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記一件自我深省的事

不到危急關頭，一個人對自己有多了解？

去年聖誕節前約兩三周，還是居家辦公，那天一早八點不到就在電腦前坐好開始沉入工作，忽覺耳旁有交通噪音，上班高峰，不足為奇，但噪音持續不斷，仔細辨一下，主旋律是一輛車的引擎轟鳴，伴隨著其他車輛此起彼伏的鳴笛，這不尋常，門外並不是大路，顯然發生了事故。

身後傳來女兒跑向陽台的聲音，顯然她也為噪音吸引，我也就跟著去了陽台。果然，樓下路上的對麵車道，一輛廂式車占道停著，但車輪卻摩擦著路麵飛轉，顯然油門和刹車同時被踩著。車輪和路麵間已有橡膠糊味和輕煙揚起。車窗是染黑的，看不見車廂裏麵是誰。後麵的車停下來，不明所以都會按下喇叭催促，但意識到前車有事後，便紛紛小心翼翼繞行。

以前偶爾會見年輕人在路上玩燒胎漂移，但都是跑車顯擺，哪會玩這麽長時間，又是占著道。“路怒吧”，我跟女兒說，心裏不禁罵了聲神經病，也沒這麽作踐自己的車來泄怒的。忽然，引擎蓋裏麵冒出青煙，顯然車輪摩擦產生高溫燃著了什麽，接著一聲爆裂，一個塑料部件炸得碎片四飛，隻見路上有兩個人衝了上去，趴在窗上往裏看，然後便猛砸車窗玻璃，大喊：Get Out! Get Out!

我一下猛醒，“車內有人出事！快退後！報警！“ 我一邊對女兒喊著一邊飛跑下樓，進車庫在工具箱操起一把榔頭就奔了出去。

此刻大半個車頭已被火焰和黑煙覆蓋。我奔上路麵，在離車還有三米多距離時，突然停止了腳步，這幕記憶是我必須要交代的，就在這短短幾秒，腦中出現了兩幅景象。

其一，自己被嚴重燒傷痛苦不堪躺在醫院裏；其二，妻子和女兒悲傷無比的場景。兩幕場景並不相關，但畫麵都異常清晰，如身臨其境。汽車著火油箱爆炸，隻在好萊塢電影中看過，但眼下幾乎將是現實。

那兩個敲車窗的，一個精幹小夥，一個發福大叔，去找砸窗硬物卻空手而回，手裏隻有幾根樹幹，居住小區，路邊幹幹淨淨，哪有隨手撿起的石頭磚塊。我就趁機順手把榔頭遞給了發福大叔，他大喜過望立馬上前三下兩下砸碎車窗，打開車門，關掉引擎，和小夥一起從裏拖出一個人事不省的中年穆斯林婦女，並將她拉到路邊草坪上。

說時遲那時快，最多過了二十秒吧，前車廂就轟一下燃著了，火勢迅速在整個車子蔓延，我和鄰居各自扯出門旁澆植物的水管，在路邊往對麵的車子噴水，後來女兒說水柱根本沒有碰到車子，都落在前麵路上，幸好消防車，警車和救護車紛紛趕到，火很快撲滅，整個車子燒得焦黑，但奇跡般卻沒有爆炸（還是本來就不太會爆炸，隻是好萊塢的玄虛？）。

我從路中央撿起扔在地上的榔頭，一個警察上來說你幹得好，我尷尬無比，忙說不是我不是我，多虧那個小夥和大叔見義勇為，否則那位女士不是沒命就是重度燒傷。小夥已經在接受警察詢問，而大叔卻不知蹤影，幸好有路人認得，說是住在附近街上的。我讓女兒把她的手機視頻發給了警察。這時那位被救女士也醒了，居然毫發無損，有人說她可能癲癇發作昏迷，肢體僵直，撐死了油門和車閘。

晚飯時，我的內疚羞恥到了高潮，知道早上女兒在樓上全程視頻，便對她說：“我真很抱歉，這麽膽小止步不前，差點送了那女士的命，她也是什麽人的女兒，母親和妻子，但請你相信當時我真不是隻想到自己，也想到了你們。”女兒還是很體貼的：“爹地，你夠好了，我完全理解，你知道沒有你那急智反應去拿榔頭，那女士恐怕也已沒救了。”

多好而難得的機會，本在女兒麵前可一顯勇為，卻落下個膽小怕死形象（其實我死到不怕，而是怕被痛苦折磨）。不過我也看到了自己，下次若再碰到類似事件，我並不能保證能臨危不懼奮不顧身起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隻能留作向上帝懺悔了。以前一直羞於言說，現在覺得可以記一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