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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 巴登符騰堡上空的雞毛(2)

(2024-04-23 16:51:31) 下一個

入學的第一個禮拜,宏進就急不可待地給小茹發出了第一份信,因為不知道她現在何處,所以隻能把信發往她家。

但三個禮拜過去了,小茹卻沒有任何回音......宏進的心情從希望到失望,從一個猜想到另一個猜想。宿舍裏負責取信的同學,成了宏進每天最想看見的人。每當那位同學走進宿舍,宏進就希望聽見他說:“宏進,今天有你的信”,但那位同學始終不提宏進的名字。慢慢地,宏進放棄了希望。

一天晚上,宏進正在宿舍和同學打牌,突然,耳畔響起:“宏進,今天有你的信。”怎麽可能,宏進激動地撲到那位同學麵前,一下把信搶到手裏。

宏進愣住了,這不是自己寫的那份信嗎?信封上貼了一張郵局的紙條,查無此人。。。

那一夜宏進幾乎沒有合眼,心裏不停地翻騰:難道她搬家了,還是她出什麽事情了?第二天上午雖然有4門專業課。但宏進一點聽課的心思都沒有,熬到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飯,宏進借了同學的自行車,急忙往小茹家衝去。雖然這麽多年過去,宏進依然記得她家的位置。

騎到小茹家門口,宏進遠遠看去,門裏走動的依稀是小茹的母親。趁四下無人,宏進悄悄走近,打量門牌,原來,當初自己把地址寫錯了。

回到學校,再次把信寄出,宏進開始又一輪的等待......

2個禮拜以後,小茹終於回信。

由於高考不理想,小茹目前在無錫的一所學校學習。收到宏進的來信,小茹雖然有些驚訝,但能和過去的老同學聯係上,她還是很高興。

那時沒有微信,沒有電郵,甚至電話都是奢侈品,宏進和小茹的聯係全靠寫信。每次宏進把信寄出,大約要3-4天才能收到對方的回信。每一封信發出,就是醞釀下一封信的開始,一旦小茹的信件到來,宏進立刻提筆回信,沒有一點猶豫。

晚自習的休息時間,宏進喜歡一個人沿著安靜的校園小道徘徊,微風拂麵,想著相隔200公裏遠的小茹,那是宏進最快樂,最充實的時刻。

不知不覺大二了,兩人保持這種平均一個禮拜1-2封的通信聯係已經一年多了,期間在小茹的邀請下,宏進曾利用周末,去小茹的學校看望過對方。在無錫的那一天半,小茹落落大方,為宏進在男生宿舍安排了住宿,並陪著宏進遊覽了無錫的各個景點,蠡園,黿頭渚,錫惠公園,梅園......品嚐了王興記小籠包。和小茹漫步在無錫街頭,宏進既興奮又鬱悶,興奮的是終於可以這麽近距離的走近小茹,彷佛周圍的空氣都泛著清甜,鬱悶的是,平時能說會道的自己,此時卻笨嘴笨舌,思維遲鈍。

宏進那時在學校有兩個最要好的朋友,都姓王,但個性截然相反,足球王喜歡運動,個性魯莽,灑脫,做事不計後果,剛剛入學,就找了一個外文係的女朋友,早早談起了戀愛;提琴王自小喜歡音樂,來N大報到都不忘帶上自己心愛的提琴,他個性沉靜,溫潤如玉。足球王和提琴王的性格好像光譜的兩端,雖然彼此交情泛泛,但卻都成了宏進最好的朋友,。

宏進對他倆說了和小茹交往的情況,但兩人的意見卻截然相反。

足球王對宏進說,你這樣不行,哪有悶頭寫信一年多不談正事的呢?我和現在的女朋友認識一個月就表白了,你居然磨嘰這麽久?

提琴王對宏進說,異性之間能保持這麽純潔的友誼十分難得,應該好好珍惜,如果你貿然表白,也許連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三思而行啊。

宏進猶豫了好幾天,最後足球王的話,讓宏進下了最後的決心。

那時候N大還沒有通宵教室,宿舍10點準時熄燈。夜幕降臨,等舍友都進入夢鄉,宏進悄悄爬起身來,拿出準備好的蠟燭,鋪開信紙,奮筆疾書,擱筆之時,東方破曉,宏進一氣嗬成,卻通篇沒提一個“愛”字。宏進在信的最後對小茹說,如果你同意我的意思,請在回信的時候把郵票貼在信封正麵的左上角,否則,請把郵票貼在信封背麵的右下角。

小茹接到如鞋底一樣厚的來信,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讀完長達16頁的書信,小茹的雙手有點顫抖,小茹的臉龐有點發燙。宏進的熱誠讓她感動,宏進的才情讓她激動,但畢竟是第一次被男生表白,她還是有些手足無措。

小茹在學校有一個好朋友-小周,小茹問她怎麽回複宏進,小周說,我們還沒畢業,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現在答應對方太早了,但也不要一口回絕。小周自告奮勇,代小茹起草回信。

三天後宏進終於接到來信,沒打開信封之前,他急急忙忙去尋郵票的位置,看到信封正麵空空如也,他心裏一沉,郵票貼在了背麵,但卻在信封的左下角,宏進莫名其妙地又升騰了些許希望,但展信之後,宏進心涼了:

“宏進,

接到你厚厚的來信,我大吃一驚,一直以來,我都在心裏把你當做好朋友,沒想到你居然有別的想法。我們現在年齡還小,希望你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學習上,為祖國的物理事業多做貢獻。”

雖然此前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對方如此冷漠的答複還是大出宏進的意外。從小學四年級到現在,八年的感覺,原來隻是建在沙灘上的一座房子,這些年來,宏進埋頭搭了門窗,樹了山牆,蓋了屋頂,但一陣風吹來,房子轉眼坍塌。

宏進病了,生平第一次曠課三天。那三天,足球王和提琴王分別來看望宏進,隻是兩人都不知道如何開導絕望的宏進,說來說去,無非是“天涯何處無芳草”。

三天後,宏進爬起來,收拾心情,回到課堂,一心隻想忘了對方。

小茹把信寄出後,一個多月再無宏進的動靜,早已習慣讀信,回信的節奏,現在的小茹覺得生活中出現好大一塊空白。

又過了一個月,小茹實在忍不住,給宏進去了一封信,裏麵隻有大大的一個問號,一個感歎號 - “?!”,寫滿整頁信紙,三天後,宏進回信,兩行符號:

!!!!!!!

???????

從此兩人又恢複了聯係,這次足球王和提琴王難得地取得一致,隻要看見宏進,不由自主地都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他倆不知道,宏進的那份長信裏引用了《複活》裏麵聶赫留朵夫對瑪絲洛娃說的一句話:這輩子我絕不會讓你看到我的背影,我寧願留下背影的是你......

小茹不知道,兩人恢複聯係以後,宏進那兒早就焦頭爛額。

一年多來,宏進每次回家都會帶著小茹的來信,每每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拿出來反複讀,慢慢地宏進媽媽發覺了異常,雖然她對小茹一直頗有好感,可是這次她卻強烈反對他們的交往。第一是她不希望宏進這麽早就談戀愛,影響學習,第二是宏進媽媽一直希望門當戶對,兒子也能找個大學生,而小茹那時候讀的隻是大專。

那些日子,宏進過得非常糾結,他雖然和小茹保持聯係,但卻沒法說出小茹已經拒絕他的事實,但宏進媽媽卻認為兒子是在堅持和小茹談戀愛。

宏進越堅持,家裏越反對,而家裏的反對又加強了宏進的堅持心,可是這一切宏進又沒法告訴小茹。

每個寒暑假,當小茹從無錫回來,四個幾年前宣過誓的老同學都會聚在一起。另外兩位對宏進,小茹之間的糾葛一無所知,大家嘻嘻哈哈的時候,宏進內心卻覺得特別尷尬。

宏進當時非常困惑,也很鬱悶,他不知道和小茹的關係到底要如何發展。小茹彷佛從來沒有接到過宏進的表白信似的,一如既往的來信,被拒絕了一次,宏進很難開口第二次表白,而小茹心裏卻在暗暗鼓勵宏進,你這次再開口,我肯定答應。

這出”三岔口“在兩人之間又演了一年,小茹畢業了。她被分配回宏進所在的那座城市的軍區醫院,還參了軍,未來在小茹麵前一下子展現了無窮的可能性,她也不太在意宏進是否會再次表白了。

兩人的交往開始慢慢淡下去,甲午戰爭中清軍統帥葉誌超麵對日本在朝鮮的步步緊逼,采取的是“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此時宏進麵對小茹的似冷似熱,似遠似近,也是一樣的聽天由命,無可奈何,他越來越清楚,自己苦等的已經不是小茹的投懷送抱,而是對方正式告別的那一天了。

一轉眼進入大四,宏進準備報考研究生,忙碌的備考生活,多少衝淡了宏進的沮喪心情。小茹進入醫院以後,也如魚得水,受到同事的喜愛。這時候一位軍人,闖入了她平靜又多彩的生活。那位軍人來小茹醫院看望在那兒工作的妹妹,巧遇小茹,一下子就被秀麗的她吸引住了,從此對小茹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軍人工作穩定,行事果斷,為人處世遠比書生宏進老練,有一次在路上遇見小茹一家,軍人對著小茹父母啪的一個立正敬禮,給他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但隨著接觸增加,軍人的粗魯,無知又讓小茹懷戀起儒雅,博學的宏進。

小茹開始猶豫了。她給宏進寫了一封信,約宏進那個周六在鼓樓公園見麵。信周三發出,周五抵達宏進的班級信箱。

那是寒假前夕,提琴王預備坐周四晚上的火車回西安,宏進作為好友,前去送行。目送提琴王的火車遠去後,宏進回到火車站附近的家裏,等宏進再次回到宿舍,小茹的信靜靜地躺在桌子上,已經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情。

讀完信,宏進久久無語。此後宏進回信,對錯過約會表示抱歉,但小茹再無回音。

坐立不安兩個禮拜後,宏進決定周末去小茹家找到對方,當麵解釋。

那天下著小雪,一片陰霾,宏進騎車來到小茹家門口,正想敲門進去,卻發覺裏麵已經有客人。

宏進失約的那天,小茹在公園等了一個多小時,雖然沒有等到宏進,小茹倒是把事情想明白了,對於如何選擇,做了最後的決定。

那個雪天,軍人也提著禮物,來看望小茹父母,剛剛坐下一會兒。小茹陪著他和父母說了回話,起身續茶,突然看見窗外小雪中,宏進站在街對麵的梧桐樹下,四目相對之時,兩人都愣住了。宏進看見小茹身旁的青年男子,心裏一下都明白了。

小茹心裏一陣慌亂,有一個聲音似乎在告訴她,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太匆忙了?窗外,宏進遠遠地站在那兒,雪花一片片落下,車水馬龍的喧鬧聲中,不知誰家在放蘇芮的《是否》:

是否這次我將真的離開妳

是否這次我將不再哭

是否這次我將一去不回頭

走向那條漫漫永無止境的路

是否這次我已真的離開妳

是否淚水已乾不再流

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

情到深處人孤獨

多少次的寂寞掙紮在心頭

隻為挽回我將遠去的腳步

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淚水

隻是為了告訴我自己我不在乎

小茹看著雪中宏進呆立的身影,一麵敷衍著和軍人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抬頭看去,街對麵的那棵樹下已經空無一人。

那天晚上,宏進冒著被學校處分的危險,一個人背著書包,走進校園的小樹林,找到一塊避風處,從包裏拿出這幾年小茹寄來的幾百封信,堆在一起,劃著火柴,看著火苗由小到大,看著那些曾經讀了無數次的信紙,在火光中卷曲,翻滾,化成灰燼,恍惚間,火光裏又一次出現小茹的樣子,宏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暗暗地對著火光裏的小茹說,我畢竟還是信守了當初對你的承諾,最終等來了你的背影......

每一份感情的終結都不可能戛然而止,對於宏進來說,告別將近十年的感情,就好像要刹住呼呼前行的一長列貨車,巨大的慣性讓他忍不住依然在每一年小茹的生日前夕,給對方寄去賀卡,一直到小茹做了人妻,做了母親。

後來的歲月裏,宏進又去過很多次無錫,但那些曾經和小茹一起去過的景點,宏進卻再沒去過一次。

宏進和足球王漸行漸遠,而和提琴王卻成了難舍難分的摯友。兩人考上同一個專業的研究生,進入同一個研究室,研究生三年,兩人幾乎每天同出同進,一起在校園晃蕩,一起早早地跑食堂吃飯,一起去實驗室做實驗,一起赴外地參加學術會議。

夜幕降臨,在各自完成自己的研究工作後,宏進會給兩人各泡上一杯清茶,那時的提琴王已經是校樂團的首席,他會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在安靜的實驗室拉上一曲馬斯涅的《沉思》或者《梁祝》的片段,常常讓宏進聽得出神。

當時電視裏正在熱放《圍城》,宏進對提琴王說,你說咱倆誰是辛楣,誰是鴻漸?提琴王說,我沒追過蘇小姐,倒是有人丟了唐曉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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