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20 最後一次海岸徒步野行，走的是全程。因為沒返程，所以不能開車，早上8:30從南端的火車站下，下午3:30 到達北端的渡口等船回城，走了33公裏，總計登高1240 米，爬下 1300 米。
2020年末回望，所幸澳洲天佑人合，尚未被橫掃全球的疫情搞得滿目瘡痍，覺得這片景色或可有所代表，雲天之下，並不見晴朗的海平線，雖無崇山峻嶺，滿眼卻是荊棘亂石縱橫。坦途是沒有的，新的一年將是如何走向？
麵對風暴如蒼鷹般振翅翱翔，搏擊於驚濤駭浪之上？這是有名的鷹嘴崖，最喜歡的景點之一，常在此處稍作停頓休整。
抑或找個山坳偏安一隅休養生息？這是一個逐漸消失的居民群落，上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澳洲經曆了大蕭條，民不聊生，為了生存，一些人遷移到這裏，用當地木石搭起簡陋的居所，完全靠狩獵和漁獲維持生計，大蕭條之後，人們逐漸遷出，留下的人成立了一家衝浪俱樂部自得其樂，山下的海灘上有他們剛翻新的會所建築。即使今天，這樣的生活也不易，國家公園不許修路不許拉電不許通水，居民得從幾公裏外將日用品人力扛進來，積雨水用煤油燈，不是對“原始”生活有特別喜好，是不會再呆下去的。
魯濱遜般身處孤島每天對著大海是否會覺得很有趣？澳洲地理上就是個大孤島，當年大英帝國將犯人流放於此，也是看中這點，荒蠻嚴酷，遠離文明。如今有了城市和高品位的生活，荒野才成了美麗和情致，成了蛋白質過剩的餐桌上的雜糧粥。澳洲拋棄白澳政策後，很快轉向多元文化政策，大量吸收各種族的移民，除了經濟上的考量，文化上的孤獨看來也是潛在的動因。放開了看，地球又何嚐不是一個孤島，我們自己和自己玩夠以後，眼光開始轉向黑茫茫的宇宙，向太空深處頻頻送出秋波，是耶非耶明年我們肯定將會論及。
明年要反複論及的，還有大海與人的關係，這對於澳洲人民是個揮之不去的命題，小到海濱泳客與鯊魚共存，大到洋流暖化對生態社會和經濟的影響。科學家認為，生命起源於海洋，而海洋起源於岩石，地球的初年，岩石在高溫下以熔岩存在，釋放出包含的水份和氣體進入大氣，到了38億年前，地表溫度降低到了水份可以凝結成雨，雨水落回地表的盆地形成了海洋。盡管如此，原始地球的陸上環境依然嚴酷，火山爆發頻仍，隕石和高強宇宙射線不斷轟擊，而大洋深處，海水卻隔絕了天外來的打擊，海底火山也造就了溫暖的生境，適合最早的DNA和RNA大分子的形成。這樣看來，海洋之於陸地，幾如聖經中的夏娃之於亞當。
他們的後代。一群孩子站在崖邊，就像站在父親高聳的肩頭，望著母親曾經溫柔的懷抱。
是的，沒有比在岩礁嶙峋的海岸，更能體會這層關係。
雄壯而粗礪的岸，美麗而野性的海，無時不刻演繹著最動人的情戲。時而纏綿律動，輕哼淺唱，時而激情翻滾，魂嘶魄嘯，以下略去三百六十字（足本期待明年）。這樣的海岸，顯然是血氣方剛年輕人的愛床。
上了年紀，反倒是覺得女人如水，卻大可不必洶湧，不必滔滔不絕，溪流潺潺也是水的樣子，而男人呢，也便可以選擇像溪床默默，用堅硬和平滑托起流水，托起天光雲影，讓女人活色生香。
或者成為一條臥石，拋卻棱角和糙礪，醉於她的瓊池，也是不錯的選擇。
要不，幹脆讓涓涓細流梳理著自己，規規矩矩做事業，方方正正獻服務。
不過兩相玩些小小的跌宕，露點崢嶸，還是必不可少的。一廂情願？哈，那是低估了這道海岸，且往下走。
關於前川的記憶？我還不曾去過廬山，家國名山大川實在太多，但這段荒野的海岸，忽然勾起了自己水墨般的記憶，“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前世今生，恍恍惚惚。
擦清被潮濕的海風模糊了的眼鏡，才知道這不是記憶。今天陰，沒有日照，飛流依然直落，這裏淡水與海水相會，驚濤拍岸，像個隆重的儀式，誠然，星球維持著萬物蔥蘢，沒有比水的循環對之來得更為關鍵了。
說了不要小看這海岸，飛流直下不是一道，而是一眼看去就是三道。看底下巨浪沿著岩壁竄將上來，去迎接下落的溪流，猴急的樣子，像是分離經年的手足。
這裏便是開頭的鷹嘴崖，跨前幾步而已。雙瀑直落，一鷹待飛，誰能不在此流連一會？
這道海岸今年我已走了十來遍，也許疫情禁足沒其他地方可去，但也許她確有某種魔力讓我欲罷不能。
看看底下這些魔相，像不像神話中的魔獸或者外星捕食者？我可以一塊岩石一塊岩石地給它們留影，明年要帶著帳篷來留宿，在暮光晨曦裏捕捉它們的起飛和降落，竄躍和擒縱。
當然這道海岸最大的魔性，已經有幸被我見識過了，這不得不再次說到十月（參見前文“藍調海灘和十月驚奇”），那時大洋彼岸的美國人民正在期待十月驚奇，我卻在海岸上攝下一個一直被當作都市神話的傳奇。
上圖就是前麵觀雙瀑布的鷹嘴崖，這是在鷹頭上，但是那次瀑布隻有一道，卻在空中神奇地拐了個圈，又折回崖上供水的溪流（見下圖紅線示意）。
資料說這個倒懸瀑布的奇景，一年隻能有幸看到幾分鍾，卻被我誤打誤撞著了。開始對自己的幸運還沒太大感覺，直到後來將照片在同事裏分享。有一位曾在附近住過幾年，有心要目睹這一奇景卻從沒逮到一次機遇。
終年之旅就要結束了，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潤物無聲，遠處的岸依稀可辨。以前說過，細雨能鎮靜海浪，大水漫漫，暈化出大片蒼茫的天和空蒙的海，令人幾入禪境。忽然想到多少年後我終將回歸大海，以廢墟的形式。
最後還得展示一下這次的吉祥物，一個不再害羞的大刺蝟，一個偏離對角線的橢圓。它幾乎一直爬到了我的腳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