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四姨
還記得第一次離開北京去上海是在1962年我小學畢業時。聽媽媽講您收到了一筆稿費,請我們三姐妹去上海度暑假。
那時還是經濟困難時期,在您家吃的第一頓飯就是紅燒兔肉,第一次吃兔肉,覺得很美味,記憶尤新。可是上海的饅頭不好吃,好像不是我們吃的普通麵粉,也許那時添加了什麽東西。
您帶我們去逛街、去公園。人民公園,虹口公園,大世界,城隍廟等等。我說上海的公園很小,您說上海不能跟北京比,那都是皇家園林,當然大得多。當時我印象最深的一句上海話,就是街上賣冰棍的叫賣聲:“棒冰吃吧棒冰”,回北京後我還學給朋友聽。
您還帶我們去了無錫,在太湖黿頭渚劃船,買了無錫著名的手工藝品泥娃娃。
您一生簡樸,從沒燙過頭,穿過時髦的衣服。走在華東師大的校園裏,您說你若看到穿著漂亮的人,一定不是教師。再大一點時,我懂得了腹有詩書氣自華。
臨走時您帶我們去淮海路買了奶油蛋糕帶回北京。那時上海的奶油蛋糕的確比北京的好吃多了,那以後我去上海時也總是買個奶油蛋糕。
有一年您到北京開會,問我們要什麽禮物,我要了一雙半高幫的雨鞋,我二姐是一件連衣裙,我大姐是鋼筆。現在想想在那個年代,物質很匱乏,大人要給小孩禮物都是自己決定,可是您卻詢問小孩的意願,這種理念是跟西方的教育觀念一致的,是要孩子有獨立思考。後來在美國遇到一位搞幼教的朋友。她告訴我,在幼兒園老師給還不會說話的孩子玩具時, 不能隻拿一件,要拿兩件,要問他“Which one do you like? This one or this one?” 孩子抓哪個就給他哪個。她說這是工作規範之一。
一次我在中學教室的講台上看見老師的一本數學書,作者名字是李漢佩,我又多看了一眼,真的沒錯,就是我四姨的名字。您在教課的同時還不斷地筆耕,那個年代在大學教書的先生大多都會出幾本書,他們是真正做學問的人。不像現在是為了評職稱,七拚八湊的寫篇論文,更有甚者抄襲別人的東西。而且我也很欣賞那時無論對大學的教授、講師,還是中學老師都尊稱為“先生”,可後來人們開始用職稱來稱呼人,這何嚐不是一種赤裸裸的等級觀念。
1968年下鄉了,看到農村的缼醫少藥,知青中開始有人想學赤腳醫生,那時我父母也已經下放農村了,城裏無人。我寫信給您,要您幫我買聽診器和針灸針。當我在知青點收到時,我們同住的5個女生都十分興奮。拿著聽診器互相聽,儼然像是已經步入了醫學的殿堂。
大概是1981年我在遼寧省建材研究所做英語翻譯,您到沈陽出差,我問您我想學德語,是現在就開始學還是等英語更好些再學?您說,怎樣是更好呢?什麽時候開始學第二外語都可以。您1943年同濟大學畢業,留校工作,是因1952年政府依照前蘇聯的模式大規模調整高等院校院係設置,您才從同濟大學轉到了上海華東師大數學係。您的德文基礎很好,我找到一盒學德文的錄音磁帶,沒有中文翻譯,您就邊聽邊為我翻譯成中文,寫在紙上。可惜後來出國了,東西都丟了,也沒能保留您翻譯的手稿。
我們從小是保姆帶大,上幼兒園,中學開始住校。母親工作很忙,整天加班,對我們姐三的生活學習似乎都沒有過多的關注,也沒有留下多少記憶。我曾經跟人說過,我最感動和佩服的兩位母親:一是知識分子的四姨,她在兒女的教育上傾注了很多心血,她為兒女所創造的學習條件是無人可比的。另一個是我中學好友的母親,她為子女任勞任怨,生活上關懷備至,一頓飯既做米飯又蒸饅頭,隻因孩子的愛好不同。她對人和藹可親,善良淳樸是一位勞動人民的母親形象。兩位母親同樣有著偉大的母愛,隻是表現方式不同,令人敬仰。
今天是您百歲華誕,往事湧上心頭,謹以此文祝您安康快樂!
戴山
7/31/2023 寫於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