑的眼神,我說這張照片十年後他就去世了。
在我家裏放著的是父母年輕的照片,我想留下父母最漂亮形象,這與大多人家不同,他們放的是父母老年的標準照,很莊嚴肅穆。這不是我的性格。
我出生在這個戰亂時期的1938年,祖父盼望和平,給我名字‘平’,又按社會係教師的約定大家子女姓之後的第一個名字是相同的。1940年妹妹出生。我們便由學幼師的老師帶著,爸爸媽媽仍然拚命工作。
當時的局勢緊張,他們不愛看敵偽報。爸爸就常去看路透社,美聯社電訊。晚上到有高級收音機的朋友家去聽重慶,延安,美國之音的廣播。經過綜合比較分析把所知道的情況講給學生。有時請學生到家裏來開秘密會議,宣傳抗日,分析形勢,指出日本侵略中國決沒好下場,一定以失敗告終。大大鼓舞聽眾,很受歡迎。這種情況被日本特務掌握。成為日本抓爸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