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深秋,天漸短,成鏗在東宮的時間越來越長,成功對他和至乾的功課一直督促得很緊,隻是成瑞近來身體欠佳,朝政都推給太子。成功顧不過來,讓成鏗多帶管倆個侄兒。
這日因為兩個折子沒看完,成功讓成鏗帶著至乾至坤先在院裏頑耍一會兒,等他完事再擺膳。至坤就拉著哥哥和十叔蹴鞠。
成功看完折子,正要站起來舒散一下,忽然外麵一陣亂叫,跟著鞠球飛進殿來落在書案上,打翻了燭台,熱油濺到成功手背上,疼得他甩手跳了起來。
成鏗,至乾,至坤都跑進殿來,兩個孩子早嚇得跪下。成鏗看見書案上開始著火,撲上來用袖子按滅。
成功心驚之餘,手上燙傷疼起來,顧不上叫人,看見成鏗在麵前,氣得就想自己動手打他,聲音也高了些,“老十,我就讓你等一會兒,就不能安安靜靜坐著?”說著成功順手將身邊一盞落地燭台柱撥向成鏗。
原本想著也就打中他的肩膀,沒想到,成鏗聽他叫,正附身過來,碰巧和那燭台最尖利的台邊猛地撞在一起,正好磕在眼下顴骨處,成鏗一疼一暈,頭本能地向側麵急躲,又撞在書案上,這下更狠,大叫一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成功嚇壞了,趕快扶起來,“老十,怎麽這麽不小心?”看他臉上流血,趕快傳禦醫。
成鏗坐了一會兒,天旋地轉的感覺才過去,看成功一臉擔憂,擠出笑容,“太子哥哥,我沒事。”
成功趕快叫修身謹言扶回修頤殿躺下,吩咐禦醫每天去看看。
到了夜間,成鏗的臉開始腫了起來,半邊臉皮被撐得鋥亮直反光,頭疼欲裂,躺著不敢動,修身趕快用冰涼的井水浸了濕布敷在臉上。
第二天早上禦醫又過來看,敷上藥,成鏗這邊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掙紮要坐起來,卻眼前發黑,頭像要裂開一樣,痛的作嘔。
修身趕快按住,“這是腦仁震著了,快躺著別動。”成鏗複又躺下,天旋地轉的發暈,抓著修身不敢撒手。過了一會兒,好點兒了,昏昏的睡去。
午後醒了,覺得頭疼好多了,隻是臉上脹痛,叫謹言拿個銅鏡來照著,一看自己也嚇了一跳,半個臉腫起老高,右眼周圍青紫,睜不開,也看不見,伸個指頭去按了按,不知道是不是傷了骨頭。歎口氣,扔了銅鏡,閉眼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要謹言去地窖裏取冰塊來,包在絹子裏,輕輕貼在臉上頭上。
過了好幾天,才開始消腫,紅腫變青紫發黑,看上去更嚇人,成功下令在宮裏好好靜養,功課以後再補。
在小小的修頤宮裏關著,成鏗憋壞了,屋裏屋外折騰幾天不夠解悶兒,開始上房,說是觀風向測雨雪。修身苦勸了幾日,成鏗實在被煩的不行,不再爬房,召集院中所有人步陣走陣,玩兒了兩天,沒意思了,叫謹言傳話大司空,將製作了一半兒的馬拉收割器,雲梯,曲轅犁,通通搬過來他繼續琢磨。雲梯可依雲而立,所以瞰敵之城中,成鏗覺得雲梯笨重,想要改得輕便一些。成鏗養過羊,羊的多種用途還沒有完全利用,便想起用羊皮紮多人用載的羊皮伐,用在軍中。大司馬借口雲梯太大,不能拉進宮裏,那位杜濤佐司也進不得宮中幫忙,隻給他做羊皮伐和耕犁的材料自己玩兒。成鏗這下安靜下來,常盯著那兩堆東西發呆。修身又開始擔心起來,反催他院子裏跑跑。這次成鏗不是發呆,是腦子裏想法子。過了幾天,還真的把兩樣東西弄成型。然後追著問大司空飛翼做得如何了。
成鏗自小就對飛感興趣,天上地下水裏,人有腿在地上走,沒有鱗卻能遊,那麽為什麽就不能試試飛呢?以前曾和杜濤試過幾種,都不太可行,現在畫了圖形讓他重新做來。先放下人去飛的想法,這次是想造木鳥開始,從小試到大,大到可以載個小兒,用來勘查敵營。
成立搬出去後,公主杬蔻和櫟芃也出了嫁,至乾至坤還小,身邊陪著說話的少了好幾個,皇太妃念叨好幾天不見寶貝十哥兒,淑妃因為成瑞身體不適,在皇帝和太妃兩邊侍候,忙不過來,也好久沒見到他們兄弟幾個,太妃問到,才知道是被成功禁足不許出宮,以為又闖了什麽禍。
過來看看,嚇了一跳,細細問了緣由,也隻得歎氣,又怕留下疤,記得惠妃喜歡鼓搗養顏秘方,向她勻些敷麵膏給成鏗用。因為皇太妃問得緊,隻好給成鏗包了一半臉,晚上陪太妃吃飯。老太太耳朵不好使了,眼睛卻尖,看成鏗這樣,心疼得要命,把成功叫去著實地埋怨了一番。成鏗強裝沒事的樣子,講神仙故事逗太妃開心。
足足有六七個月,青紫才基本消下去了。可到底破了相,眼角有道疤,顴骨上還有個小坑,一笑就更明顯。
成瑞身體不適有陣子了,幾個孩子輪番探望,成鏗也暗自注意觀察成瑞一些時日,這一天終於忍不住,晚上辭安後,故意磨磨蹭蹭留在最後,見左右無人了,才在成瑞麵前長揖不起。
成瑞吃驚,忙問是不是皇兄們又欺負他了。
成鏗搖頭,請父皇先寬恕他要說的話。
成瑞更疑心了,“到底什麽事?”
成鏗猶豫半天,實在不知道怎樣更婉轉的講出來,幹脆直接了當,“父皇是不是嚐試仙丹,因為從麵上看,中毒已久,可不可以搭下脈確認一下。如果真是如此,肯請父皇趕快停下來,不要再吃什麽仙丹了。”說完又揖手。
成瑞瞪著眼睛聽,臉色越來越陰沉。看著伏在腳下的成鏗,又抬頭想想,示意何總管近前,叫他親自去傳口喻,宣安侯王丞相劉中書令立即進宮。
成鏗不知道為何父皇突然這麽晚召這些人進宮幹什麽,大概想起什麽大事,隻想趕快說完好退下,抬頭看何總管一臉嚴肅的走了,就接著講了進京前和紐釗義紐襄見到的一位煉丹道士,所有表症和成瑞一樣,紐襄還告訴他是什麽毒,脈象如何,如何解毒,等等。
成瑞突然打斷他,“你一小孩子懂什麽,不許胡說了。”
成鏗還要申辯,成瑞輕輕拍拍他的頭,“我知道了,天晚了,回去吧。”
成鏗隻好再拜退下。路上遠遠的看見大舅舅安境先到了。
安境見過皇帝,尚未開口,成瑞就說要廢太子。安境吃了一驚,趕快讓何總管出去先攔住丞相和中書令,見四下無人方問事出何因。
成瑞歎口氣,“還好是你先來了。”他指著幾案上的一個玉匣,打開蓋子說,“這是太子年前進貢的靈芝粉。”
安境看了看,點點頭,“神農本草經載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輕身益氣,不老延年。”
成瑞哼了一下,“好個益氣延年,不如說讓我成仙上天罷了。”於是說了自己如吃仙丹中毒的症狀。
安境臉上嚴峻起來,“毒害君主事關重大,陛下如何確定是這靈芝粉呢?即便是這靈芝粉,如何確定是太子所為?廢儲同樣事關重大,立子設如宗社,此所以使五官治,執事政也。陛下扶植太子多年,也知他如今朝中勢力雄厚,立太子事關國運,豈是說廢就廢呢。”
成瑞如何不知這利害關係,成瑞對飲食十分注意,很講究,四時的食物隻吃幾種,很少獵奇嚐新鮮東西,經成鏗一點,馬上聯想到近來的不適和太子送上的這靈芝同時發生,所以心裏最清楚毒是太子下的,目的嘛,要早登基恐怕是其中之一。成瑞心裏其實早有退位的打算,但並不想這樣被趕下來。
成瑞抬眼盯著安境,“安卿,你知道皇後當年,安儀她,”成瑞低頭歎息一聲,“我如何不知她和先皇倆人的用心。”
安境輕輕道,“聖上,臣倒以為是先帝因陛下任賢博愛無為,才立為儲君的。”
成瑞點點頭,“當年的事,我實是不願桐璜參與,他太年幼,如何深悟這其中因由。”
安境道,“太子雖然年幼,卻是聰明睿智,否則先皇怎會處心培育。”
成瑞道,“先帝聖心,我如何不知。我也和你提過,待成功年滿三十,我就讓位給他。你和我同心,也提攜了他這些年。”
安境點了點頭,不語。
成瑞瞥了他一眼,“我不放心他了。多疑便不任賢,多智便失德不孝。如今竟使出這等手段,仁何在,義何在!”
成瑞手指輕輕敲著玉匣,天下之命懸於天子,天子正而天下定矣。成功變成如此一個心胸狹窄暴虐頑酷,隻為自己手段用盡的儲君,如何讓他放心將社稷交出。
安境見他遲疑,便問,“聖上如何今日方知道靈芝有毒?立誰為下一個儲君呢?”
成瑞不語。安境心裏有些明白了,搖搖頭,“陛下需慎重,中書令尚在搖擺,丞相近來已完全倒向太子,六司中他都有親信,東征軍又在太子掌控之中。且不說成功羽翼已成,自繈褓中,聖上和皇後便逐邪人,召三公教導。太子文武俱行,德威並施,忠信親民。”
成瑞皺了皺眉說,“我知道。”
安境退後半步,“陛下三思。”
成瑞沉默半日,“安卿,你給我把好這朝政啊。”不再看他,搖頭抬眼望天,“安儀,安儀,安儀,到那天你就放心了。”
安境默默地給成瑞行了稽首禮。起身請何總管宣那二人進殿,四個人關了門商量半宿,中書令擬寫一道暗詔密旨,何時開啟另定。
成瑞夜傳中書令等人的消息馬上傳到成功處,一直到天明尚無詔書傳出,派人打探,隻說一直閉門不知何事,心中納悶,隻好等有機會問何總管。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道德經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