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後終於可以回國陪伴父母。每天為他們做兩頓飯,一起看看電視,一個假期兩個多月像夢一樣很快變成了過去,也變成了未來一年的念想。
從小生活的大院變化並不大,隻是樓下的星巴克因為老師和學生的離開關了門。上次回家每天很開心的一件事就是睡眼惺忪地下樓買兩杯美式和父親分享。今年夏天每天起床等待自己的是老母親衝好的兩杯速溶。雖然大院門口就有咖啡館,但對我這樣的社恐及懶散的人來講還是太遙遠,因為路上不知道會碰到誰,不知道該怎麽打招呼。
直到該啟程離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院子裏認識我或者我認識的人已經不多了。
大院其實並不大,前些年學生和年輕的教師都搬去了南麵的新校區,大院裏隻有一些培訓機構,居住的基本都是已經退休的老教師了。以前回來走在院子裏總要不停地打招呼,路上的人都是父母的同事,不是叔叔阿姨就是曾經的老師,免不了要麵對各種關懷詢問。四年以來陸陸續續地聽到父母說起這位或那位叔叔阿姨去世的消息,有些感慨但終究遙遠。而到家的第二天,父母接到又一位叔叔因在旅行途中染病去世的消息,心裏才真真實實地感到沉重。那位叔叔是父親的朋友、同學的父親,也是我的老師。因為教的科目是政治,上課時大家會想盡千方百計逃課,而這位叔叔也會想盡各種花樣點名,其中的各種洋相和笑聲仿佛還在昨天,叔叔卻已經成了天國的人。離開國內的前一天,樓下的布告欄裏又貼出另一位阿姨的訃告。阿姨是和父親同一個教研室的同事,也是我的二外老師。阿姨的丈夫也是我的老師,前些年已經去世,而女兒遠在德國,也是多年不在身邊。離開大院時,提著行李從布告欄下走過,看著訃告裏阿姨的照片和謝絕吊唁的黑體字,想著跟在身後送行的父母,心中萬分悲涼。
每一次回國心裏想的都是多陪父母,而母親總是惦記著同城朋友同事需要帶上我去拜訪,老家的親戚長輩我必須去看望,那麽多的繁文縟節讓我不時地會抱怨父母不理解我隻想多陪伴他們的心情。四年不曾回去也算是闊別了,這才真實地意識到原來很多人已再也見不到了。對年輕人來說,每一個日落之後都會有新的開始,是星光滿天,是陽光燦爛。當我自己走過中年,看到太陽西斜,慢慢也意識到雖然明天依舊會陽光明媚,但我們未必能看到清晨的第一縷光。同齡人同輩人們一個個地離去: 和父親一樣一雙赤腳走進燕園的朋友,和母親一起穿著布鞋做鄉村家訪的夥伴;一起競爭職稱的同事,一起站在布告欄下看分房通知的鄰居;他們帶走的是父母走過的時代,是映照著他們拚盡全力生活和工作的鏡子。他們一個個地離開了,父母照看自己的鏡子一片片地碎了。
一番長途飛行回到家裏,第一件事便是打開視頻向父母報平安,父母一邊告訴我他們吃得有多好一邊嘮叨天氣有多熱,看著鏡頭裏的他們,我的心裏萬分憐惜。那是一生一世疼我愛我的人。是年過半百的我出門時還會說爸爸陪你的人,是一大早領著我去菜市場問我早飯吃豆腐腦還喝豆漿的人,也是我無法去探究生命的意義的人。
當我們看到生命的盡頭,我們該如何麵對。是坦然一笑從容離去,還是驚慌失措心懷不甘。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和理由,沒有是非對錯,隻有風從湖麵吹過,一圈或大或小的波紋之後湖麵依舊映著天空。
無它,讀聖賢書,修身、齊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