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柔板

十來年前，人生正經受一個轉型，有外來因素，更有內心的裂變，二十多年前一顆無意落進心靈縫隙的種子，開始發芽，根須亂突，一些從未翻動過的土壤開始蛇蟲滋生，自以為堅固的地基裂縫密布。久違地，又聽見了深處生命的呼號，卻是絕望，仿佛在山嶺跋涉疲憊不堪，希望下一步就是家門，任由自己一塌到底，卻意識到還根本不知家在何方。

讀了一些佛學書籍，每天兩遍大悲咒，但某天毅然驅車百裏，將這些書籍和一尊佛像恭敬請進了一家寺院。又某天在本地一處小教堂，聽著唱詩班唱著羅大佑的《我是一隻小小鳥》，忽然崩潰不能自已，涕淚縱橫。此後再聽牧師布道，索然無味。

那年初夏回滬探親，某晚在徐家匯天主教堂前徘徊，我非天主徒，但在一個無神論和拜金主義主導的社會，那地界還是最接近神的。天氣悶熱濕重，一場雷暴正在醞釀，隨手拍了張照（如圖），也沒用夜景模式，質粗色蛻，然而之後放上電腦屏幕，忽覺那圖景正是當晚心情寫照，無言以喻，隻有一段樂曲漫上心頭，竟是阿爾比諾尼的G小調柔板，戴上耳機，雨絲紛紛，漫步其中，步履滯著，卻是神傷，彷徨中教堂風琴聲大作，如一場洗禮，欲從天降。心潮狂動，筆下便有了下麵這首：

《一個雨中的未完成主題》

這樣來了。水晶
在方格地坪上滋生
老者步步為營
懷簫的人
滑出自己的陣腳

不著邊際的步態
環行章法森嚴的老屋
桃木窗欞，總有十指纖纖
撫過橫平豎直，總有針芒
刺破女紅
燈如豆，瀝影一窗如繡
誰
會挑斷珠簾？

遠方的波濤
要經過多少雲月
才能變成濕透心靈的碎弦
才能牽引孤島
在行色漸暗中漂流
撐開的椰樹
已齊向海岸傾斜

時針甩動斷臂
擦幹又抹濕
窗麵上一個凝滯的時刻
交通燈依次
切換菜色 病容和潮紅
人流向西，車流向北
路口叉起十字
等候下一個殉道者蒞臨

飛去的鴿群
沒有攜著銅像羽化
步向燈暈的影子
倒拖黑夜橫陳的軀體
彌撒已經散了，鍾聲沒有響起
空中充滿風琴的混鳴

夜空深處
飛瀑欲下
隻有滿麵的河流
才能與其對接

***

今天平安夜，晚飯後女兒拖著我上街看燈，妻因網上教會活動不同往。幾家燈火，靜靜燃放，想起當年的掙紮，雖然至今尚未脫胎換骨，然性靈已平複不少，夜色中，不再有當年那般的彷徨。逐落幾行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