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太累了,這一夜三人睡得極好。次日清晨起來,又是一個豔陽天。
從酒店check out出來,膽戰心驚地走到停車的地方,我們的小車安然無恙。2天前入店之時,我們遍尋不到停車場,隻能把車停在熙熙攘攘的馬路邊,酒店前台安慰我們說,沒關係,我們的客人都是把車停那兒的,我們有攝像頭隨時監控 - 我心裏想,如果真有人撬車,監控頭有用嗎?
今天我們計劃自南折向東,全程300多公裏。
離開托澤爾以後,我以為自此告別了撒哈拉,直到汽車開上了這條跨湖公路,我才意識到我們還在沙漠當中。
所謂跨湖,跨的是埃爾傑裏德鹽湖。
埃爾傑裏德鹽湖(Chott el Djerid),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鹽湖,阿拉伯語的意思是“棕櫚之地的瀉湖”,此處的“棕櫚”,指的應該是附近綠洲裏酷似棕櫚的椰棗樹。
鹽湖東西長250公裏,南北最窄處20公裏,總麵積超過5千平方公裏。
來突尼斯之前,我讀了不少遊記。遊記裏不少人煽情地渲染,這片世界上第三大鹽湖,湖麵泛著美麗的粉紅色,我也一路上憧憬著前方的“天空之鏡”。
可是,當我們停下車來,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卻是滿目黃沙。
雖然橫貫以色列和約旦的死海正在逐漸幹涸,但那兒還有約旦河水提供水源,但這座鹽湖卻是不折不扣的“死湖”。
它屬於典型的內流鹽水湖,水源補充完全來自於每年的幾十毫米降雨量。極度幹燥的沙漠氣候,導致這兒的日間氣溫高達50攝氏度。
從隆起的一個個鹽包看過去,與其說這是鹽湖,不如說是大鹽灘。
沙漠裏還有綠洲,而這片廣袤的土黃色的世界則因為高溫,缺水,鹽分高而寸草不生。
不知道是哪一年,幾位好事之人在一座小鹽堆上壘起了台階,在最高點插上了突尼斯國旗。
這個小小的製高點也就成了我們這些過客的打卡之地。
當地人在鹽灘裏搭了些簡陋的布景,借以吸引來往的車流在此駐足,但“願者上鉤”的攤位,實在吸引不了多少生意。
但與世無爭的他們,何嚐不是我們這些天涯遊子眼中的另一道風景?
因為地處撒哈拉邊緣,鹽湖的表麵蒙上了厚厚一層來自沙漠的黃土,在這兒盤桓,幾乎讓我忘記了這是北非最重要的鹽產地。
2000年前,當地原住民因為偶然看到駱駝和牛羊舔舐鹽湖碎石,而發現了這兒的鹽礦並發明了采鹽工藝。在那個“鹽比金貴”的年代,湖邊很快就聚集了大量鹽工。
從那以後,鹽湖生產的鹽幾乎承擔了一多半北非住民的用鹽量,法國殖民突尼斯後,這兒的鹽又被細分為紅、紫、綠、白四種。
在這兒,白鹽隨處可見,雖然路邊的鹽堆已經給來往的遊人踐踏的十分肮髒,但LD還是用手指沾了點嚐嚐,告訴我很鹹。
紫鹽來自湖底深處,開采量很低,據說日本人很喜歡,他們用它作調味或洗浴。
綠鹽是從鹽角草脫水而成,它曾經被歐洲貴族視為頂級奢侈品,可惜現在已近乎絕跡。
紅鹽就是俗稱的“喜馬拉雅鹽”,歐美市場超過30%的喜馬拉雅鹽都出自此地,隻不過產地標的是地中海。那些在遊記裏聲稱看到粉紅色湖麵的人,可能去了紅鹽產地,但在沒有向導的情況下,我們不敢貿然離開大路,往缺水,高溫,隨時發生海市蜃樓的鹽湖深處冒險。
沒有想到,這兒居然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突尼斯和中華民國並沒有建立外交關係,也許曾經有台灣人在這兒的鹽礦提供過幫助?
一路走走停停,這段100來公裏的跨湖之路,我們花了三個多小時,臨別之時,遠遠地看見一個孩子在鹽湖上盡情奔跑,LD眼中露出羨慕的神情,是啊,無論走過多少地方,願我們歸時內心依然是少年。
告別鹽湖,也告別了撒哈拉,車窗外一路的荒涼也慢慢多了點人煙。
中午時分,我們來到柏柏爾人村莊 - Tamezret。柏柏爾人(Berbers)的原意是野蠻人,但他們自稱阿瑪濟格(Amazigh),是高貴與自由的意思。
柏柏爾人在北非的曆史可以追溯到一萬年前的卡普薩文明(Capsian culture),他們是當地最早的原住民之一,前麵提到的努米底亞王國當初就是柏柏爾人建立的。
來突尼斯南部旅行,除了探險撒哈拉,另外一個就是尋訪柏柏爾人住地。
雖然柏柏爾人散居多處,但Tamezret 被認為是突尼斯保存最完整的柏柏爾人村落,這兒的居民至今仍然堅持在家庭成員之間說柏柏爾語。但現在當地很多年輕人都丟棄了家鄉,奔向外麵的世界,這座海拔400多米的小山村常住人口已經不到500人。
我們去的時候,靜悄悄的村子空蕩蕩。遠遠的拐角處,孤零零的站著一人,那是這座村子裏唯一的柏柏爾博物館的主人。
他叫Monji,是土生土長的柏柏爾人,1999年他創立了這座博物館,他和家人就住在後麵的山坡上。
這棟房子是依山而建的半窯洞式建築,每間屋子幾乎都有門無窗,需要彎腰低頭才能進入。
由於常年在沙漠逐草而生,柏柏爾人的家裏除了鋪在地上的毯子和一些瓦罐,陶盤之外,很少有其他家具。
博物館主人Monji隻會說法語和阿拉伯語,我雖然讀大學時選修的二外是法語,但因為幾十年不用,口語早就不靈光,我們隻能借助手機的翻譯軟件和Monji交流。
Monji是此行我們接觸的第一位柏柏爾人,雖然他們和阿拉伯人一樣信奉伊斯蘭教,但外表似乎更加像歐洲人。
突然想起利比亞前領導人卡紮菲就是柏柏爾人,其外表似乎和Monji有點相似。
告別Monji,走出很遠,回首望去,他依然站在門邊,等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出現的下一波參觀者。
25年了,從滿頭青絲的青年,磨成了兩鬢斑白的中年,每天一個人守著寂寞,這份堅持,頗令人感動。
回到車上,兒子說肚子餓了,查看Google地圖,發現附近有一家餐館,開車尋去。
沒想到此後這座小山村在我們眼前成了一座迷宮,按照導航指示,前方道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陡,兩邊都是荒廢的石屋,別說餐館,連個人影都不見。
半個多小時後,憑著直覺,LD還是把車開回了大路,我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找到一家宅院,我以為是餐館,但這隻是旅店,它不供應飯菜,隻有咖啡。
沒辦法,隻有上車,繼續趕路。
翻山越嶺,千回百折,下午2點,我們終於來到另一座柏柏爾人聚居地 - Matmata.
遠遠地就看見路邊有一座餐館,父子倆一陣歡呼 - 總算找到吃的了。
餐館前停了好幾輛旅遊小巴,看樣子這兒比Tamezret熱鬧不少。我們急急忙忙點了幾樣,餐館主人說,飯菜做好還需要一段時間,建議我們趁這個時間去旁邊的露天博物館轉轉,那博物館是他們家的,不需要門票。
和前麵那座博物館相比,這座規模大多了。
依丘陵地勢而建的整排屋子,遠遠看去,很像中國陝北的窯洞。
大概這兒很少下雨,柏柏爾人根本不考慮,這樣光禿禿的沒有扶手的台階在濕漉漉的雨天,人員上下的危險性。
看資料介紹,柏柏爾人建窯洞的過程很簡單。他們選好地點後,就像挖水井一樣,先向下挖一個直徑約10米,深六七米的大坑,再在坑底橫向的坑壁上,用類似鶴嘴的工具挖出一個個像窯洞似的房間,坑底中央就成了一個露天的院子。
他們用黏土加固窯壁四周,使這些洞穴既牢固又美觀。由於這裏常年幹旱,柏柏爾人從不擔心雨水會衝垮這些窯洞。
柏柏爾人挖窯洞都是自力更生,家人鄰居齊上陣。他們習慣整個家族住在一起。兒子結婚時, 就在父母原來的窯洞旁再挖一個單元。家族是柏柏爾人社會的最小單位,幾個家族連成一片形成村落, 幾個村落聯合起來形成村莊。
在低矮的窯洞牆壁上,我第一次看到柏柏爾人的文字,這些對我來說如同天書的文字,是一些圖形和符號的組合,被稱為塔馬齊格特字母(Tamazight),是非洲最古老的文字之一。
長久以來,柏柏爾語在北非地區都不被官方重視,進入21世紀以來,各國才對這種語言逐漸開始認可,2011年和2016年,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都把它正式列為官方語言之一。
回到餐館,飯菜已經準備好。我們邊吃邊和餐館主人聊。他也是柏柏爾人,但他平時生活中隻說阿拉伯語,因為按他的說法,那幫子阿拉伯人,根本聽不懂他們的柏柏爾語。
油炸餃子Brik,是突尼斯的特色菜之一。
但讓我們更滿意的卻是這盤瓦罐羊肉,也許是太餓了,今天的午飯是我們深入突尼斯以來感覺最美味的一次。
半個多世紀前, Matmata還是一處不引入矚目的偏僻小鎮,那時候偶爾途徑此地的人們在地麵上看不到任何建築,因為當地人都在地下過著洞居生活,甚至連突尼斯政府都不太了解這個地方。
1969年,這兒連續下了20多天暴雨,很多窯洞被大雨衝毀,為了向當局尋求幫助,柏柏爾人派了一支代表團,翻越山嶺,前往70公裏外的加貝斯(Gabès)鎮政府求助,這才讓外界注意到這個村子的存在,隨後新的地麵定居點很快在Matmata建立起來。
但大多數當地人卻依然繼續在重建的地下窯洞裏過著日子,隻有少數家庭搬到了地麵上。
但由此柏柏爾人腦洞大開,發覺把他們破破爛爛的窯洞開放給南來北往的遊客參觀,是一件輕鬆掙錢的好生意。
我們離開當地之前遇到的這座"old Matmata",就是這麽一座收取門票的柏柏爾民俗館。看著傻乎乎的遊客帶著好奇的眼光到處張望,這位柏柏爾大媽心裏肯定陣陣竊喜。
她端來一盤柏柏爾人麵餅,一群遊客一哄而上。看到我們不接受餅的誘惑(隨後就會收取餅錢),大媽表情很不爽。
不是我們小氣,實在是前路漫漫,我們必須上路了。
翻過一道道山嶺。
越過一座座小鎮。
暮靄低垂的時候,我們終於來到今天的目的地 - Tataouine。
GPS在突尼斯的誤差大約在10米到20米左右,這給我們確定民宿的確切地點帶來不少麻煩。上次在EL KEF,多虧當地人幫忙才找到我們的目的地,但那是在白天。我們到達Tataouine的時候,已經是晚上6點,四處一片漆黑。
導航把我們引導到這處黢黑的大鐵門處,LD敲門許久無人應答,最後隻能砸門,半天,裏麵出來一位非常憤怒的阿拉伯老者,我們和他比劃半天,他才明白我們的意思,打著手勢告訴我們,從這頭到那頭,那麽大的宅院都是他家的,至於我們要找的民宿在哪?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拚命扔向遠處,那才是。
折騰半天,我們訂的民宿就是他鄰居,隻是兩家跨度都很大。
推開厚實的大門,兒子對我說,這家應該是突尼斯有錢人。
那天晚上幾乎所有的餐館都已經打烊,我這才想起,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餐廳,對方大概難得看到華人來此,尤其是新年前夕,特意多給了我們一張大餅。
那一夜,我們仨在遙遠的突尼斯,一座陌生的院落裏,一邊就著大餅,啃著阿拉伯烤雞,一邊等待著2024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