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為父母養老而不知所措的兒女們
三年記裏有網友討論留言:老人也需要tough love(意為強硬的愛或者殘酷 的善待,指通過對有狀況的人施加某些限製或要求他們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來促進他們本人的福利。狀況一般指對兒童、反叛期的青少年、上癮人員等)兒女們照顧的時候應該努力保持理智,不能太感情用事,更不能完全順著老人。
這次春節正月十五不到,聽說養老院元宵節有活動有禮物,老太太就要我送她回去。她的要求一下把我的眼淚說出來了,我求她:媽呀,你再多陪我兩天唄。老太太紅著眼圈歎口氣:我想過了,多呆兩天沒有啥意思,回去熱鬧些。的確!我也就是臘月二十六到初五好好陪了她幾天,其他時候都是給她做好飯,我就出去見朋友或人情往來了。老太太一個人呆在家裏能幹什麽呢,反正過幾天還得回去。
車到養老院門口,老太太見到門衛時的高興和興奮,讓我知道那就是老娘的生活了。回來的路上我哭得忍都忍不住,父親沒了,我無能讓老娘寄居養老院,父母和我的那個家徹底散了。接下來幾天我都在一種悲傷的情緒中,像失戀一樣,走在路上想著想著就要落淚。但這時我也想起網友講的tough love。
母親一輩子身體不好,沒有生過孩子,丈夫能幹體貼包辦一切。在我的記憶中,母親從來就不快樂也沒什麽活力,“神經官能症”很嚴重,現在想起來那可能就是抑鬱,隻是那會沒有這個概念。退休前因為天天上班母親狀態還基本正常,退休後,父親對母親的悉心照料逐漸到無微不至。每天早上不管母親什麽時候起床,早飯一定是等她坐在飯桌前才盛出來,雞蛋現剝熱乎地送到麵前。大家都說母親命好,隻有我知道,一個退休幾十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覺得自己什麽都幹不了的人,活得是多麽陰鬱消沉。白天不見人不勞作沒有活動,晚上自然就睡不好,晚上睡不好早上起來情緒就更低落,身體思想和行為都非常負向,經常把死掛在嘴上。
父親的去世是個分界線,我清晰記得是父親去世我趕回中國的第二天。那天早上不知情的母親等我去告知,大家都很緊張,親戚和朋友開車陪我去養老院,我要求養老院給母親準備一個急救醫生。還沒等到養老院樓下,護士長就打電話,請我見母親前先去院長辦公室一趟。在那裏,兩位院長等著我,她們勸我先不要告訴老太太這個消息。因為老年夫妻一方去世,活著的一方兩三年內生命都很容易出問題,更別說意誌和身體都這麽脆弱的我家老太太了。她們建議我說老爺子還在搶救,先用善意的謊言給老太太希望。我一下有點懵,讓他們給我幾分鍾時間考慮,同時下去和等在外麵車上的親戚朋友商量。
大家意見不一致,我又跟先生聯係,他很堅定:騙過今天如何騙過兩三年?老兩口半個世紀夫妻,不告訴老太太是不對的,任何後果都得承受。決定之後我連忙安排各路朋友輪流來陪,因為我全天要忙父親後事,不能留老太太一人在養老院。沒想到之後整個過程老太太出奇地理性堅強,雖然哭得傷心,但我跟她商量後事安排她都理性回答,甚至還冷靜報出農村親戚的電話號碼讓我聯係。下午她就勸來陪她的朋友趕快回家,說她想得開,那是她老頭子解脫了。
從那天開始,老太太的自我要求和管理開始蘇醒,用她的話說就是打起精神來活人了。這次回去我發現,養老院從上到下的人跟她都很熟,我和朋友送她的東西,她分給大家。她和照顧她的護工,關係像母女一樣。她經常還接受采訪,和大學生自願者聊天。朋友們去看她,她說:你們那麽忙,不用來,過段時間給我打個電話就好。就連我給她打電話,她都會說:一周打一個就可以,不用打這麽勤。還得讓我操心天天接你的電話,又沒啥事嘛。
哈佛大學幸福課裏講過一個研究:在養老院,老人們被隨機分為兩組,第一組不管什麽需要都能滿足,所有事情都無需他們動手,而第二組服務沒有第一組那麽周到,不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時常都需要自己動手。一年半後研究人員再回來看,自己照顧自己的第二組,跟第一組比起來,老人們更有活力更快樂更獨立也更健康。更關鍵的是一年半後,他們存活率比另一組高出一半。主講幸福課的塔爾教授說到了一個“特權下的非特權”(under-privilege of the privilege)概念。大意是指獲得特權反而會為特權付出特別高昂的代價。
過去,父親幫母親解決了一切問題,生活對她沒有有任何要求。這樣的人生好像被隨機分到了第一組,但這樣的特權讓我母親變成了一個沮喪的廢人,內心衝突巨大。沒想到這個條件一般的養老院卻激發了母親最基本的生命活力,讓她這個人內在和諧了起來。
明白這個道理幫我走出了母親回養老院頭幾天的沮喪和失落,也希望幫助那些因為要送父母去養老院而不安的兒女們,用更多的智慧和能力為父母奉獻更高質量的生存條件,幫父母盡量實現他們自己的內在和諧,煥發他們最大的生命活力。
好文!不出意外,我們都會走到這個階段,一定要堅強,自製,獨立到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