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少林軼事（21）

 

少林軼事

（21）

 

東方欲曉，寒星漸隱。

原野上寒氣凝成的薄霜，漸漸籠罩了少年石鎖的軀體。他自樹下醒來，活動幾下因夜宿野外而有些僵硬的四肢，體內的暖流開始自行運轉，驅散了不少寒意，顯現了初練《易筋經》築基篇的效果。

就著水囊裏的冷水啃了幾口硬邦邦的幹糧，他便再次上路。官道上的行人車馬漸漸多了起來，大多是趕早市的農人和小販，偶爾有驛馬疾馳而過，揚起塵土。

越靠近前方的城鎮——偃師，人流越密。城門口排起了隊伍，守城的兵丁似乎比往日更加警惕，對入城者的盤查也嚴格了許多，尤其是像石鎖這樣年紀輕輕、風塵仆仆、又帶有刀具（雖然隻是把舊柴刀）的外鄉人。

“打哪來？進城做什麽？”一個兵丁上下打量著石鎖，目光停留在他腰間的柴刀上。

“嵩山腳下，投親。”石鎖垂下眼瞼，按照思謀的說辭回答，聲音平靜。

“投親？哪家親戚？姓啥名誰？”

“南街張記皮貨鋪，遠房表叔。”這是他昨日在茶棚聽幾個行商閑聊時順下的一個名字。

兵丁又盤問了幾句，見他對答如流，神色也無異常，這才不耐煩地揮揮手：“進去吧！最近城裏不太平，安分點！”

“謝軍爺。”石鎖低頭道謝，隨著人流走進了偃師城。

縣城比他想像的要繁華，街道兩旁店鋪林立，叫賣聲不絕於耳。但他敏銳地察覺到，這繁華之下，似乎夾雜著一股不安的暗流。路人行色匆匆，商戶們的臉上也少了些笑容，多了幾分警惕。偶爾有衙役或兵丁巡邏走過，眼神銳利地掃視著人群。

他在城裏轉了一會兒，找到那間“張記皮貨鋪”，並未進去相認，隻是在對麵街角默默觀察了片刻。鋪子生意似乎有些冷清，掌櫃是個愁眉苦臉的中年人，並無異常。

腹中饑餓，他尋了間不起眼的麵攤，要了一碗中原最流行的繪麵，默默吃著，耳朵卻豎了起來，捕捉著周圍的談資。

“…...聽說了嗎？昨晚東城又出事了！”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
“怕什麽...…說是鬧鬼，我看分明是...…”
“慎言！慎言！官府一直說是流寇餘孽...…”
“流寇？哪家的流寇專偷剛下葬的死人？還...…還弄得那麽邪乎...…”

偷死人？石鎖吃麵的動作微微一頓。

“可不是嘛！李員外家的大公子，前天剛下葬，昨晚墳就被刨了！掀開棺材板，裏麵...…裏麵沒人了！”
“這都第幾起了？縣太爺頭發都快愁白了！”
“請來的和尚道士做法事都不管用！說是怨氣太重，煞氣衝...…”
“我看啊，就是垮台的王浚那夥兒，留下的妖孽作祟！”

食客們壓低的議論聲中充滿了恐懼和猜測。

盜屍案接連發生，手段詭異，官府焦頭爛額，百姓人心惶惶......

石鎖皺起了眉頭：盜屍？這絕非尋常賊人所為。聯想到王浚曾私煉禁藥，玄癡用邪門手段，他心中隱隱覺得，此事或許並非簡單的“鬧鬼”或“流寇餘孽”那麽簡單！

吃完麵，付了錢，石鎖決定到出事點附近轉轉。

根據傳聞的零星信息，他找到了城東的李家墳。這裏顯然剛被官府勘查過，一片狼藉，黃土翻新，一座新墳被刨開，棺材蓋歪在一旁，裏麵空空如也。周圍拉著官府的警戒繩子，但並無衙役看守，隻有幾個膽大的閑漢遠遠指指點點。

石鎖避開人群，裝作路過，仔細勘察周圍。新土上除了雜亂的官靴和衙役的腳印，沒有其它異常。然而，當他靠近那被刨開的墳塋時，鼻翼微微抽動了一下。

一股淡薄的、若有若無的奇特氣味殘留著——不是泥土的潮氣，也不是屍體腐敗的怪味，而是一種淡淡的、類似藥草焚燒後又混合了某種金屬鏽蝕的怪異氣味。

這氣味...…他似乎在哪裏聞到過。是在黑風澗的磚窯廠秘窟？還是在蘭若寺那詭異的石室中？記憶有些模糊，但絕非尋常墳地該有的味道。

他不動聲色地退開，心中疑竇叢生。

石鎖又到城外其他幾處被盜的墳塋轉了轉，情況大同小異，都殘留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異味。盜屍者目標明確，隻挑新葬的屍體，手法幹淨利落，現場除了那股怪味，幾乎不留任何痕跡。

太陽落山時，石鎖尋了間最便宜的客棧住下。房間狹小陰暗，但勝在清淨。

他盤膝坐在榻上，再次翻開《易筋經》築基篇，嚐試按照上麵的法門調息。氣息在體內緩緩流轉，感知變得愈發敏銳。城中那股不安的氛圍，墳地的怪異氣味，百姓的恐懼低語...…種種線索在他腦中盤旋。

此事，絕非孤立。

王浚雖倒，但其經營多年的勢力未必徹底清除。那些“影刺”死士下落如何？那個神秘消失、刺殺玄癡的小沙彌又去了哪裏？還有蒼鷹部...…他們真的遠遁了嗎？盜取新屍，用來做什麽？煉藥？練功？還是其他更邪門的用途？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無意間又撞到了一個巨大的陰謀。這陰謀如同蟄伏的毒蛇，並未因王浚和玄癡的倒台而消失，反而在陰影中蠢蠢欲動。

夜色漸深，窗外傳來打更的梆聲，遙遠而清晰。

石鎖吹熄油燈，和衣躺下，久久沒有入睡。他將那柄舊柴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耳朵警惕地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偃師的夜，似乎格外漫長。盜屍妖孽的傳聞，讓整個縣城都籠罩在恐懼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萬籟俱寂之時——

一陣極其輕微、仿佛貓爪踏過瓦片的細碎聲響，突兀地從屋頂傳來！

石鎖猛地睜開眼，屏住呼吸！

那聲音極輕，且移動迅速，絕非野貓所能發出！

緊接著，一股淡淡的、卻讓他瞬間汗毛倒豎的氣味——正是白日墳地聞到的那股怪異藥鏽味——竟然透過窗縫，絲絲縷縷地飄了進來！

他們竟敢直接潛入城中！

石鎖悄無聲息地翻身下床，手握柴刀，如同影子般滑到窗邊，舔破窗紙，向外望去。

月色朦朧，隻見對麵屋脊之上，數道黑影正如鬼魅般悄聲疾行！他們身形矮小靈活，背負著頗為沉重的條狀麻袋，行動迅捷如風，徑直向著城牆方向而去！

麻袋裏莫非是...…

石鎖心跳加速，沒有任何猶豫，輕輕推開窗戶，如狸貓般翻身上了屋頂，遠遠貼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這些裝神弄鬼的家夥，究竟要將盜來的屍體運往何處！他們的老巢，又隱藏在偃師縣城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