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悅茗軒,飯點兒。
彩虹興致極高,“書瑜,過來過來。”
“嫂子好,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簫宏誇你好幾天了啊。所以我看見你才高興。”彩虹故作蘿莉狀,雙手托著下巴,嘟起嘴。
書瑜幹笑一聲,眼角瞥見簫宏在邊上使勁往自己手指頭上指。
“哎呦,晃瞎了我,嫂子哪兒來的這麽大的鑽戒!”
“錢燒的。”簫宏嘟囔著。
彩虹也不生氣,掐了掐簫宏的臉蛋,“好看嗎?還有耳環。”
“哇,嫂子像那個,那個誰,做廣告的那個女演員。那姿勢,那笑容,連飛的媚眼都,”
“差不多得啦。”簫宏又嘟囔了一聲。
書瑜這才老老實實坐下,“宏哥好。”
簫宏哼了一聲,“你丫忙什麽呢?”
“我那車,”
“哎呀,怎麽又是車!”彩虹打斷書瑜,“我告訴你,小雨要結婚了。”
“和曹醫生?”
“還能和誰?”
“她發誓過不嫁醫生,怕做噩夢。”
“那是沒找對人。”
“老婆,”簫宏摟住彩虹,“你什麽時候答應我呢?”
彩虹驚得張大了嘴,兩眼發直。
“嫂子,不至於吧,鑽戒都戴上了。”書瑜幫著簫宏。
“哇,這是哪個帥哥啊?”
書瑜回頭一看,梅梅笑咪咪地帶著個小夥子朝他們走來。
“書瑜,簫宏,鱉妹,給你們介紹一下,”她招呼著小夥子,“這位是土坷垃在中國的首席代表劉建平劉先生。”
“土坷垃?”彩虹大笑起來。
“噢,”小夥子劉建平被彩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起的中文名字。不好聽嗎?”他扭頭看著梅梅。
“我覺得挺好啊。劉先生是我以前在美國工作的同事。其實是一個公司的,但沒在一起工作過。我在美國,劉先生在英國。”
“本公司是首次在中國國內開分公司,我認為應該有個中文名字。”劉建平一本正經地解釋,“這位,鱉,什麽鱉?”他又扭頭問梅梅。
這下連梅梅都憋不住笑了起來,“對不住,殷彩虹女士。”
“殷小姐。”
“別,別叫小姐。”
“為什麽不?”
“不為什麽。”書瑜和簫宏異口同聲道。
“哎,你們倆,”梅梅瞪了他們一眼,“劉先生是在英國長大的,中文講的很不錯了。”
“噢,假洋鬼子。”簫宏在書瑜耳邊嘟囔一句。
“葛先生,梅小姐說你住在一個四合院裏,是嗎?”劉建平瞪住了書瑜問。
書瑜點點頭,目光投向梅梅。
“我想知道四合院裏是什麽樣子,僅此而已。能參觀一下嗎?”
“啊?”
“書瑜。”梅梅瞪大了眼睛。
“呃?”
“行啊,行啊。”彩虹拍著手,“我帶你去。”
劉建平禮貌地點點頭,又轉向書瑜。
書瑜暗暗歎口氣,“好吧。您什麽時候有空?”
“您,您。”劉建平低聲學著書瑜的腔調,“您今兒天晚上有空嗎?”
“您還是講您那倫敦音的漢語比較好。”書瑜繃著臉皺著眉,不管周圍人的笑聲,“吃完飯就去吧,麻靈兒著。”
看劉建平沒聽懂,梅梅笑了笑,“謝謝書瑜,等你吃完飯我們就過來。”
“梅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當然,殷小姐,葛先生,簫先生,你們也不介意的話,我可不可以和你們坐一起?京話京味很好聽。”
書瑜和簫宏對看一眼,還沒張口,彩虹叫道,“不介意不介意,你坐我邊兒上來。”
“好吧,鱉妹,你好好照顧劉先生。”
“放心吧,龜姐,包我身上啦。”
“不許欺負人!”梅梅比劃了一下書瑜簫宏二人。
“敢嗎?”
“不敢不敢。”
書瑜照例叫了茅台和烤鴨,“劉先生也別幹坐著,來點兒?”
“我不喝酒,喜歡烤鴨。”
“不喝酒?鬼子哪有不喝的。”
“英國也有烤鴨?”
“當然有。不過應該叫燒鴨,用饅頭夾著吃。”
“那你得試試用薄餅的吃法。”
“我來給你卷一個。”
“謝謝。”
“這樣,薄餅一張,蔥絲蘸醬,鴨子蘸醬,一定要有皮的鴨子喲,黃瓜條,心兒裏美,都排好,這樣一卷,得啦!吃吧。”
“謝謝殷小姐。”
“勞駕,您別小姐小姐的叫,好不好?”
“對不起,為什麽不呢?”
“不為什麽!不好聽。而且我告訴你,跟所有女的都不能叫,除非你知道她是。”
“我不能完全聽懂,但是不能叫小姐了。那我叫你什麽?”
“沒人說你不能叫小姐,”
“簫宏!”彩虹一聲大吼,“龜姐剛才說了什麽?”
“哪段?”
“你別理他。就叫我彩虹吧。”
“彩虹很好聽啊。”
“當然!你吃鴨子,好吃嗎?”
“好吃,那你叫我建平。”
“哎,別別別,”書瑜插嘴道,“咱內外有別,男女有別。”
“那就叫劉,小劉。男的可以這樣叫嗎?”
“行行行。小劉,你是小留?”
“他是問你是不是小留學生?”
“我是。我六歲開始在英國上學。”
“小小留。”
“你中文不錯啊,父母陪讀?”
“沒有。我是在知道要來中國後學的。”
“你六歲?一個人?”書瑜問。
“你真厲害!”彩虹說。
“你爹媽夠狠的。”簫宏嘟囔著。
“你公司派你來這兒是因為,”書瑜在自己臉上兜了個圈。
“嗯。”劉建平多看了書瑜兩秒,也學他的樣子,在自己臉前劃了一圈兒。
“小留,土坷垃,你們公司做什麽的?”
“杠杆並購。”
“啥玩意兒?”
“我的顧問告訴我中文是這樣翻譯的。你們看過美國電影漂亮女人嗎?”
“看過!我看過!哇,李察基爾好帥!朱莉亞羅伯茨好漂亮!”
書瑜和簫宏都搖頭,“沒看過。”
“裏麵的基爾,男主角,他父親有錢,欺騙了他母親,基爾仇恨他父親,把繼承來的遺產一點點拆了賣。結果居然賺大錢,成了他的職業,專門購買大品牌但是又經營不善的公司,或者拆了散賣,或者重新包裝再賣。土坷垃公司就是幹同樣的生意,隻是幹得更好。”
“有多大的仇恨呐,把老爸一生的心血賣了,還剁吧碎了再賣?”
劉建平嘴角不經意的冷笑一下,被書瑜看在眼裏。
“聽你這麽一介紹,土坷垃這名字還是很不錯的。”
“非官方名稱。”
“哦,這種官樣語言都會說了?我不信你丫剛剛學的中文。”
“小時候每年暑假回奶奶家,口語還行,我是個文盲。”
“真會蒙事兒,我說呢。”
“得,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走吧。”
“我也去,行嗎?”
“老婆,你摻和什麽?”
“我好久沒去書瑜家了。順便看看嘛。”
“那怎麽著?你們是跟著我,還是各開各的?宏哥,反正你有我的家門兒鑰匙。”
“我跟你吧。”
“我跟他們行嗎?”
“就他那輛小車,你坐哪兒?車頂上?”
“葛先生開什麽車?”
“叫我小葛吧。我的是輛賓利。”
“好車。”
幾個人站在悅茗軒門口,梅梅指著稍遠處停的一輛車,“皮,我跟你一輛車吧,萬一跟丟了,我認識小葛的家。”
書瑜眼尖,“你開法拉利?”
“屁?龜姐,你怎麽叫他屁?”
“老婆,別口沒遮攔的亂說。”
“他英文名字叫彼得,可他不喜歡這種翻譯。皮是彼得的縮稱。”
“留屁,屁留,這名字,唉,我也是無語了。”
“龜姐,我陪著屁吧,我認路。”
“下次吧。他得專心開車,還沒習慣在右邊開,而且咱這兒路上人多車多,他開車技術太差。”
“那就家裏見。我先走了。”
八點多的夏夜,天還沒有黑透,甚至西邊兒還有一縷火燒雲,淡淡的還沒散去。胡同裏和往常一樣,四五個大爺大媽坐在路燈下聊天,兩個男孩子邊上溜滑板車。偶爾一輛自行車騎過,搖著鈴兒,左一閃,右一閃,在停滿汽車的窄胡同裏穿行。
書瑜先到的家,燒上水,準備沏茶。
兩撥人前後腳到了,除了劉建平,都是輕車熟路,彩虹和簫宏自行先去方便一下,西廂房裏立刻燈火通明。
梅梅和劉建平幫著書瑜把茶具端到院子的大槐樹下的石凳上。
“我算是見識到了真正的四合院,很有情趣。”
“情趣兩字也不能亂用呐。”
“屁的中文有點兒過時了,有幾年沒去奶奶家過暑假了?”
“二十年了。我在英國的中文老師不好。”
“皮,你剛來幾天,不用急,很快就都能揀起來。”
“我希望說一口京話京味。”
“那叫京腔京韻,京腔兒京味兒也湊合。”
“京味兒。”建平認真的重複了一遍,兒音也說到點兒上了。
“喝茶。大紅袍。”
“小葛,請問你,您是做什麽的?”
“我是個律師。南房是我的辦公室。”
“設計很有新意。”
“小留,你哪兒人?”
“英國。”
“我是問,你暑假在奶奶家過,奶奶在哪兒?”
“海寧。”
“哦。南方不是更適合你?為什麽要學京腔?”
“公司的地點不由我做主。我特別喜歡京腔,那是天下最好聽的腔調。”
“承蒙誇獎。”
“我可以參觀了嗎?”
“您隨意。剛說了,南房是辦公室加車庫。東房是廚房和餐廳,北房是主臥,西邊是客房。”
“我帶你看看,”彩虹主動上前,“咱們先從廚房開始,我想喝可樂,你要嗎?然後從裏麵經暖房到主臥,從那邊那個門出來,去西廂房。辦公室沒什麽好看的。”
梅梅,簫宏,書瑜,各自啜了口茶,大眼瞪小眼了幾秒,都憋不住笑了起來,“咱們有點兒不厚道,欺負人。”
“我看不慣他趾高氣揚的樣子。”
“我不認識他,要不是我同事,”
“那個美國猴子?”
“書瑜,積點兒口德,好不好?”
“他丫嫉妒了。”
“我他媽嫉妒他?”
“嘿,你們倆,都閉嘴。我同事上個月來幫皮接手管理,說他在公司裏幹的很不錯,有希望爬到最高層。”
“哎,大明走了一個月了吧?還挺想他呢。”
“書瑜,別打岔兒。這事兒本來跟我沒關係。皮是和他的朋友到悅茗軒喝酒,才記起來有我這麽個前同事的存在。不過是閑極了,找人聊天而已。”
“哼。”
“我看不很麵善的樣子。”簫宏低聲說。
“宏哥看人很準,常常非常地準。”
“好啦好啦,聽懂了。我不會主動去招惹他,行了吧?”
“參觀完了,請他走人,我這裏不接待外賓。”
“內賓呢?”
“你們隨時都可以。你不是也有鑰匙嘛。”
“謝謝你。”
書瑜低下頭,沒再答話。
簫宏覺得尷尬,“你說這彩虹,就她咋咋唬唬的,看見外國人就走不動道兒,連個假洋鬼子都不放過!”
“誰說我什麽呢?”
簫宏嚇得跳了起來,“老婆,導遊完了,咱該回家了吧?”
“天還早,看屁還要些什麽吧。”
劉建平興奮地說,“真好,四合院真好,合理,舒適,方便。不過我今天工作了很長時間,需要休息了。小葛,謝謝你分享你美麗的家。”
“剛離開我五分鍾不到,京腔兒丟的比,”書瑜猛的頓住,意識到是梅梅在背後掐了他一把,“您太客氣了。那我就不留客了。路上開車小心。”
二
夏初的樂亭海邊,人不很多,無風,天灰蒙蒙,悶熱。太陽傘下,小雪趴在浴巾上,“一個小時了,再抹一層防曬霜。”
“又沒太陽,抹這麽厚幹嘛?”
“不等於沒有紫外線,對皮膚有害。”小雪看了一眼書瑜,“墨鏡戴上,眼睛也要保護好。”
書瑜把墨鏡從腦後轉過來架在眼睛上,把防曬霜擠在小雪背上,“頭發擋著了。”
“晚上吃什麽啊?我有點餓了。樂亭靠海,怎麽連海鮮都沒有?”
“不念快樂的樂,你得讀老字的四聲。亭字也是短促音。樂亭。再說一遍。”
“樂亭。”
“嗯,不錯。進步很快。我太姥姥說,以前海邊上魚蝦多了去了。她那個時候吃的最多的是皮皮蝦。”
“你太姥姥?”
書瑜朝西南方向努了努嘴,“太姥姥是附近個村子長大的。”
“我家是青島人,我爸說他小時候也是吃魚蝦吃到吐,吃傷了。現在幾乎不吃海鮮。”
“北京現在有幾個是地道的老京油兒?外來人占大多數,我是第三代了,可以冒充京油子了。”
“你爸呢?”
書瑜手停住了,父親的背影在眼前晃了一下,書瑜臥室裏掛著母親畫的幾幅油畫,畫的是他父親抱著小時候的書瑜。書瑜的是正臉側臉都有,大睜著眼睛,有好奇,有依賴,可父親的都是背影,書瑜耳邊響起鍾北燕平靜略帶沙啞的聲音,書瑜你在躲避,“我爸好像是西安的吧,我不知道。”
小雪坐起來,靠著書瑜,“書瑜,你好像不高興?”
“沒有啊。你一天到晚的忙,又工作又上學,好容易請了假,出來陪我玩兒,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瞞不過我。我整天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接觸多少人!再會藏的人也藏不過我去。”
“你別嚇我。男人都怕被女人看透了。”
“真的?”
“假的。我也覺得沒精打采,提不起勁兒來。嗯,可能最近太閑了,人懶腦子也懶了。”
“我老板忙啊,我請兩天假,他可不高興呢。哎?你怎麽不去幫忙,反正你閑著。”
“聽你的,寶貝兒。明天咱一起上班去。”
“別,別讓我老板知道。”
“老謝?你還是他,”
“他什麽?老板知道了?”
“沒有沒有,我和謝鵬飛是老交情了。我偷他的人,不打聲招呼不好吧。”
“我怎麽成他的人了?”
“得,又說錯了。我不是,我是說,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書瑜見小雪臉色難看,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幹脆躺下,閉上眼睛。
小雪沒再說什麽。
“宏哥,嗯,剛回來,快到家了。問你個事兒。嫂子跟你冷戰,一般多久?宏哥?在邊上呢吧?能出來嗎?哎呦,嫂子好,有點兒事兒,約宏哥商量一下,行,一起來當然好,好,悅茗軒見。”
梅梅顯得有些疲倦,見書瑜進來,馬上綻開笑容,“怎麽這麽晚才來?”
“一言難盡。先給我來一杯啤酒吧。”
“想喝什麽?”
“度數高的。”
“哈哈,愁啥事兒呢?”
“太閑。你好嗎?”
“還好,還那樣。就是最近皮的朋友來的勤,”
“誰的朋友?”
“哦,劉建平。我說英語多了些,頭疼。”
“就隻說話?”
“書瑜!”
“確認一下,確認一下而已。”
“幹喝?吃飯了嗎?”
“不餓,待會兒宏哥彩虹也來,看他們倆想來點兒什麽吧。”
“你把他們也叫來了?你真的是閑啊。”
“你這兒有事兒嗎?我來幫忙吧。”
“我請不起你。謝鵬飛律師沒活兒給你?怎麽得罪他了?”
“我在休長假,再讓我懶幾天吧。”
“那更不能來我這兒了,都是體力活兒,你偷懶沒事兒,把我員工帶壞了。”
“你幾個男朋友?現在?”
“什麽?嘻嘻,你問這幹嘛?”
“閑的。我就多過來坐坐吧,陪你聊聊天,說中國話。”
“來吧,這我沒法攔你。”
“龜姐,聊什麽呢?老遠就看見你們笑的前仰後合的。”
“嫂子。”
“鱉妹。”
“書瑜。”
三人打著招呼。
“宏哥呢?”
“外麵,車胎有點扁,他看是不是漏氣。”
“我看看去。”
書瑜出來,看見簫宏坐在車裏,“輪胎漏氣?”
“漏你丫,我等你呢!什麽事?神秘兮兮的。進去還怎麽說話?”
“還是自己哥們兒懂我。出來吧,輪子前蹶會兒,做作樣子。”
“我晚上吃的餃子,還撐著呢,你蹶著,我彎不下去。”
“宏哥,嫂子最近對你很好啊。”
“什麽時候不好過?女人哈,就得對她們橫著。”
“你算了吧。我正想問你們冷戰的時候,你怎麽哄她?”
“麻煩了?你現在跟誰呢?你換這麽勤,我跟不上了。”
“小雪,謝鵬飛的秘書。”
“我操,你丫什麽時候跟她勾搭上了?”
“宏哥你什麽記性?你家彩虹批準的啊!哦,怪不得,都喜歡打冷戰。”
“為什麽打架?”
“沒打啊?”
“那為什麽?”
“不知道。”
“歡迎加入我們被家暴男的行列。”
“怎麽化冰呢?”
“她喜歡什麽?”
“不知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讓我想想,喜歡,書。”
“不行。”
“喜歡音樂。”
“不行。”
“看海。”
“不行,東西,她喜歡什麽東西?彩虹看見包兒就走不動路。”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問你算是白問。進去吧。”
“車沒事兒,稍微有點跑氣,正常。嫂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跟我客氣什麽,說吧。”
“我想給小雪買個禮物,包兒什麽的,你給選一款。”
“簫宏,看書瑜多會來事兒。”
“我給老婆全權做主,想要什麽,隻管自己買去。”
“說的就是這件事。你買的才是禮物,才浪漫。”
“老夫老妻的,浪什麽浪!”
“鵬飛?巧了,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十點?可以。待會兒見。”
書瑜起了床,先在跑步機上跑了十分鍾,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喝了幾口水,改舉啞鈴,常舉的二十斤,今天覺得像五十斤,換了一對兒十五斤,舉了三下,努得頭發暈眼發黑,放下了,低頭看看腹部,曾經有過的六塊腹肌早就不知去向,咬咬牙,做了兩分鍾平板支撐,感覺好點兒,繼續努力,加了十個俯臥撐。站起來跳了幾下,肚子裏咕咕叫了起來。
小櫻正往盤子裏擺早點,“葛律師早。小崔今天早來了,他想吃稻香村。這兒有牛舌餅,薩其馬,核桃酥。酸奶在冰箱裏,牛奶熱了,放在保溫壺裏。”
“我說想吃豆腐腦兒。你怎麽不上趕著給我買呢?”
“沙大姐當奶奶了,回老家侍候月子去了。東口那家的不好吃。我明天去新街口嚐兩家,好吃的話,保證給你買回來。”
“行行行,你總有的講。我先洗個澡。給我留個牛舌餅,酸奶瓶裝的?”
“就買了兩瓶。你要吃,我就讓給你。”
“那瓶呢?小崔的?小櫻,你這活越幹越糙啊,分不清楚個主次。”
“上次你說瓶裝太酸。”
“算啦算啦。袋兒裝的也行。”
洗了個涼水澡,書瑜舒服了許多。小崔和小櫻都沒好意思吃酸奶,書瑜也不客氣,兩瓶全進肚,覺得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酸奶了。吃飽喝足,出門去嘉信。
小崔從辦公室出來迎著,“老板早。”
“你什麽毛病?來這麽早?”
“早晨涼快。堵車不厲害。老板氣色不錯啊。”
“你少來拍馬。忙嗎?”
“一般。完事兒我可以早回家。晚上有約會。”
“別急著走,我去見謝律師,說不準。”
“沒問題。”
“書瑜,進來進來,氣色不錯啊。”
“你什麽時候能講真話?”書瑜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暗想人還真不能閑著,不然成傻胖子了。
“小雪呢?我沒看見她在外麵。”
“她在,我剛讓她送文件去了。怎麽,要約她?”
“你同意?”
“下班以後我就管不著她了。”
“好吧。”
“你來的正好,黃永貴和聯美電器已經有了兩輪談判,下一輪就需要雙方律師在場了。”
“呃,我能不參與嗎?”
“為什麽?老天!你動真情了?”
“哪兒跟哪兒啊?”
“那你躲什麽?”
“沒躲,興趣不大而已。”
“你別老惦記人家的老婆,老黃一直想著你,點名要你去。下禮拜二下午兩點,就在這裏,十六層的會議室。我讓小雪把資料給你發過去。”
“唉,好吧。”
“今天早上又有個客戶點名要你。”
“誰?”
“劉建平。”
“誰!”
“劉建平是國際著名,”
“我知道劉建平是誰。他怎麽找上你?”
“嘉信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我是這兒的資深夥伴,國際著名公司找我合作有什麽奇怪嗎?”
“應該應該。我隻是奇怪會這麽巧。”
“你認識他?”
“見過一麵,不熟。”
“土坷垃公司有自己的律師團隊,嘉信隻是顧問,如果有問題由嘉信安排合適的律師人選。劉建平是新任首席,他想指定你為固定的律師,直接聯係人。”
“我不幹。這成了一天二十四小時服務,不幹不幹。”
“偶爾呢?”
“沒時間,我要是接手聯美電器,就沒時間了。”
“好,那我跟老黃說你下星期來開會。”
“你拒絕我了!”劉建平看見書瑜坐在酒吧,第一句話就指著他高喊。
“我很忙。”
“你不高興我沒有事先打招呼?”
“我不不高興。真的是忙。”
“梅,你幫我。”
“這是你們工作上的事,我最好別參與。”
“梅,昨天跟你說的,你沒有同他講嗎?”
“你說了什麽?噢,那個!你認真的?”
“你們倆說我呢?”
“對不起,不好意思。”
“沒看出來你不好意思。”
“梅梅提到你是嘉信的律師,土坷垃和嘉信又有合同,所以我才向謝律師提出的。”
“你們背後嚼我幹嘛?”書瑜瞥了一眼梅梅。
梅梅聳了聳肩。
“提條件吧。”
“什麽?”
“給我做顧問哪,什麽條件?”
“我很忙,真的沒時間。”
“時間都是可以交換的。請講。”
“你都是這麽談判?”
“我很有誠意。你開出你的條件,我列出我的,雙方一致當然最好,不一致的地方可以商討。”
“我想不出你我有什麽一致的地方。”
“那好,那就商討。”
書瑜看了一眼梅梅,“我想想。過兩天給你回信兒。”
“謝謝。土坷垃在中國有十幾項投資項目,你隻幫我在這裏的一個項目。每星期工作三天,一天在項目實地四個小時,其餘兩天,每天一小時,和我開會,交流,溝通。”
“什麽項目?”
“電子遊戲公司。”
“多久?”
“六個月到兩年。”
“您還是另尋佳配吧。我這人沒長性。”
“我沒完全聽懂,可從你的表情,我也猜出來了。不要著急做決定,給你兩天時間考慮。”
書瑜沒搭腔,隻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劉建平見梅梅扭身招呼其他客人,將臉湊近書瑜,“你們曾經是情侶。現在是不是很後悔呢?做決定要慎重喲。”
書瑜斜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
“梅!”劉建平招呼著,“我約會你。今天晚上。”
梅梅看了看二人,“你們背後嚼我幹嘛?”
“我是真心的。我們去跳舞。”
梅梅不理他,“書瑜,再來一杯?”
“梅,我從到這裏第一天就想跟你合作。比如,這些精釀啤酒,我們可以創出我們自己的品牌。”
“瑜,你懂啤酒嗎?”
“叫小葛,要不叫我葛律師也行。”
“葛律師,你知道你麵前這杯啤酒裏有什麽嗎?”
“啤酒。”
“很早的時候,沒有瓶裝水,沒有自來水的時候,你知道人們喝什麽?”
“飲料。”
“酒啊!水不燒開了喝,就會生病,拉肚子。在英國是喝啤酒。不過最早的啤酒就是有酒精的甜水。”
“葛律師,你喜歡啤酒花的味道,對吧,如果你生活在十八世紀的英國,你不會喜歡啤酒。”
“啤酒花的使用還要歸功於對印度的殖民。英國在印度的駐軍裏,當官兒的都是喝杜鬆子酒,當兵的喝不起,英國就把啤酒運到印度。從英國到印度海運要幾個月,有一點點的酒精也無法讓啤酒保持不變質。於是造酒商就把啤酒花放進啤酒裏,不單能保持啤酒不變餿,你猜還有什麽功效?”
書瑜搖搖頭。
“還治瘧疾。印度又熱又潮濕,被蚊子叮了就患瘧疾。”
“打擺子。”
“什麽?”
“就是瘧疾。”
“哦。喝了帶有啤酒花的酒,還治好士兵們的瘧疾。後來連軍官也喝啤酒。這樣放啤酒花就成了釀啤酒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書瑜點點頭,這小子真是浮誇。
“梅,你知道釀啤酒不難,難在要釀出自己獨特的味道。”
“精釀啤酒光在美國就是兩百億美元的市場。中國人口這麽多,肯定有市場。你要是感興趣,我負責投資。”
梅梅聳了聳肩。
三
悅茗軒,晚飯時間。
簫宏一臉不高興的被彩虹拉著進來,書瑜奇怪地看著這倆,簫宏不理他疑問的目光,自顧自坐下。
“嫂子好。什麽事這麽高興?”書瑜站起來,給彩虹拉開椅子,坐下。
“看見你我就高興唄,非得繃著個臉才正常?”說著,斜眼看著簫宏。
簫宏翻了翻眼睛。
“我去和龜姐說話,你們聊。”
“不許去。”簫宏突然低吼了一聲。
彩虹委屈地又坐下,“人家就是和龜姐打個招呼嘛。”
簫宏朝酒吧看了看,正巧梅梅抬頭,笑著朝彩虹招手。
“看,再不過去就失禮了。”
簫宏哼了一聲,彩虹這才起身去找梅梅。
“哎喲嘿,宏哥,你什麽時候橫起來了!”
“不橫她更囂張了。”
“看樣子,你小子地位有所提高。是不是不結婚慎著的結果?”
“你丫懂個屁。”
“得得得,你們老夫老妻的事兒,我就不摻和了。”
“我跟你說啊,我們以後要少來了。”
“怎麽了?”
“丫那個假洋鬼子。”
“他怎麽招你了?”
“他丫敢嗎?”
“宏哥?”
簫宏不予回答,皺著眉生悶氣。
彩虹蹦蹦跳跳的回來,“屁要學咱北京話,龜姐說她沒時間,問我可不可以,你說我能行嗎?”
“我丫!”簫宏一挺身站起來,攥起拳頭,“她也忒他媽的不地道!”
書瑜趕緊按住他,“哎,哎,宏哥,有話好好說!”
書瑜的客廳裏,彩虹靠在沙發一角,挎包緊緊抱在懷裏,簫宏雙臂插在胸前,坐在另一角。
書瑜坐在他們對麵,“嫂子,這事兒我還真得同意,宏哥的擔心是有原因的。”
“有他那麽渾的嗎?別的不說,還要去打我龜姐!”
“我他媽哪寫著要打她?”
“你看你看,每句話裏都帶髒字兒,看人家屁,多有風度,多紳士呀。”
“嫂子!”
“他丫那叫裝!裝菜誰不會啊?就你這樣的才會看不出來。”
“我哪樣?我哪樣?你倒是說出來我聽聽呀。”
書瑜見不得大吵大叫,抬手示意簫宏閉嘴。“嫂子說的對,髒字不好,以後改。不過這個劉建平,我們不認識他,連梅梅對他也不了解,宏哥說慎重對待,是對我們大家負責,對吧?”
“我也沒怎麽著,是龜姐讓我教他中文。”
“你沒聽出那是她的托辭?我再問問梅梅到底什麽意思。”
“自打那天從這兒回家,你就沒停的屁屁屁這,屁屁屁那,又不是你兒子。”
書瑜長歎一聲,得,新一輪兒嘴仗又開始了。
出乎預料的是,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彩虹不但一字沒反駁,嘴角還露出點笑意。
“鱉妹?你說她,不會吧?”梅梅輕笑搖頭。
“彩虹大大咧咧的,有時候缺根筋,她沒有你見過的世麵多,崇洋崇得厲害,劉建平除了一張中國人的臉,唉,你沒看見彩虹說起他的那樣子。”
“這不正是個機會讓她了解一下外麵的世界?皮小著十來歲,鱉妹隻是當他是個可愛的小弟弟罷了。你們男人啊,疑神疑鬼的。”
“你呢?你也當他是弟弟?”
“我不了解他,朋友,隻是普通朋友吧。”
“兩天到了,我來說服你來啦。”劉建平一進門直奔著書瑜和簫宏的桌子過來,笑嘻嘻地向彩虹打招呼,“殷小姐好。”
看簫宏的臉陰了下來,書瑜站起來,推了劉建平一下,“你跟我來。”
兩人進到梅梅的辦公室,書瑜關上門,看了劉建平半晌,“每星期六小時?你有那麽多事?我隻是個律師。你知道,律師,”
“我知道律師是做什麽的,土坷垃公司大部分的錢養了律師。”
“可要是真有事,一天六個小時不一定夠。”
“我知道。你六個小時是旱澇保收,嘉信那裏也高興,對不對?額外的工作,我照付就是了。”
“你挺大方。”
“哈,那是你不了解我,這是公事,公司的錢,公司的事,我要的是結果。”
“哼。好吧,我有兩個條件。”
“請講。”
“一,你不能來悅茗軒。”
“這不能叫條件,這是個自由的國家,是不是,我想去哪就去哪。”
“所以才叫條件。”
“為什麽?”
“我要你遠離梅梅。”
劉建平噗嗤笑了出來,“那是梅的條件,不是你的。”
“第一條你都無法接受,那咱們就沒什麽可談的了。”
“虧你還是個律師,說話很不嚴謹,難道不是兩條了嗎?一遠離悅茗軒,二遠離梅。”
“你跟我貧嘴?”
“這叫談判,告訴我為什麽?”
“她不適合你。”
“我聽說有一句話叫穿鞋什麽的,怎麽說的?”
“她不願意,所以你別再糾纏。”
“我要親口聽梅講。”
“出於禮貌,她不會直接拒絕你。”
“中國式的禮貌?”
“對。你答應了?”
“我答應你,我和梅之間隻是同事交往,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悅茗軒還是要來的,我總得吃飯吧。”
“別處吃去。”
“好,這樣吧,你來,我才來。行不行?”
書瑜咬了咬牙,“好,同意。第二個條件,遠離彩虹。”
“彩虹?彩虹是誰?噢,知道知道,那個殷小姐。很可愛喲。”
“她是我朋友的老婆。”
“他們結婚了?”
“不關你毛事兒,離她遠點兒。”
“這就是你的條件?”
“答應了?”
“你自己呢?”
“什麽?”
“你說來說去,為的是兩個和你無關的人,你自己呢?”
“她們是我的姐妹一樣,怎麽無關?”
“真的不為自己開些條件?”
“答應了?”
“別急,聽聽我的。”
“你的條件不是兩天前講好的嗎?”
“你提了條件,我也有附加條件,這樣才公平,對不對?”
書瑜無言以對,搖了搖頭。
“我的條件無關他人,就是你我之間。”
“說吧。”
“我想跟梅學習漢語,你這麽一擋,現在我沒有辦法和她在一起,你就需要教我。”
“甭做夢了。”
“什麽?”
“你漢語可以了,不需要再學了。”
“我要學京腔。”
“多去聽相聲。”
“我要你教我。”
“不教。”
“葛先生,我們在談判,你提兩個條件,我也有兩個。”
“第一個不行,換一個。”
“我又沒說免費教我。”
“我可以給你錢另找人。”
“兩萬。”
“做你的青秋大夢去吧。“
“什麽?”
“你想錢想瘋了?”
“我是說每月付你兩萬。”
“你付我?每月?”
“是的,每天一個小時,就陪我聊天。”
“第二個條件呢?”
“答應了?”
“第二個條件。”
“我租你的西廂房住。”
“再見。咱倆誰也不認識誰。”
“等等,我還沒說完呢。”
“省著吧。”
“三萬。”
“嗤!”
“那我可以約梅梅和彩虹嘍。”
“你丫!”
“別動氣。我開玩笑,開玩笑!”
“我臉上寫著喜歡你的玩笑?”
“沒有。那咱們就來正經的。我答應你的兩個條件,你也答應我的兩個條件。”
“沒門兒。”
“十萬。”
“你喝多了?”
“收拾西廂房,我明天搬家。”
悅茗軒,寥寥無幾,清靜。
書瑜錯開飯點,向朋友們宣布了消息。
簫宏一臉的鄙夷,“你丫為了蠅頭小利,這是他媽引狼入室!”
“我倒是覺得屁的好學精神讓人感動。”彩虹一臉的感動。
簫宏張了張嘴,瞪著自己的女朋友,硬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書瑜苦笑了一下,去看梅梅。
梅梅沉吟片刻,“狼倒還不至於。土坷垃公司對員工的篩選是很嚴格的,特別是高層管理人員,都要通過背景調查,才能被錄用。”
“查三代?”
“差不多,其實公司的經營,怎麽說呢,貓膩兒很多,不知底細的人,公司不會重用。”
“他父母都在這邊,也能查?”
“他被外派到中國之前,肯定查過了。”
“你丫看我幹嗎?”
“你不想知道這是隻什麽狼?”
“不感興趣,我躲著,還不行嗎?”
“海寧,他不是說他奶奶家在海寧嗎?從那兒查起。”
“去去去,關你個屁事兒!”
“簫宏!你別得寸進尺啊你,看這兩天把你給得意的。”
“鱉妹有偵探天分,馬上知道從哪兒入手。不過我還是相信公司在查背景方麵的能力。”
“到底是個外國公司,怎麽能知道這裏水到底有多深。”
“書瑜,他在公司的資料是保密的,我幫不上什麽忙。你要想更多的了解他,就得雇私家偵探。國內這兒,就看小簫了。”
“算了。租約按月簽,我要是覺得不自在,轟他出去就是了。”
劉建平提著一台電腦,揣著一把牙刷,正式搬進書瑜的西廂房。
“謔,你這是無碳環保的生活啊。”
“盡力盡力。”
“這個院子彩虹帶你走過一遍,我再給你熟悉熟悉。”
書瑜先介紹給小崔,“小崔是我的秘書,工作上有用到他的地方,費用是我的一半兒。”
“知道,和嘉信的合同上寫的清清楚楚。”
再到廚房,“小櫻每天上午來,做早餐,收拾你的房間,洗衣服。這些都包括在房租裏了。”
書瑜指著上房,“北房是我的臥室,對你不開放,其他地方隨意。”
“四合院白天看著更好。”劉建平咂著嘴拍著手,很滿意這樣的安排。
“我早晨沒吃飯就過來了,小櫻做了什麽好食物?”
“好吃的。今兒是豆腐腦和芝麻燒餅,呃,你,你吃的慣?”
“我什麽都願意嚐嚐。”
“那好,我陪你聊天兒,第一堂課。”
“哈哈,不錯,上課。吃完飯,下午去土坷垃辦公室,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同事們。”
坐在廚房的飯桌上,劉建平笑咪咪地看著小櫻盛了一碗豆腐腦兒,熱了一個燒餅,端到他麵前,遞上一雙筷子,“謝謝櫻櫻小姐。”
小櫻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我的媽呀,人家都叫我大姐,沒人叫過小姐,還櫻櫻呢。”
劉建平有些不好意思,看著書瑜。
“吭吭,”書瑜咳了兩下,“這小姐倆字以後你最好別用了。”
“為什麽?”
“小姐兩字已經另有所指,現在主要指風月場裏的女孩子。”
“風月場?噢!是這樣啊。對不起,櫻櫻大姐。”
“叫大姐,要不叫小櫻,就可以了。”
“為什麽不能叫櫻櫻?”
“問那麽多為什麽幹嘛!告訴你這麽叫,你就這麽叫。”
“你怎麽叫?”
“小櫻,叫小櫻最好。”
“小櫻,我怎麽吃豆腐腦?給我一個勺子。”
“端起碗喝豆腐腦兒。”
“豆腐腦兒。”劉建平跟著學書瑜的兒音。
“對,吸溜吸溜地喝,喝出聲音來才是對廚子最好的誇獎。”
“你開玩笑?”
“沒有。你試試。”
“我不會。你演示給我看。”
“我吃飽了。”
“吃飯出聲?你真沒開玩笑?”
“出聲兒。兒字別發太重,帶著點兒鼻音。這樣,舌頭頂著說。”
“出聲兒。壞了,剛喝的一口豆腐腦兒進鼻子裏了。”劉建平說著,禁不住打了兩個嚏噴,“餐巾紙,餐巾紙呢?”
“不錯,孺子可教。你這個學生不錯。我們中國人的習慣,飯桌上圖的是個熱鬧喜興,聊天兒,劃拳,敬酒,布菜,再加上唱個曲兒什麽的。”
劉建平瞪著眼睛看著書瑜半晌,半信半疑,“我的中文老師可不是怎麽說的。”
“那好啊,你還請他教你吧。”
“不好。我聽你的。”
“可惜有很多老規矩,現在的年輕人都拋棄了。”
“是啊,我同意你。哪都一樣。英國和以前也不一樣了。”
“英國二戰以後就走下坡路了。”
“嗯,失去了很多海外的領地,比如香港。”
“這叫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
“中國真是發展起來了,風水流轉過來了。”
“中國現在的強大,遠不如一千多年前。”
“嗯,成吉思汗占領過歐洲。”
“也占領了中國。”
“什麽?”
“成吉思汗不是中國人。他占領了中國,殺光了漢人,破壞了中華文化,中國自那時起就再沒有恢複到曾經的輝煌。”
“你的理論很奇特。”
“有什麽奇怪?用腳後跟都可以想明白的事實。可惜,成吉思汗的強悍,使整個世界文明倒退了幾百年上千年。”
“你試圖改寫曆史?”
“我沒有試圖什麽?你們十字軍東征的結果是什麽?”
“什麽?什麽叫十字軍東征?”
“基督徒們對古文明的破壞,就像成吉思汗對中華文明的破壞一樣可惡。”
“噢,你說的是,是那段曆史。”
“沒錯,兩大野蠻落後的勢力,”
“喂,等等,野蠻落後?”
“不爭的事實。”
“野蠻落後?!”
“曆史課沒及格吧?”
“什麽?”
“所以就像我剛剛說的,風水輪流轉,今天的英國就像一千年前的宋朝,被野蠻劣等的民族打敗了,失去了文化,失去了民族,失去了氣概。”
“今天的英國被哪個劣等民族打敗?”
“美國。”
“什麽?”
“美國是二戰以後才開始步入了文明,現在呢?哼,要被伊斯蘭國打敗了。”
“我聽不懂,跟不上你了。怎麽口語課變成了曆史課?”
“聊天兒嘛。”
“聊天聊得很沉重。”
“哈哈,別往心裏去。風水輪流轉,過去現在未來,跑不出這個圈子。”
書瑜敲了敲桌子,“把豆腐腦兒喝完。一定要喝響點兒,咱們櫻櫻小姐才高興。”
四
劉建平說的土坷垃辦公室,其實是土坷垃剛剛收購要改組的電子遊戲公司所在地,座落在國貿大廈B座十四層。
“卡巴檔?”書瑜站在門口,看著公司的大牌子,問劉建平,“又是你起的中文名字?”
“對,我按照這個英文發音起的非官方名字。”劉建平推開大門,“請進,我給你講一講公司的曆史。”
這是一間開放式設計風格的辦公室。四麵牆上是顏色鮮豔的點線圓圖案,再塗上一層白板漆,牆麵上到處布滿了數學公式,圓圈,方格,箭頭,通知,漫畫,笑臉,哭臉,怪臉。低矮的格子間都是明黃色,乳白色辦公桌上擺滿銀色電腦,黑色超大屏幕。
正中間一溜承重柱也漆成明黃色,七扭八歪的貼滿電影海報和員工活動的照片。有四五處兩根柱子之間的冰櫃裏整齊地擺放著各式飲料。
七十多人的辦公室裏熙熙攘攘,看見劉建平進來,突然安靜下來,稀稀幾聲老板劉先生過後,又恢複了熱鬧。
書瑜先是被這種集市般的辦公環境撞了個頭暈,四麵八方重重的色彩也讓他鬧心。走了幾步,眼睛適應了一些,被每張桌子上各式花花綠綠的玩具槍吸引,“這是幹什麽用的?”
“這麽熱鬧的地方,你想跟,比如那個家夥說話。”劉建平說著,抓起一把槍,裝上一顆泡沫軟彈,朝個小夥子射去。
子彈打在小夥子麵前的屏幕上,他轉過頭來找人,劉建平揮了一下手,小夥子緊走過來,“老板,有什麽吩咐?”
“小趙,你把會議室的投影儀打開,聯上我的電腦。”
“是,老板。”
“再叫小秦過來。”
“是。”小趙答應著走了。
書瑜和建平在會議室剛剛坐下,一個年輕女孩敲門進來,“老板,你來了。”
“小秦,這是公司新來的律師葛書瑜先生。”
小秦麵帶笑容,“葛先生,您好。我是劉先生的秘書。”
“小秦,你去把周經理請來吧。”
“好的。葛先生,您要喝點什麽?”
“瓶裝水就行,謝謝。”
“周經理,周偉雄是主管經理,他比我更熟悉這裏的員工。”
周偉雄一點也不雄偉,矮胖的個子,頭頂半禿,紅亮的圓臉上架了一幅金邊圓眼鏡。
“幸會幸會。”周偉雄輕輕捏著書瑜的手,和臉上的熱情毫不相符。
“我先向葛先生介紹一下公司的曆史,有遺漏的地方,請周經理補充。”
劉建平接下來講了卡巴檔的兩個創建人在英國從設計網站開始到開發遊戲到和好萊塢合作,十年間成為十大電子遊戲公司之一,在世界各地有十幾個工作室,這間在國貿大廈由周偉雄管理的工作室是最大的一間。
近年來由於韓國中國等在遊戲這一領域的後進勢頭,卡巴檔的銷量和利潤開始下降,多個工作室麵臨著裁員甚至關門的威脅。土坷垃正是在這個時候介入,試圖將卡巴檔帶出低穀。
“中國是人才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最有市場潛力的地方。這是土坷垃對我,對卡巴檔全體員工的期望。”
周偉雄揮了一下拳頭,“讓我們大家同心協力,共同創造美好的明天。”
劉建平讚許地朝他點點頭,繼續說道,“動漫遊戲這一塊有原創和影視原型兩項。卡巴檔一直和好萊塢合作,曾經獨攬幾部大片的遊戲製作,在影片首映的同時推出網絡遊戲和機台遊戲,近幾年更多的是手機遊戲。鑒於卡巴檔在影視這邊的優勢,今後一兩年仍然是公司的主要產品,這將支持原創遊戲的開發,為未來的發展奠定基礎。這其中的知識產權,藝術技術,設計人才等方麵的保護,則需要葛律師的指導。”
“今天的每一分努力都是為了更好的明天。”周偉雄又揮揮拳。
“當然,動漫最大的利潤是衍生的玩具,葛先生,你看到的玩具槍,服裝,音像,圖書等等,在今後的五年裏,卡巴檔在中國的銷量要以每年翻倍的速度增長。這將是我要達到的目標。”
“堅定的信念是成功的一半。我們雖然達不到完美,但追求完美的過程中,會讓我們變得更優秀。”周偉雄又很配合地插了一句,結束了劉建平的曆史回顧和未來展望。
書瑜被胖胖的拳頭晃得眼暈,便不再看周偉雄。
“很好,謝謝劉先生,謝謝周經理。這個動漫行業有多大市場?”
“去年全世界的銷量是八千億美元,當然這包括動漫及其周邊產業。”
“那麽在中國的市場呢?”
“百分之十左右。卡巴檔要爭取奪到百分之三十國內市場,同時向國外發展。周經理,我說的沒錯吧?”
周偉雄點點頭,抬起手,正要說什麽,小秦敲門進來,“周經理,開會了。”
“書瑜,你來的正好,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全體員工大會,我們來聽一聽。”
會議室外麵,員工們都已集中在餐廳附近,團團圍住站在椅子上的周偉雄。書瑜和建平站在最外層,“我很欣賞這個周經理,很會鼓舞士氣。”
“嗯,味精放多了。”
“什麽?”
雞湯喝多了頭疼,書瑜的良藥是二兩茅台,“下班去梅梅那兒?”
“可以。我請客。”
簫宏和彩虹沒有來。書瑜覺得空蕩蕩的,缺了點兒什麽。趁建平去和梅梅搭訕的空檔,給小雪打個電話,“小雪,好幾天不接我的電話,還生氣哪?啊?包兒?喜歡嗎?什麽?沒有沒有,這跟俗氣有什麽關係?小雪?喂,小雪!”
良藥變成了一瓶,書瑜不記得怎麽回的家。
書瑜被電話叫醒,“鵬飛?誰?噢,謝律師!沒聽出來。好,好,待會兒見。”
廚房桌上放著兩顆白藥片。小櫻同情地看著書瑜,“葛律師的氣色不好呐。”
“餓的。早飯呢?”
“都快到吃午飯的時候啦。劉先生說你先把那兩片藥吃了。”
“什麽藥?”
“阿司匹林,治頭疼。”
“你們倆合夥害我?那是空腹吃的嗎?”
“那就等一會兒,我馬上做午飯。”
“我的早飯呢?”
“劉先生說剩了不好吃,他和崔秘書把你的那份分了吃了。”
書瑜氣得無話,幹瞪著小櫻。
“您別生氣,葛律師,我馬上做飯,十分鍾就好。”
小雪不在,新來的秘書讓他在門外等了十分鍾。
“書瑜,進來進來,不知道你已經來了。你先坐,我方便一下。”
“我也去。”
“新來的小姑娘不認識你,別生氣啦。”
“小雪呢?”
“小雪辭職了。”
“辭職?我怎麽不知道!”
“前天辭的,說是去留學。”
書瑜頭暈,尿不出什麽,“留學?哪兒?”
“英國吧。”
“唔。鵬飛,你辦公室那個沙發借我躺會兒?”
“你氣色是不好。哪不舒服?”
“頭疼。躺躺就好。”
“嗯。你躺著,我給你說個事兒。”
“說吧,我聽著呢。”
“你最近幹了什麽?”
“什麽意思?”
“怎麽總有人點名要你?”
“那好啊,你應該高興才對。”
“你確實帶進不少生意,怎麽做到的?”
“誰呀?”
“王曉。你知道他嗎?”
“書瑜?王曉你認識嗎?”
“不認識。他的事兒,我不管。”
“是為他兒子。他來求你。”
“什麽什麽?”
“為他兒子,王達。”
“王小是老爸,王大是兒子,王家這名字起的,有腦量。”
“王達剛剛大學畢業,在家中無所事事,王曉不放心,想讓你帶帶他。”
“書瑜?怎麽不說話?”
“你讓我說什麽好?我是律師,又不是保姆。”
“噢,你誤會了。王達法律係畢業,申請嘉信的工作,沒有被錄用。現在有實習的機會,王曉推薦他兒子來試試。”
“王曉又不是嘉信的客戶。”
“他奔你來的,你要是不帶他兒子,他就不來嘉信。”
“那就別來。”
“書瑜!”
“你又不缺他一家。”
“王曉名聲大呀。”
“書瑜?同意了?”
“我頭疼。”
“止痛藥?”
“吃了。”
“喝點水?”
“你給我倒。”
“你少來裝大爺,給我坐起來。”
書瑜哼唧著爬起來,“好!我是為你啊。什麽爛人哪?我先見見。”
“我讓他明天一早去你那裏報到。”
回到家,書瑜又睡了一會兒,肚子裏咕咕叫,吵醒了。
拿起手機打小雪的號碼,對方關機了。
對著手機發呆,不經意,書瑜的手指劃過鍾北燕的號碼,懸在上麵,猶豫半天是不是要刪除,又比劃兩下,打通了電話。
雲洱茶棧處在鬧市區,書瑜找了半天,才找到個停車位,待進了茶棧,北燕已經到了。
看見書瑜,北燕舉起手招了招,“書瑜,你好嗎?”
“我還那樣。你呢?”
北燕馬上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還看不出來。”
“婚禮還是在九月?”
“嗯,沒有變化。下個月我就要寄送請柬了。你一定要來啊。”
“我是男方客人,還是女方客人?”
“你是我的客人。”
“我是老黃收購聯美的律師喲。”
“我沒多少朋友,你給我充充數嘛。”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北燕笑著問,“餓了嗎?想吃什麽?”
“餓極了,你點吧。”
“你喝點米酒吧,養胃的。”
“你呢?”
“我現在不能喝了。”
“一點兒都不行?”
“不行。我本來就是高齡,再飲酒,癡呆兒的機率大。”
“你的孩子一定健康聰明。”
“謝謝你。”
“那你吃什麽?忌口嗎?”
“不忌。我可能吃了。”
“哈!那好,看咱倆誰吃的多。”
兩人吃著聊著,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北燕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看著書瑜把菜全部吃幹淨。
書瑜摸摸肚子,“吃飽的感覺太好了。”
見北燕不說話,“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書瑜扶著北燕出了門,“我車停的遠,你等著,我去開車。”
北燕抓住他沒有鬆手。
書瑜低頭看了她一眼,攬住她的肩膀,兩人偎依著,站在閃爍的霓虹燈下,身邊的人,穿梭不停。
“叫車吧。”北燕輕輕地說了聲。
“京西?”
“嗯。”
書瑜目送著北燕遠去,深吸了口氣,他現在還不想回家,他需要的是個酒吧。
五
書瑜把鬧鍾定在五點半,先在跑步機上狂跑了三十分鍾,跑到肺都要炸了,然後舉了五十次啞鈴,做了五十個俯臥撐,大汗淋漓,癱在澡盆裏泡了十分鍾,又眯著了,被水嗆了一下,醒了,強迫自己站起來,洗了澡。
小櫻已經把早飯預備好了,炸糕,雞蛋攤餅,小米粥。
“哎呦,你起來了?”劉建平一身運動短衣短褲,脖子上還圍塊毛巾。
書瑜盯著他肩臂上露出的肌肉,嫉妒得冒火,“我起床成新聞了?”
“什麽?”
“你這是要幹嗎?”
“跑步。”
“哦,那就快點,這炸糕涼了就不好吃了。”
“炸糕?”
“沒吃過?”
“沒有。”
劉建平探頭過來聞了聞,“味道不錯。那我先吃吧。”
建平見書瑜夾著炸糕咬了一口,便上手去拿,燙得縮回來,改用筷子,插起來吃。
“好吃。我喜歡吃炸脆的,比如土豆片之類。”
“薯片兒?”
建平點頭,“薯片兒。”端起碗,很響地喝了一口小米粥。書瑜忍住笑,端起碗擋在臉上,靜靜的喝了一口。
“你怎麽不出聲兒?”
“喝粥不用。”
王達戴著個黑邊眼鏡,文文靜靜站在門口。
比小崔還瘦還矮,和書瑜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之前心裏的排斥感一下子消失了。“小崔是你的同事,他帶你熟悉一下這裏的辦公環境,需要什麽,隻管跟小崔提出來。等你安頓下來,十點,咱們三個開個會,看看下一步做什麽。”
王達點點頭,把搭在眼睛上的頭發撩了撩,“我怎麽稱呼您二位?”
“他是老板,你叫我崔哥就行。”
王達麵向書瑜,“老板。”撩了撩頭發。
轉向小崔,“崔哥。”又撩了撩頭發。
書瑜歎口氣,這孩子腦子有些不靈光。
“小崔,小王。”書瑜招呼兩人坐下,“我現在手頭有兩大項目。永貴實業收購聯美電器後要關閉幾家實體店,小崔已經著手起草合約,小王可以幫他校對。卡巴檔這邊呢,主要是知識產權,商標,專賣,你們兩個把所有有關的法律,條例,規定查找出來,最近三年的案例找出來。還有,嘉信的有關文件格式表格也都下載下來。”
看兩人都點頭,書瑜道,“小崔本科雖然不是學法律的,可他有好幾年的經驗。小王,你跟著他入門吧。”
“沒問題。謝謝老板,謝謝崔哥。”
“好。”書瑜雙手一拍,“都去幹活兒吧!”
晚飯又沒看見簫宏,書瑜不放心,打個電話過去,“宏哥,真的不來悅茗軒了?梅梅剛問起你呢。嗯,嗯,啊?你變的太快呀,也沒你那樣橫的!要不,讓嫂子也罵罵我,出出氣?嗯,行,服個軟兒,你最在行,得得得,我說錯了。你隨便罵,隻要能出氣兒就行。好,好吧。”
梅梅端了瓶茅台和兩個酒杯過來,“小簫說什麽?”
“又和彩虹吵架了。”
“我待會兒給鱉妹打個電話聊聊,勸勸她。喝一杯?”
“前兩天喝傷了,緩緩。”
梅梅把酒推到一邊,挨著書瑜坐下,“書瑜,小雪的事,我聽說了。你還好吧?”
“她早就說過要出去轉轉,開開眼界。”
“你們還在聯係?”
“讓她專心讀書吧,有緣的話,回來再續。”
梅梅拍了拍書瑜的肩膀,“你先吃飯吧。今天人不多,我待會兒陪你回家。”
書瑜笑道,“我那兒是狼窩。”
“喔,說起狼,這兩天也沒見到皮。”
“想他了?”
梅梅裝沒聽見,“我想休假,上次去夏威夷不錯,天氣好,海邊沙灘吹吹風,曬曬太陽。還想再去嗎?”
書瑜記起的卻是銷魂的幾夜,“想啊。”
書瑜梅梅從車庫出來,正看見劉建平摟著小秦說說笑笑的回來。
小秦看見書瑜,有些羞澀,建平看見梅梅,有些詫異。
四人在院子裏坐下,小秦幫著梅梅燒水沏茶。建平聽梅梅說要去夏威夷,“帶上我,我也需要休息幾天。小秦,咱們一起去吧?”
“土坷垃在貓伊島上有自己的酒店,五星級的,我有一個套間隨時可以入住,你們就不用費心了,定好哪天去,我打個電話安排。大老板還有個球場,你們要是喜歡打高爾夫,員工和朋友免費。”
書瑜看著梅梅,她聳聳肩,“好啊,省下的錢咱們升級到頭等艙。”
“不會打球。酒店的飯食好不好?”
“好不好?都是世界頂級廚師的餐廳,你說呢?”
“不一定可口。”
“你問的是好不好。”
“好不好就包括是不是可口。”
“人和人的口味不同。”
“好廚子做的人人都喜歡。”
“人人都喜歡的不一定是最好的。”
“山珍海味才叫好?”
“好不好當然包括用料。”
“好啦,你們倆怎麽鬥起嘴來了!”
“我在給他上課呢。”
“書瑜是最好的老師,我覺得我最近突飛猛進。”
“我可以做證。”小秦在旁邊答腔。
一句話似乎提醒了建平,抬腕看了看表,“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小秦臉上劃過一絲失望,馬上笑著遮掩,“我正要催你呢。走吧。葛律師謝謝您,您家很舒服。”
“謝謝,小秦。”書瑜憋住了常來玩兒的套話。
書瑜和梅梅在廚房正商量哪天的行程,一會兒,聽見大門開門鎖門的聲音。建平甩著鑰匙,蹭著趿拉板兒,也拐進廚房,“怎麽樣?定好哪天了嗎?”
“你給她扔地鐵站了?”
“哪能啊?小秦家住的不遠,我送她回家了。”
建平給自己倒了杯茶。
“那就定下下星期吧,星期二去,星期六回來。”
“好,我去安排房間。”建平看看書瑜,又看看梅梅,一拍桌子,“不早了,我先洗洗睡了。你們需要我的話,我就在,哈哈,你們知道哪兒找我。”
“我的床裝不下三個人。你安心睡覺吧。”
“哈哈哈!”建平指著書瑜大笑,“明兒見。”
為了不吵醒梅梅,書瑜把鬧鍾置成震動。
在餐飲業打拚很辛苦,一星期七天,沒有休息時間,像梅梅這樣還開酒吧的,一天十個小時在陪食客聊天,話都說完了,很少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找人代為管理吧,又怕員工偷竊。所以梅梅每天十幾個小時,從開門盯到打烊,工作時間則是早上十點到淩晨三點。
五點半,書瑜被腕上的表震醒。悄悄起來,繼續健身,跑步舉啞鈴做俯臥撐。然後洗澡打扮齊整。
廚房門口和一身汗水的建平撞上,“葛律師,早啊。”
建平邊打招呼邊脫去汗透的衣服,露出八塊腹肌。
“早,早。”書瑜瞥了一眼,“今天是在我辦公室開會,還是去卡巴檔?”
“你前麵的辦公室吧。我要出差兩天,中午的飛機,沒時間。”
小崔照例已經在辦公室了,“小王呢?”
“他還沒到。王達哈,每天準時九點到,五點走。早一分不到,晚一分不留。”
“哦,他幹的怎麽樣?”
“還不錯。話不多,認真,很懂電腦。”
“下班以後幹什麽?”
”他說隻喜歡玩遊戲,還是什麽大師級的呢。”
“上班呢?”
“沒玩過,我查看過他幾次。沒有。”
“那就好。”
“書瑜,我要從卡巴檔裁人,”建平遞給書瑜一張紙,“我大概想了想,除了遵照國家勞工法的規定,這些是我要額外付給這些下崗員工的福利。勞務終止合約準備好以後,交給周經理,他負責。”
“月工資乘以工作年限,再加六個月的遣散費,很慷慨。一定要裁員嗎?你不是提過人才難得嗎?”
“電子遊戲有三大塊,網絡遊戲,機台遊戲,和手機遊戲。以前網絡占主要地位,近幾年逐漸讓位給手機。公司每年都有一批老的網絡遊戲下線,那些隻會寫網絡遊戲的程序員,也就隻好跟著走人。技術發展的必然結果,作為程序員就是要活到老,學到老。不思進取的人就會被裁掉。”
書瑜點點頭,“需要我在場嗎?”
“不用,周經理經手過好幾次,他能處理。”
“好吧。我下午把文件起草好,傳給周偉雄。”
“宏哥?你在哪兒?外麵?我家外麵?怎麽不進來?進來進來!”
書瑜一見簫宏,嚇了一跳,趕緊拉進客廳,“宏哥?出了什麽事?”
簫宏胡子拉碴,眼睛浮腫,仰靠在沙發上,直直地望著房頂。
書瑜舉了瓶水,“喝一口?”
簫宏一動不動。
“宏哥,到底怎麽了?別嚇我?彩虹呢?”
聽見彩虹兩字,簫宏嘴一撇,雙手捂住眼睛,“她,她,”嚎啕大哭起來。
書瑜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嫂子生病了?出車禍了?”
他抓著簫宏的手腕搖了搖,“說呀,急死我!”
簫宏停了哭嚎,抹著淚,“她丫跑了。”
書瑜鬆口氣,“跑?跑哪去了?”
“她不要我了!”
書瑜真想扇簫宏一個大嘴巴子,“不是讓你服軟嗎?裝什麽橫啊!”
“我沒有,我,我都跪地上求她了。”
書瑜不信,拿起手機給彩虹打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再打,不接,又打,關機了,這才相信簫宏。
“為什麽?”
“不知道。”
“她說了什麽?”
“不知道。”
書瑜揚起手來,看簫宏悲痛欲絕的樣子,歎口氣,把水瓶遞過去,“喝口水,壓壓驚,好好想想,她到底怎麽說的。”
簫宏抱著腦袋,悶聲說,“我不記得了,她說要分手,我就懵了,她後來再說什麽我沒聽清。”
“她一上來就說要分手?總得有個起因吧?”
簫宏搖著頭,又要哭。書瑜在後腦勺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哭有什麽用!”
簫宏想了一會兒,“昨晚上,說上哪兒吃飯,她要去梅梅那兒,我沒吱聲兒,她就生氣了。”
“那不是經常的事兒嗎?你認個錯不就行了。”
“我認錯啦。這回不管用了。”
“她不就是想來悅茗軒嘛,你們好幾天沒來,來了,我和梅梅還能幫幫你。”
“你不知道!她是奔那小子去的!”
“誰?劉建平?”書瑜突然想起彩虹說過要嚐試新人的話,以為是玩笑,沒預料一旦有個念頭,想去也去不掉了。想想朋友圈子裏的這些人,劉建平是個異類。
“你多疑吧?嫂子就這樣,電影海報還抱著親呢,從來都是見一個愛一個,兩天熱乎勁兒一過,你簫宏還不是最受寵的?”
“這次不一樣。”
“宏哥,回家好好哄兩天。我讓梅梅也勸勸她。”
簫宏搖著頭,“彩虹昨晚搬走了。”
“搬走?搬走!你是說,”
“沒錯,提著行李,走了。”
“回她父母家了?”
簫宏搖頭,“後爹家她從來不去。”
“閨蜜家?”
簫宏搖頭。
“醫院?”
簫宏抬起眼,茫然地看著書瑜。
書瑜噯了一聲,拿起手機,“小雨,你好,我是葛書瑜。你婚禮的請柬收到了,謝謝。你,啊,知道。我想,啊,一定一定。我想問你,不是,不是為了,我是想問你,彩虹今天上班了嗎?嗯,哦,知道了。我先掛了,改天再聊,一定一定。”
“彩虹請了兩天假。”
“哼,找地方住吧。”
“宏哥,”書瑜若有所思,“劉建平出差兩天。”
“我操!”簫宏跳了起來,往外就衝。
“宏哥!你幹嗎!”
“我拍不死丫的!”
“他不在,去機場了。”
簫宏呼呼喘氣,“你開車,咱們追。”
“來不及了,打電話,看你手下有沒有離機場近的。我給蕾姐打個電話。”
“蕾姐,我是書瑜。有急事兒,過後我再解釋。找殷彩虹,嗯,可能坐中午的飛機,去哪兒?不知道,哦,等等,我知道哪兒去問。我馬上打回來。”
“小秦,我是葛書瑜。你好,你知道劉先生今天去哪兒出差?長沙?哪個航班?知道了,謝謝。”
“蕾姐,飛長沙,中午左右的航班。好,我等你電話。噢,對了,還有個劉建平,或者PeterLiu,英國人吧。好,謝謝。”
六
書瑜和簫宏大眼瞪小眼,坐等李蕾的電話。簫宏不停地罵劉建平,書瑜也應和著,“他要是敢拐跑嫂子,我跟你一起揍扁了他!”
李蕾打回電話,書瑜放在免提,簫宏也能聽見,“書瑜,我查了從早八點到晚四點的起飛時間,三個航空公司一共六個航班。”
“怎麽樣?怎麽樣?”簫宏急問。
“沒有彩虹的名字。”
“太好了。”簫宏拍了拍桌子。
“找到劉建平嗎?”
“沒有。”
書瑜瞥了一眼簫宏,“那,”
“有個Peter Liu。坐的是AC1373航班,一點半起飛。”
“謝謝蕾姐。”
“晚上悅茗軒吧?簫宏請客。”
“我另有安排,改天吧。”
“好,我馬上轉賬。”
“謝了。再見。”
書瑜舒了口氣,“嫂子會去哪兒?”
梅梅見書瑜和簫宏一起進來,笑著過來打招呼,“小簫也來了,你是稀客了。”
“以後要常來了,單身王老五,沒人給做飯吃。”
“你什麽時候成單身的?你不是要和鱉妹結婚了嗎?”
“彩虹把我給甩了。”
“怎麽可能,你們在一起十二三年了吧?鱉妹沒跟我提起呀。”
簫宏一聽十二三年,捂了臉。
“小簫,我倒覺得你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互相都習慣了。突然要結婚,打破了這種和諧,鱉妹可能有些害怕。”
“但願如此吧。隻要她回來,不結婚也行。”
“不用著急,哪個女孩子不想結婚。”
書瑜抬頭看了梅梅一眼。
“梅姐,彩虹什麽都聽你的,你替我說兩句,算我求你啦。”
“讓我先問問她到底想什麽。給她留些空間和時間,好不好?”
簫宏隻好點頭。
看梅梅走了,他低聲嘟囔道,“她一點兒都不著急,八成是她攛弄彩虹的,忘啦?她還想丫屁,丫那個,那個劉建平,跟彩虹學中文。”
“梅梅不會。她真這麽想,也會事先給你打招呼。”
“你意思是說她打了招呼就可以拆散我們?”
“宏哥,這麽說話不厚道吧。”
“你他媽跟她一夥,也要拆我,是不是?”
“宏哥,你冷靜點兒,我知道你著急,我也急。咱先找到彩虹。行不?”
簫宏長歎一聲,點點頭。
書瑜坐到酒吧,“梅梅,你給彩虹打個電話,她不接我的。宏哥隻想知道她是不是安全。”
梅梅點點頭,拿起手機,撥通,簡短的說了幾句,掛了。“鱉妹隻想安靜幾天,好好想想。”
書瑜看著梅梅,“你知道她在哪兒?”
梅梅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你早知道她要離開宏哥?”
梅梅又搖搖頭。
“好吧。我等你下班?”
梅梅看了一眼坐的滿滿的餐廳,搖了搖頭。
卡巴檔照樣是熙熙攘攘,似乎不受裁員的任何影響。
“怎麽這麽熱鬧?我可沒辦法在這種地方集中注意力工作。”
“這是工作的一部分。每個人都在試用新遊戲,然後反饋給設計,市場,銷售各個部門。你也試試?”
“我不玩兒遊戲,打打殺殺,小孩子才感興趣。”
“噢,我忘了你曾經是警察,玩兒過真槍?”
“當然。”
“殺過人?”
“殺人?”
“開玩笑了。我們也有象棋橋牌麻將這類遊戲。”
“你這裏還真成了國際公司,雇外籍員工?那邊那幾個,上次來沒看見。”
“對呀。他們是設計部門新招聘的,主要開發原創遊戲。我跟你說過,這將是卡巴檔未來的發展方向。”
“說過。不過這幾位不像是常坐辦公室的。”
“可能不是吧。原創遊戲的設計製作不隻是工程師程序員。我們有退休的特工人員任職喲。他們會參與設計各種設備。”
“設備?”
“對。電子遊戲的直接收入有兩類,其中一項是植入廣告,這個容易理解。另一項主要收入是賣裝備,比如你玩兒打仗的遊戲,光有杆步槍進不了級,想要登頂,你就得花錢買裝備,戰鬥機,導彈,坦克,什麽都可以花錢買到。遊戲高手每年花幾萬幾十萬,那是小菜一碟兒,花上百萬的人也有。”
“哼,我可聽說過不少傾家蕩產的。”
建平笑道,“我看不出你是那種有正義感的律師呐。哎呦,別這麽瞪著我,聽不得大實話?”
“看來我教中文教的不錯啊,你有後浪推前浪的勢頭了。”
“我有朋友想學呀,你想多收學生,我給你介紹。”
“算了吧你。我有你一個就夠頭疼的了。”
“哈哈。”劉建平笑著,順手抓把玩具槍,把小秦叫了過來,“你把我們今年讚助的比賽資料拿給葛律師。叫周經理過來。還有,給我們倒杯咖啡來。”
“我瓶裝水就行。謝謝。”
小秦答應著走了。
“你好像對什麽都不上癮哪。”
“我喜歡掙錢。”
“哈哈哈,好好,我也有癮。”
“接著說工作吧。卡巴檔每年都讚助一些遊戲比賽,我和周經理,市場營銷經理討論過,我們要在這方麵多些投資,擴大知名度,其中涉及一些法律方麵的事宜,我讓周經理跟你交流一下。”
陪著依然傷心的簫宏吃過晚飯,送回家,已經快到半夜,胡同裏的車都已停滿,書瑜慢慢開著,生怕刮蹭。
車頭一偏,車燈照在牆角一對緊靠在一起的男女,書瑜嚇了一跳,“操!這麽晚!”但他馬上認出來了。
書瑜一個急刹車,不等車門完全打開,吼道,“劉建平!殷彩虹!你們在幹嘛!”
聽見書瑜的吼叫,彩虹遮了臉轉頭要跑,卻被劉建平摟住。
書瑜近前,盯著他倆問,“這麽晚了,你們在幹什麽?”
彩虹看著劉建平,“我們,沒什麽。”
建平看見書瑜過來,鬆開彩虹,攤開雙手,“She is all yours。”
“你說什麽?”
建平不多做解釋,扭頭走開。
書瑜這才回過頭來,“嫂子,你知道這兩天宏哥有多著急!為什麽不接電話?為什麽不解釋清楚!”
“跟你沒關係!你管不著!”彩虹被問得急了起來。
“嫂子,是我問錯了。你別走,跟我到車裏坐會兒。”
書瑜沒有給彩虹選擇的餘地,攥緊她的手腕,按進車座,關上門。
書瑜自己也坐下來,順手鎖了車門。
兩人坐了半晌,書瑜平靜地開口問道,“你喜歡他?”
彩虹一動不動,隔了十秒鍾,開始抽泣,慢慢變成哭泣,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這倆真是一對兒啊,書瑜歎口氣,攬住彩虹,讓她在自己懷裏哭個痛快。
彩虹哭夠了,放平座椅,“我頭疼,送我去悅茗軒。”
書瑜默默地啟動車子,退出胡同,不一會兒就到了悅茗軒,梅梅從裏麵迎出來。
書瑜拉著彩虹出來,梅梅扶住另一側,看了書瑜一眼。兩姐妹慢慢地走進大門。書瑜看著梅梅鎖好門窗,兩人走到後麵的辦公室,過了一會兒,燈滅了。
書瑜在車裏又坐了半個小時,才開回家。
西廂房卻是燈火通明,書瑜走到門口,隔著紗門,看見劉建平仰麵躺在沙發上。
“嘿,起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書瑜看建平不動,聲音大了些,“劉建平,醒醒。”
看他仍是不動,書瑜推門進來。
劉建平的腦袋很別扭地歪著,上嘴唇有些白粉。書瑜看了看茶幾,上麵一瓶紅酒,空了,一個酒杯,還剩一口,一個細紙卷兒,周圍撒落的白粉。
書瑜明白了,搖了搖建平,沒反應,書瑜搭了下脈搏,又搖了搖,在臉上拍了幾下,手開始重了起來。
建平哼了一下,書瑜扇了他兩巴掌。
建平睜開眼睛,直直地瞪著房頂,書瑜又重重地打了他兩下,建平這才伸手遮擋。
“起來!坐起來!”書瑜伸指杵了他三下。
建平坐直,皺著眉,“你幹嗎?”
“幹嗎?”書瑜點著茶幾上的白末,“在我家不許用這個。”
“用什麽?”
“甭跟我裝傻。”
“你說什麽呢?”
“我說什麽?我說你嘴上還掛著的!”
建平一抹,知道搪塞不過去。低頭不語。
“還有嗎?藏哪兒了?”
書瑜說著,開始四下尋找。
“不用找了。沒有。”
書瑜又翻了一會兒,沒找到,回到客廳,坐在建平對麵,看著他,一時不知從何講起。
建平清醒了許多,緊張地笑道,“不騙你,真的沒有。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絕不會在你家幹第二次!”
“哪兒弄的?”
“朋友。”
“常用?”
“偶爾。”
“偶爾是多久?”
“一兩個星期吧。”
“朋友家?”
“嗯。”
“一個朋友?”
“四五個吧。”
“然後呢?”
“什麽然後?”
“然後你們幹什麽?”
“還用問,找樂子啊。”
“四五個人一起?”
“可能吧,記不清了。”
“有男有女?”
“嗯。”
“這麽樂,你到我這兒幹什麽?”
“躲著。”
“躲你朋友?”
“嗯。”
“躲癮?”
建平搖搖頭,神色有些黯淡,苦笑道,“一旦染上,躲不開了。”
“尋求幫助呢?”
“一次。”
“怎麽又開始了呢?”
“暫時的。沒有辦法真正戒掉。”
“那,我這裏不能讓你住了。”
“我保證。”
“你這麽大癮,怎麽保證?”
“保證不在你家。”
“建平,你是個很有毅力的人,”書瑜指了指建平腹部,“你能練出八塊兒,就能戒掉毒癮。”
劉建平點點頭,“別趕我走。”
書瑜不置可否,轉了話題,“殷彩虹怎麽回事兒?”
“她剛才在大門外等著我,說要跟我學英語。”
“你們倆那個樣子?”
“什麽樣子?”
“還裝?你們倆摟那麽緊。”
“你車開過來,那麽窄的胡同,我們擠一擠,給你讓地兒啊。”
“這麽純潔?”
“彩虹很可愛,可不是我喜歡的那類,而且我知道她是簫先生的未婚妻。”
書瑜歎口氣,決定相信劉建平。
“她怎麽會喜歡上你這麽個爛人!”
“你不是也喜歡我這個爛人。”劉建平嬉皮笑臉的自貶。
“你在我眼裏就是,”書瑜瞥了一眼,把鈔票兩字咽了回去,“就是個怪物。”
“你也看我像怪物?”
“所以大家公認嘍。”
“我能正常嗎?我應該正常嗎?”劉建平突然叫起來,“我沒爹沒媽,我從小就是個怪物,你以為那些白孩子怎麽看我?”
“你父母不是挺好?你去長沙不就是,有新聞報道劉省長支持土坷垃的項目什麽的。那不是你爸?”
劉建平手在麵前揮了一下,像轟蒼蠅一樣,帶著厭惡,“別跟我提他。”
書瑜突然同情起他來了,想起他六歲起就自己外出住校,想起自己臥室裏父親的背影。
“呃,你是不容易,一個人。”
“你說到點兒上了,別人眼裏我就是個怪物。在英國,我這個東方臉讓人奇怪,小孩子盯著看,大人雖然不死盯著,我也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到了這裏,我以為大家麵孔都一樣,可我中文說不好。連你也拿我取樂,你以為我不知道喝粥要不要出聲兒?”
書瑜有些內疚,手搭在建平肩膀上。“哎呀,開個玩笑嘛。”
“拿個怪物開玩笑就更樂了,是不是?”
“是我選詞不當,你的思維和我們不一樣。”
“挺好,劉怪物,我從小習慣了。連我父母也這麽看我。”
“他們是為你有更好的教育,”
“少跟我講套話,朋友之間私底下不能真誠些?”
“我和你還稱不上朋友呢。”
劉建平看著書瑜,“給我個機會?給我們個機會多了解彼此?”
書瑜猶豫了一下,“我有我的朋友圈子,”
“並不衝突啊。我也喜歡你的朋友。”
“別!你還是離他們遠點兒吧。我還想留住我的朋友們呢。”
“我道歉,我向簫先生道歉,我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我不敢再留你,把我圈裏的女孩子都拐跑了。”
劉建平舉起手,“我發誓!”
書瑜仍在猶豫,“你太,太,”
“請你放心,梅,彩虹,小櫻,小秦,大家禮貌而已,我沒有真想和她們怎樣啊。”
“我不喜歡你這種逢場作戲,小秦和彩虹可是認真的。”
“如果她們有誤解,我會跟她們解釋清楚。我,我不過是為了掩飾而已。”
“掩飾什麽?”
“我是,我是同性戀。”
書瑜猛地收回手,用力過猛,沒坐穩,跌翻在地上。
七
見書瑜跌倒,劉建平趕快上去扶。書瑜一把甩開。
劉建平忙紮開手,退後一步,“嘿,你看我的樣子,我以為你也,至少也是雙向。”
“你別惡心我了。”
“那你看我幹嗎?”
“我操,我他媽,我他媽就是羨慕你的肌肉!”
“現在你是不是看我更像怪物了?”
“不知道,我懵了,我操,怎麽回事兒!”
“我,怎麽說呢,不正常的環境裏長大,有些變態。我的心理醫生這麽說的。”
“你有多變態?”
“任何人在青春期都會經曆一些。你沒有過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很羨慕你們,你們都很正常,很快樂,回到中國,我覺得我活得像個人了。”
“等等等等,你悠著點兒,沒那麽嚴重吧!”
劉建平站起來,開了一瓶紅酒,夾了兩個酒杯回來,“喝點兒?”
見書瑜點頭,倒了半杯,“壓壓驚,我知道,這很難接受。”
書瑜喝了一口,鎮靜下來,“你誤會了,同性戀,誰都能接受。隻不過你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你隻要別戀我,沒人管你什麽性取向。”
“那就好,年輕就是容易接受。”
“你父母知道了?”
劉建平冷笑了一聲。
“你什麽時候知道你,那個,喜歡男的?不會是你的心理醫生暗示的吧。我聽說過這種毀人不倦的例子。”
“你真想知道?”
“真不想知道。”
“好吧。喝酒。”
“你多大了?”
“二十六,快二十七了。”
“聽梅梅說你很成功。”
“她說得沒錯。”
兩人默默喝著,劉建平先憋不住,“你不會趕我睡大街吧?”
書瑜放下酒杯,盯著他看。
“你剛說過要幫我戒毒。”
“我沒說過。”
“瑜哥!”
“你這種爛人,你扳著指頭算算,吸毒,酗酒,玩兒女人,呃,男人,我能留你嗎?”
“瑜哥,我痛下決心要戒毒了,別把我再推回去。”
“聽上去怎麽成我的錯了?”
“給我個機會改正,你在挽救一個生命啊。”
“別,我可不想做這種好事。”
“十五萬。咱們附加幾條,我保證不吸毒,隻做你女朋友的男閨蜜,我對你和你的男朋友絕沒有非分之想。”
“女性朋友,男性朋友,別亂用詞兒。”
“好,我隻對你有一個要求。”
“甭想。我不答應。”
“我還沒說呢。”
“說什麽都不答應。”
“給我保密。”
“不可能。”
“在土坷垃和卡巴檔保密。”
“劉建平是怎樣練成的?”
“同意了?”
“你很正常,除了,唉,好吧,寫下來,簽字。”
“你寫吧,反正我不認識字,你寫什麽,我都簽。”
書瑜拿過筆紙,按條寫好,“每條後麵都要簽上,最後再簽這兒。”
劉建平毫不猶豫,馬上簽名,“等我哪天出名了,這可值錢了。”
“嗯,我可以拿這張紙去訛你。”
“我相信你不會。”
“不要輕易相信人。”
“我信你。”
書瑜搖搖頭,把簽了字的紙條裝在兜裏,“好啦。你今兒晚上有床睡了。記住,”書瑜拍了拍兜兒,“違犯任何一條,你就永遠不要想回來。”
劉建平舉手敬個禮,“一言九鼎!”
“你丫!”簫宏一拳,帶著風聲,照著書瑜的眼睛飛來。
書瑜躲得還算及時,簫宏的拳頭仍是在下巴上擦了一下。
“宏哥,打我幹嘛?”書瑜捂住腮幫子。
“她喜歡二刈子!那我他媽成什麽了?”
“我怎麽這麽倒黴!”書瑜長歎一聲,自己從冰箱裏拿了個冰袋,捂在下巴上。
“彩虹呢?”
“問我幹什麽?剩下的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那我堵在醫院門口?”
“隨便。”
“給她買包兒?”
“隨便。”
“我要是再提結婚,她會不會生氣?”
“她是你老婆,又不是我的,我哪知道?”
“操,你丫真不管了?”
“宏哥,這事兒沒完呢,你以為我真的相信劉建平?說不準他真是條狼。”
“你想怎麽著?”
“走,去悅茗軒,我叫上蕾姐。”
“這我幫不上,我又不懂英語。”
“我知道,那蕾姐你負責國內。”
“我也來。”
“宏哥,你情況特殊,還是等等吧。”
“為什麽?”
“你抱有偏見,會影響你的判斷力。”
“書瑜,我明天在你家裏裝上監控。”李蕾指著電腦上的照片,“鏡頭很小,如果裝的巧妙的話,誰也看不見。除了你的臥室,西廂房,廚房,辦公室,院子裏,都裝上。”
李蕾又換了一張圖片,“這種是戴在身上的。你以後隻要和他接觸,就開啟錄像。”
書瑜點點頭,轉向梅梅。
“在英國雇一個私人偵探吧。你既然答應保密,就不能讓我的同事幫忙。我找了幾家,發了郵件,打了幾個電話,我得跑一趟。”
“我陪你。”
“好吧。”
“那我呢?我幹點什麽?”
“他在這兒的那些朋友,有毒的沒毒的,你負責打聽他們和劉建平之間的來往。”
“這個小簫困難吧?他的朋友都講英文。”
“認臉唄,去了哪兒,幹了什麽,我都拍下來。聽不懂無所謂。”
“好,就這麽定了。”
“書瑜,別忘了,下星期咱們和他一起去夏威夷呢。”
“沒忘,該幹嘛幹嘛。”
“你這叫作,Keep your friends close,and your enemies closer。”
“啊?說什麽哪?”
“教父裏的台詞呀。據說是孫子兵法。”
“孫子哪一篇?”
“別聽她瞎說,孫子什麽時候說起英文來了。”
夏威夷,即使是仲夏季節,也是舒服的溫度,舒服的濕度,海風懶懶地吹著,太陽懶懶地曬著,島上的人也都是懶懶的。
書瑜很喜歡夏威夷,就是喜歡這種懶的感覺。在這兒的三天,書瑜的計劃是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趴在沙灘上曬太陽。
土坷垃擁有的度假村是由十幾個小別墅組成。海邊的,山上的,球場邊的,客人可以挑選自己喜好的環境。高爾夫球俱樂部是都鐸式建築,裏麵還有圖書室,桌球室,著名的十九洞有三個餐廳,由世界級廚師主理。
劉建平選擇了海灘別墅來招待他的朋友們。
別墅裏有兩間臥室,一間起居室,臥室的三麵牆是可以打開的落地窗,梅梅喜歡吹海風,一進房間,先把窗戶都打開了。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過關,等行李,劉建平安排了大轎車接他們到度假村,書瑜在飛機上沒睡好,這時候昏昏沉沉的,“我先眯個覺。你不困?”
“才兩點多,你現在睡,晚上該睡不著了。”
書瑜打了個哈欠,“我實在不行了。你隨便吧。”
梅梅指著門外幾十米外的海岸線,“我去海邊走走,你要睡覺,我就把窗戶關上,這裏海風挺硬的,別吹感冒了。”
書瑜沒搭腔,梅梅回頭一看,書瑜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下午五點多,書瑜感覺好多了,起來洗個澡,出來看見劉建平小秦和梅梅坐在客廳聊天兒。
“睡美人醒了。”劉建平笑著說。
書瑜皺了皺眉,“別亂說。”
劉建平忙止住笑,“對不起。大家都餓了吧?我訂了六點的餐桌。”
“飛機上的飯難吃死了。我早就餓了。”
“那咱們換衣服,準備出發。”
梅梅拉著小秦進了臥室,關上門。
書瑜扭頭看著劉建平,“她怎麽回事兒?”
“不是說好的?”
“她和你一間臥室?”
“她和梅一間。”
“我跟你?”
“好啊。”
“我去!你丫他媽,”
“喂,噓,低聲,我和梅商量好的。”
“甭想,你丫給我出去!”
“瑜哥,低聲點!”
劉建平搖著手,“咱們也要換衣服,臥室裏說好不好?”
“不好。”
“瑜哥,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正經的,去餐廳吃飯,你這身打扮不行,太隨便。”
“這不是夏威夷衫嗎?”
“咱們去個法式餐廳,有著裝要求。”
“我來休假的,吃個飯都不能舒舒服服的,那我不去了。”
“就今天一餐,我請客,給我個麵子?”
“現在應該是中國的早上吧,喝點粥最好。”
“女士們興致很高,你別掃興。不是怕我吧?”
“我怕你?”
建平做了個請的手勢,見書瑜跟著進來,回身關上臥室的門。
“瑜哥,我夜裏另有地方睡。你放心吧。”
書瑜哼了一聲。
“你也沒帶正裝,要不穿我的?肚子那係不上,可以解開。”
“什麽肚子?”
“沒有,沒有肚子,你這幾天跑步很有成效。”
“我算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
“什麽?”
“沒什麽。”
“嘿,你穿著還真挺合適。我幫你打領帶。”
“邊兒去,別碰我。”
進到餐廳,書瑜不再埋怨建平小題大做了。
餐廳是完全照搬了凡爾賽宮的Salon de Vénus。大理石的牆壁,金碧輝煌的廳柱,穹頂的威尼斯女神,白玉雕像。
侍者們都穿筆挺的西裝,不多的食客也都是正裝。
書瑜看自己穿的還算得體,怨氣小了點兒,隻是使勁收著肚子有點累,坐下後悄悄解開扣子。
一個胡子刮的幹淨頭發梳的整齊的侍者上來,輕聲問好,一邊在每個人麵前一大堆杯子裏的一隻倒上水,長頸水壺放在桌子中間。
另一名年長些的上前,自稱是今天的領班亞科,微笑著介紹了今天的菜單。隻有劉建平和梅梅聽的懂,梅梅低聲給書瑜和小秦翻譯。今天的晚宴一共九道,梅梅拿著印得精美的菜單指給他們。
劉建平問了梅梅一句,兩人商量了一下,亞科答應,退下,一會兒,捧上兩瓶紅酒,一瓶1959年的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 Pauillac Red Bordeaux Blend,另一瓶1990年的Domaine de la Romanee-Conti。
梅梅點了90年的酒,亞科笑著點頭,捧著瓶子回去廚房,轉眼托盤端了一杯,隻有一小口的量,放在建平麵前。然後退後一步,謙恭地看著。建平嚐了嚐,突然和亞科說起法語來。
建平點點頭,亞科又端著酒杯走了。
書瑜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像個傻子一樣,什麽也聽不懂,什麽也控製不了。又不想給梅梅難堪,隻好繃著個臉,悶坐著,梅梅翻譯的菜譜一個字也沒聽見。
小秦拿著手機,照著菜譜,在百度搜尋,看了那瓶紅酒的價錢,臉都綠了。
梅梅和建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不知道你會說法語?”
“小時候學過,我在瑞士讀的研究生,有兩年的機會練習,那個亞科是從瑞士來的,所以多聊幾句。”
“你學什麽專業的?”
“我大學先讀的醫學院,上了三年,改學統計,在瑞士也是學統計。”
“你這專業改的有意思。”
“嗯,說來話長。”
正說著,兩個侍者奉上第一道菜,生蠔和白魚子醬。亞科負責給每個人倒上香檳酒。
書瑜從來就不喜歡西餐,更甭說吃生的。不過他還算清醒,對建平的熱情心領了。強迫著自己吃了一粒生蠔。
出乎書瑜的意料,這生玩意兒居然沒有腥氣,再喝一口香檳,鮮味兒更突出了。魚子醬不敢恭維。好在隻有一口。
“講講吧,為什麽放棄學醫了?”
“我怕血。”
“嗯。看的出來。”
“更確切地說,是怕解剖。我堅持了三年,終於明白我是無法改變,隻好放棄。”
第二道是鵝肝,配著一片桃子和三粒山核桃。
“很不錯。”書瑜發自內心的稱讚一聲。
“這個廚子在法國很有名氣。”
第三道是大比目魚,澆上椰子醬汁,配著黑桑椹泡黃瓜。亞科這時給每人倒上剛才建平嚐過的那個紅酒。
“這個酒,好。”書瑜豎起大拇指,暗想可別習慣這種吃法,倆月就吃窮了。
小秦悄悄對書瑜說,“葛律師,您知道這酒多少錢嗎?”把手裏的手機閃給書瑜看。
書瑜搖搖頭,兩個月改兩天了。抬眼看著劉建平,看來這小子真是混的不錯啊。
梅梅正和建平聊著,感覺到書瑜的目光,笑道,“我正問他,怎麽找到的土坷垃公司。”
“瑜哥,你不是喜歡鴨子嗎?嚐嚐法式醬鴨?”
第四道的鴨子來了,配著花花綠綠的燴飯。鴨子實在不敢恭維,燴飯真好吃。
“不如咱的烤鴨好吃。”
“我選修了幾門商科的課程,學統計的時候試著做了一個投資的軟件,賺了不少錢。軟件賣給了一個股票經紀人,又賺一筆。這個經紀人管理土坷垃大老板的一些財產,就把我介紹過去了。”
第五道,書瑜撇了撇嘴,麵包黃油也來混道菜。
“黃油是廚子自己做的。”梅梅告訴書瑜,“麵包也好吃。”
第六道是道鵪鶉,配以綠色番茄和綠色牛油果醬。
吃到這時,書瑜已經八成飽五成醉,沒吃出什麽特別的味道。
第七道上來的是烤嫩牛裏脊,配以蘑菇和菠菜。牛肉還是鮮紅色,這時書瑜也顧不上什麽生不生,放嘴裏一咬,又嫩又鮮,入口即化。
“飯吃到這會兒,吃出些滋味兒了。”
劉建平聽見,和亞科咬了咬耳朵,亞科笑著走了。一會兒,和一個胖胖的廚子一起出來。
“這是今天的主廚。”廚子的英語不很好,幹脆和劉建平講起法語。然後和每個人握了手,感謝光臨,品嚐他的廚藝。還特別搖了半天書瑜的手,說了一大堆書瑜聽不懂的話。
第八道是奶酪,亞科推薦了白葡萄酒。
最後一道甜點,侍者給每人端上白蘭地。
這頓飯吃了足足三個小時,幾個人挪到庭院放鬆一下,隔壁餐廳裏在表演土著舞蹈,鏗鏘的音樂聲飄過來,身後浪濤有節奏地拍打著。
書瑜滿意的歎了口氣,在長椅上坐下。梅梅跟過來,坐在他身邊,仰起頭,吹吹海風。
劉建平牽著小秦的手過來,笑眯眯的看著書瑜,“我剛才跟大廚說,他的飯特別好吃,把你這麽個人都打動了。”
“我還沒老到死頑固的地步,好吃的東西大家都會認同。”
“我可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小秦不勝酒力,紅著臉,口齒不清的說了一句。
梅梅扶住她,“晚了,咱們開始往回走吧。”
建平和梅梅架著小秦回到臥室,放她躺好,關上門。
建平也不坐,“明天我安排了好戲喲。”
朝書瑜擠了擠眼,打開後門,從沙灘上溜達走了。
梅梅拉起書瑜的手,“我看你還能接受。”
“豈止接受,太棒了。他真肯花錢。”
“嗯,他有什麽目的嗎?”
書瑜搖搖頭,“等著瞧。”
八
天沒亮,劉建平悄悄的摸進臥室,“瑜哥,沙灘上跑跑步去?”
書瑜嚇了一跳,“你丫怎麽進來的?”
建平食指按在嘴上,指了指書瑜身旁睡著的梅梅,“別偷懶,趁涼快,快走。”
書瑜隻好起來,兩人出了後門,小風吹來,還真是舒服,於是倆人默不作聲,下腰,抻腿,甩臂,活動開了,沿著沙灘跑了起來。
書瑜幸虧這些天在跑步機上鍛煉了幾天,現在和建平暗中較勁,有些吃力,但咬牙還能堅持。
在沙子裏跑步費力多了,有昨晚那九道菜的熱量支撐,書瑜居然能鉚足勁兒超出建平,一會兒又被追上。倆人你追我趕,終於潭了,仰倒在沙灘上喘氣。
年輕幾歲的劉建平也沒好哪兒去,四腳著地,“瑜,瑜哥,你,你行啊。”
書瑜突然覺得這種競爭無聊得好玩兒,不禁咯咯笑了起來。
忽然旁邊建平的嘴吻了上來。
一驚之下,書瑜咳了起來,一個大嘴巴子狠狠扇在建平臉上。“你大爺的!”
建平也不生氣,點點頭笑著說,“不試試你怎麽知道你是直的彎的?”
見書瑜還要打,忙用手遮擋,“瑜哥,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惹你了。”
“呸呸。”書瑜掀起衣服使勁擦了擦嘴。站起來往回走。
建平在後麵追著,“瑜哥,我道歉!”
書瑜不理他,繼續前行。
“瑜哥,你是個好人。我曾幻想著和你一起生活。”
“少他媽在我跟前放屁!”
“你在我心中永遠有個位置!”
“我他媽警告你,今天這事要是讓第二個人知道,你丫吃不了兜著走!”
“第三個。”
“什麽?”
“你一,我二。沒有第三。”
“你丫這時候還跟我逗貧?”
建平笑了,“瑜哥,我怎麽覺得是好事呢?大家今後可以坦然相處了。”
“我操,你丫這邏輯。”
“消氣兒了?”
“我還想把你掰直呢。”書瑜咳了一聲。
建平笑了笑,“再跑回去?”
書瑜也不說話,撒丫子狂奔起來。
梅梅已經起來,坐在客廳裏看電視,驚訝地看著書瑜和建平一前一後回來,都是一身汗,一身沙子。“我說怎麽找不到你們了。”
小秦也起來了,“我喝太多了,頭疼。”
建平溫柔地揉著她兩太陽穴,“吹吹風就好了。要不吃兩片藥?”
梅梅說,“我們倆去海邊走走。你們快洗澡吧。”
等書瑜洗完,從浴室出來,建平已經點了早飯,侍者推著餐車,正往桌上擺。
梅梅和小秦也回來了。
早飯以水果為主,草莓,香瓜,藍莓,葡萄,黑桑葚,黃桑葚,芒果。另有龍蝦炒雞蛋,火腿,香腸,熏魚,奶酪,各式法式麵包。飲料有咖啡,茶,鮮橙汁,鮮柚汁,鮮椰汁,橙汁兌香檳。
看大家都吃飽了,建平一拍手,“走,咱們去看火山。”
“火山在大島上,怎麽去?”
“飛呀。然後去檀香山。我去辦公事,你們可以逛商店。”
夏威夷是由八個主要島嶼組成的。他們住的這個貓伊島是第二大島。檀香山在西邊的島上,人最多的一個島,在那裏可以找到所有名牌商品。東邊是夏威夷島,麵積最大的一個島,因為有個活火山不停的噴發,島嶼會越來越大。
建平就是想帶書瑜等人去看看這個活火山。“土坷垃有直升飛機,咱們就繞火山轉兩圈。”
停機坪就在俱樂部的房頂上,機長在飛機外迎接他們,幫梅梅和小秦爬上飛機。書瑜和建平隨後上機。
坐好後,係上安全帶,每人帶上耳機,飛機上靠耳機交流,就不用在飛機的噪音裏高喊著說話了。
小秦臉色發白,不停地問,“安全嗎?”
書瑜也恐高恐飛,此時是強作鎮定,緊緊抓住把手。
梅梅很平靜,左右手,一邊握住書瑜,一邊握著小秦。
直升機飛得很平穩,不一會兒就看見另一個島嶼,梅梅翻譯著機長的導遊介紹。
原來這幾個島嶼都是火山熔岩造就的,太平洋板塊向東漂移,火山噴出的岩漿堆積,堆積多了,露出海麵,形成一個個島嶼,最西邊的年代最久遠。最東邊的大島還在進行著造地運動。
機長繞著大島轉了一圈。很明顯的能看出幾個火山口,周圍還沒有生命的跡象。隻有靠近海岸的地方有綠色。
下麵火山口的景象讓書瑜忘記了害怕,沸騰的岩漿,順著山坡蜿蜒向南邊的海裏流去,入海處升起水蒸氣的煙柱。
火山口的南坡是岩漿燒過的黑色,其他三麵仍是鬱鬱蔥蔥,特別是東山坡,聚散著最多的民居,隻是中間一條黑色的岩漿流從住宅區穿過,像是留下的刀疤一般。書瑜記起兩年前的新聞,不得不佩服這裏人們的膽氣。
機長收緊了圈子,直升機在火山口上空盤旋起來。機長還特意將機身側過來,讓機上的人能看到更多的地麵。
小秦尖叫了起來。
書瑜本來也緊張,聽見叫聲,幾乎嚇出心髒病來。“不用怕,很安全。”
坐在前排機長邊上的建平回頭看了一眼,對機長說了一句,直升機便向南直飛,在岩漿入海處盤旋了兩圈,開始拉高。
“看完了,現在去逛店,壓壓驚。”
耳機裏傳出建平的聲音,他回頭笑著掐了一把小秦的下巴。
檀香山熱鬧非凡,土坷垃的驕車來停機坪接機,“我要辦點事情,大概三個小時吧。”
建平抬腕看了看表,“你們吃午飯,逛店,應該夠了吧?”
書瑜梅梅小秦三人,在一條兩邊種滿棕櫚樹的大街下來。“這一側是商店,對麵有餐館,”
“你走吧,我們自己隨便逛。”梅梅打斷他,“這裏我們來過,認識,你放心吧。”
建平笑了笑,坐進車裏,走了。
書瑜不耐煩逛店,在餐館裏要了一杯啤酒,慢慢啜著,看著過往的行人打發時間。
三個多小時以後,建平回來了,明顯的很興奮,卻不多說。梅梅和小秦還沒逛完,建平也要了一杯啤酒,陪著書瑜。
“晚上想吃什麽?這兒有個中國城。喝粥?”
書瑜摸了摸肚子。中午飯,梅梅帶著去了一個有名的館子,吃了當地的特色菜。
夏威夷最吸引遊客的是大宴會。上次書瑜和梅梅來度假,就趕上了。
除了傳統的音樂舞蹈表演,和世界各地的人類一樣,大宴會上就是吃。這裏吃的高潮就是在地上挖個洞,用芭蕉葉把整豬包起來,在地洞裏燒檀香木,七八個小時,把豬肉烤熟,小配菜有涼伴生魚塊兒,芋頭糊,用手抓著吃,連那個糊糊,也要用手去吃。
大宴會是旅遊表演項目,書瑜當時對用手抓著吃飯很不感冒,今天梅梅說當地人改良了豬肉的做法,不在地洞裏燒烤,改用電烤箱,吃的時候用勺子筷子叉子,更衛生,所以建議試試看。
去的這個館子有名呢,是因為好吃,大眾,快速。但是書瑜覺得油膩膩的,吃了不很舒服。
現在建平問起,不禁打了個油嗝兒。一點兒也不餓,更不想再蓋一層油膩膩的中餐。喝粥再來點兒鹹菜正可口,不過書瑜挺想念昨晚上的法餐。
書瑜搖搖頭,“我喝這玩意兒就行了。啤酒是燕麥做的。一杯酒頂一碗飯。看梅梅和小秦餓不餓吧。”
“我看你挺喜歡牛肉的。我知道有一家做德州牛排最好。明天去那兒。”
“我打算來休假的,包括肚子也要休假。吃清淡點兒吧。”
“所以我才問你要不要喝粥。”
“早飯吧。”
“咱們的酒店沒有粥啊。”
“法式早餐有什麽?”
“黃油包,咖啡。怎麽?喜歡法餐?”
“嗯,你改變了我,昨天的晚飯,改變了我對西餐的看法。”
“好啊,下月去巴黎待兩天。”
“巴黎?”
“對呀,巴黎,法國的首都。”
“我知道巴黎是哪兒。”
“我又沒有懷疑你的知識麵,也不至於生氣吧。”
“沒生氣。隻是,以後再說吧。”
回到家,書瑜頓頓喝稀粥,喝了兩天,也渾沉沉睡了兩天,總算把時差倒過來了。
梅梅不想倒時差,要等從英國回來一起倒。
“宏哥,你那兒有什麽進展?”
“誰?”
“怎麽了,小簫,心不在焉的?”
“彩虹說我要再去醫院堵她,就告我騷擾。”
“怎麽嫂子還不回家!我去找她。”
“書瑜!別摻和。小簫,我覺得你還是給鱉妹點兒空間。”
“我操他騷擾,狗屁空間,再不回家,我他媽還要綁架呢!”
“宏哥,冷靜!”
“我他媽怎麽冷靜!我老婆跑了,你丫倒是冷靜,你們都他媽冷靜!還他媽去什麽夏威夷。”
“宏哥,我馬上給嫂子打電話,隻要她接我電話,我就能把她勸回來。”
“書瑜,你等等,”
“操!這是彩虹來電話了。喂,嫂子,啊?什麽?北大婦產醫院?好,我馬上去。”
“怎麽了?”
“她懷孕了?我老婆懷孕了!”
“是鍾北燕。我去一趟。”
“那我老婆呢?你丫不管我了!”
北燕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輸著液。
“醫生給了少量鎮靜劑。一會兒就能醒。”
“嫂子,謝謝。你,”
“我在外麵等你。”
書瑜輕輕握住北燕的一隻手,壓抑著要吻她的衝動。
鍾北燕是個自強自立的女人,可是每次書瑜見到她,心底裏就想保護她,嗬護她,不讓她失望,不讓她傷心。
現在看到她麵色蒼白,緊閉雙眼,書瑜隻覺得心痛,眼睛濕了起來,趕快把頭埋在床邊。
一會兒,覺得北燕的手動了動,書瑜抬起頭。
北燕睜著眼,正看著他,“你來了?”
書瑜放開她的手,“老黃呢?”
“他忙,出差回不來。”
“再忙也不能不管你!”
“我有朋友。”
“不一樣啊。”
“是我沒讓他回來。”
“彩虹說孩子保住了。”
“我知道。”
“你家離的遠,又不能總住酒店,要不,你搬我家來,就在隔壁。小櫻可以照顧你。”
“我想想。”
“喝點兒水嗎?”
“想喝熱牛奶。”
“好,我去熱。”
“謝謝你,書瑜。”
“不用,我會給老黃個賬單。”
“好吧。別忘了加上牛奶。”
“哈哈。”書瑜輕輕笑著,開了房門。
“嫂子,我去熱些牛奶。你想喝什麽?”
“我跟你一起去。”
鍾北燕喝完,又要睡會兒,書瑜便和彩虹出來吃飯。
“鍾醫生真不容易,我們都勸她別上班了,在家休養,唉,這孩子要是掉了,她也就再沒機會了。”
“嫂子。”
“現在我不想講。”
“宏哥真心想你回來,就是方法急了些。你最應該了解他的脾氣。”
“書瑜,我真的不願意想這件事。”
“你總在梅梅的辦公室裏睡,也不是長久之計啊。宏哥說你可以搬到三元橋的房子,先住著,像個家的樣子。”
“是龜姐讓你傳話嗎?她煩我了?”
“你還不知道梅梅?回去和她商量商量,好不好?”
“我隻是想知道,我有沒有魅力吸引到其他男人。”
“我和宏哥一起長大,他是個難得的好人,好朋友,別傷害他。”
“我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兒。”
“我知道。回家去吧。”
“你呢?書瑜,你不能總這樣和鍾醫生藕斷絲連的。”
“她是朋友,困難時互相幫助。你不是也在這裏嘛。”
“你說簫宏會在我身邊嗎?”
“一定會。他要是能懷孩子,絕不會讓你擔風險。”
辦公室裏隻有小崔一個人,劈裏啪啦,鍵盤打得飛快。
“王達還沒來嗎?”
“喲,老板,您終於醒了?”
“去,我這兩天都是上的夜班。卡巴檔那些文件還不都是我趕出來的。”
“是,是,我忙著永貴實業這一攤兒呢。”
“我問你呐,王達你給我看哪兒去了?”
“我也不知道。昨天出去吃午飯就沒回來,電話關機。”
“哼,給我接謝律師。”
“喂,鵬飛,王達我還給你了啊。缺勤也不打個招呼。哦,兩天吧。嗯,那我不管,你找他祖宗是你的事兒。隨便,你不是拿到王曉的賬戶了嘛。別太貪了!得得得,不跟你逗了,我忙著呢,先顛兒著。”
不到十分鍾,謝律師打回電話,“哎,鵬飛,我正忙著給你撈錢呢!啊?啊?啊?知道了。”
“怎麽了,老板?”
“是王達。被人揍了個半死。”
九
書瑜和小崔趕到醫院,觀察室外已經有幾個人了。
謝鵬飛招呼書瑜過去,“那位是王達的母親。年輕的,長發的是女朋友,小丹,那一對兒是朋友,小賀,小周。王曉一會兒就到。”
“報警了?”
“已經備案,等王達醒了才能錄情況。”
書瑜隔著玻璃朝病床上看了看,傷大部分都在臉上,整個腦袋包在紗布裏,一條腿吊著。
“大夫說了,沒傷到內髒要害,生命沒問題。”
“腿斷了?”
“沒有,都是傷在表皮。吊著是怕他醒了蹭著。”
“打劫?情敵?誰送來的?誰報的警?”
“小賀報的警,不知道是不是他送的醫院。過去問問?”
“哦,老王來了。”
“那個是急診大夫,副院長也來了。”
謝鵬飛和書瑜都站起來,王曉和他們握了握手,說些感謝的話。
大夫說傷者可以推到康複樓的病房了。副院長趕緊張羅著帶路。
新建的康複樓明亮幹淨,大理石地麵,水晶吊燈,病房是個套間,帶個大陽台,硬木沙發茶幾,套間內還有衛生間。
王曉點點頭,副院長鬆了口氣,又說了些客套話,才和主治大夫走了。
王曉扶著老婆坐下,讓小丹坐在邊上,揮手示意小賀小周坐他旁邊,“小賀,謝謝你送小達住院,發生了什麽?”
書瑜看了鵬飛一眼,書瑜對嫌犯及證人的采訪很有自己的一套,從他們的用詞,表情,微小動作,眼神,等等,能判別出真偽。一旦問題問過了,就有了準備,再審問,就比較困難了。
鵬飛聳了聳肩,這時去阻止王曉已經來不及了。
於是兩人專心坐在側方的沙發上,聽王曉問什麽。
小賀二十出頭的年紀,深色皮膚,頭發齊肩,左耳戴個耳釘,下巴上留了細細的一道胡子。一身阿瑪尼夏裝,米黃色褲子,灰色夾克,米色翻毛皮鞋。渾身上下帶著一種自信和自大。
書瑜對這種富家子弟沒什麽好感,不喜歡他們自我中心的優越感。王達是個另類,寡言少語,少有的能坐穩,能踏實幹點工作。
所以看到王達的慘樣子,書瑜第一個猜測是被同夥欺負,這樣老實巴交的孩子,不會在外麵闖禍。
隻聽小賀說,“我收到達哥的短信,讓我去救他,附了一張GPS的照片,有顯示他在哪兒。”
小丹一直攙著王媽媽,這時抬起頭,接著說,“小賀又轉給我,我們到了那兒,找了半天才找到。”
“他說什麽人幹的了嗎?”
兩人都搖頭。“找到後我馬上打了120。”
“我打的110。”小丹說著,撇了小賀一眼。
“小達不自己打120,反倒先給你發短信?”
“王叔叔,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好兄弟,達哥信任我吧。”
王曉歎口氣,“你救了他,我謝謝你。回家吧,給你爸帶個好。”
“沒事兒,我等達哥醒了再走吧。”
“你忙了半天了,回去歇歇吧。有什麽事我讓小丹跟你聯係。”
小賀便不再說什麽。
書瑜咳了一聲,“小賀,我是王達的律師,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小賀看了一眼王曉,聳了聳肩,“沒問題,問吧。”
“從你接到短信到你到達,用了多久?”
“我開始以為他在開玩笑,又收到一個短信才信,”他把手機拿出來,點了幾下,“間隔三十四分鍾。到了以後又找了一會兒,這個不記得了,手機上沒法顯示。”
“他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就哼哼了兩下。”
“然後就昏迷了?還是一直清醒?”
“我也不知道。”
“你和王達認識多久了?”
“小時候就認識。六七歲吧。對吧,王叔叔?”
“一直交往?”
“多是短信,微信什麽的。中學沒在一起上,我高中就出國了。我去年回來以後才常見麵的。”
“你們有共同朋友?”
“有啊,有那麽幾個常聚。”
“有微信朋友圈?”
“有。”
“常在什麽地方聚?”
“酒吧啦,會館啦。有時候去家裏。”
“王達除了喜歡玩兒遊戲,還有什麽喜好?”
“好像沒別的了吧。”
“那你們在一起聚會就隻是玩遊戲?”
“有時候也有其他事情啊。”
“他跟你們一起玩兒,還是縮在角落裏自己玩兒?”
“達哥要是喝點酒的話,可以很活躍。”
“嗯,好吧。謝老板,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小賀,你在收到王達求救短信之前,最後一次和他聯係是什麽時候?”
“我查查手機。哦,昨天,不對,前天上午,九點半左右。”
“你肯定?”
“肯定。”
小賀見沒什麽人再問問題了,很有禮貌地向所有人打了招呼,才拉著小周走了。
小丹遲疑了一下,“王叔叔,小達最近有沒有跟您要錢?”
大家都抬眼看她。
王媽媽坐直了身子,緊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公。
王曉皺了皺眉,“沒有啊,一個月八千塊還不夠花?他去實習有工資了,不高,所以我也沒減。他缺錢花?”
書瑜看了一眼謝鵬飛。
“提過,可沒說要多少。”
“他不就打遊戲嗎?能花多少錢?”
這回謝鵬飛看了一眼書瑜。
“小丹,你知道他打些什麽遊戲?”
“我也不太清楚,全是打仗的。”
“那能花多少錢?”
一時大家都沒有話講。王曉唉了一聲,起來去衛生間。
書瑜坐在王媽媽對麵,“阿姨,小達工作很認真,是個好孩子。”
王媽媽點點頭。
“他是最近跟您要錢花嗎?”
王媽媽驚了一下,抬眼看看廁所門,點點頭。
“要多少?”
王媽媽歎口氣,顫顫地伸出兩根指頭。
“兩萬?”搖頭。
“二十萬?”搖頭。
“不會是兩百萬吧!”點頭。
小丹輕喊了一聲,捂了嘴。
“阿姨,不用著急,慢慢問清楚為什麽。”
書瑜回到謝鵬飛身邊,低聲說,“看來是被債主黑了。”
書瑜回到家,已經過了半夜。
建平正端著一杯茶,站在院子當中,“你去哪兒了?到處找你,連梅也不知道。”
“在醫院。”
“哦。”
“那個實習生,王達,你見過的,住院了。”
“病了?嚴重嗎?”
“很嚴重。”
“聽說他爸是個什麽什麽人物,可以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
“哼,你爸是那個劉省長,是不是?”
“是怎樣,不是又怎樣?哎,怎麽說我呢?”
“你自己說的呀,老爸是個人物,就應該有最好的待遇?”
建平搖搖頭,一揚脖,喝幹杯子裏的茶,“不早了,我要睡覺了。”
書瑜跟著他進了廚房,“我有個事兒跟你商量一下。”
建平把杯子放在水池邊的台上,在飯桌邊坐下,“什麽事兒?”
“我有個朋友,懷孕的朋友,別樂!不是我的。她身體不好,住了兩天醫院,明天出院呢,我想讓小櫻照顧她幾天。我把主臥讓給她,我在客房跟你擠一擠。房租我按天退給你。”
“未婚先孕?”
“對。婚禮定在九月。”
“男朋友,未婚夫呢?”
“在外麵出差。”
“哦?”
“哦什麽哦,別跟我這兒陰陽怪氣的。這麽安排行不行?”
“行啊,我沒問題。”
“謝謝。”
悅茗軒,飯點兒。
簫宏和書瑜一前一後進來。梅梅像往常一樣打了招呼,侍者帶他們到常坐的桌子坐下,“二位還是茅台?”
“我想喝杯紅酒,你們這兒最好的拿一瓶兒過來。”
“一定是最好的。您等會兒,葛先生。”
“你丫自打那個劉屁來了以後,就變壞了。”
“喝點兒紅酒怎麽就壞了?”
“那玩意兒不對付咱這味蕾,酸不溜秋的。”
“烈酒傷肝,紅酒養心。”
“瞎說吧你就。”
“那你喝什麽?”
“我不喝酒,來罐兒可樂吧。”
“你讓我說你什麽好?梅梅也培養了你多年,怎麽喝回去了?可樂?不許!”
梅梅端著兩隻酒杯過來,“少見呐,哪陣風把紅酒吹你這桌上來了?”
“我可沒點紅酒。你那個領班也不問問我,炒他魷魚!”
“宏哥是餓的沒好氣兒吧?你猜他要喝什麽?”
“我偏要喝可樂。”
“小簫原來喜歡這種飲料?你等等,我給你拿去。”
一會兒,梅梅回來,端著一杯可樂,浮著冰塊兒,還有書瑜點的那瓶紅酒。
“這個像可樂,比可樂好喝。”
“嚐出什麽了?”
“有酒精。”
“沒錯,悠著點喝。”
“喝得喝得,有什麽?”
“朗姆酒兌可樂。”
“你給我拿的什麽紅酒?”
“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不認識這字。法文?”
“是意大利酒,不像法國酒被吹上天,所以同樣價錢的話,我更偏向意大利酒。你先嚐嚐?”
“嗯,也好喝。”書瑜咂麽了滋味兒,“法國酒醇厚,帶點兒澀,意大利酒衝些,偏甜。”
“你丫什麽時候成品酒師了?”
“品酒沾不上邊兒,確實不一樣,連我這個酒盲都能喝出區別來。”
“紅葡萄酒很有意思,你要是喝進去的話,學問大了。”
“酸的。”
“葡萄釀的當然是酸的。”
“我操!”
“喂,宏哥,不喝就不喝,犯得著罵人嗎?”
“彩虹!”
幾人都朝大門望去。
彩虹穿了件白T恤,淺色牛仔褲,長發披肩,未施脂粉,直直地朝他們走來,目不轉睛,隻盯著簫宏。
“我,”
簫宏不等她說話,一把攬在懷裏,“老婆,老婆,老婆。”
彩虹開始抽泣起來。
“別在這兒肉麻了!去後麵我辦公室,想幹什麽都行。”
看簫宏摟著彩虹走了,梅梅轉過身對書瑜說,“劉建平在英國和瑞士的曆史都查到了。”
王媽媽躺在沙發上午睡,小丹陪在邊上,見書瑜和簫宏進來,忙起身相迎。
書瑜做了個手式,三個人輕手輕腳出來,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下。
“我操,還有個噴泉,比五星酒店還厲害。”
“小丹,這位是簫宏,私家偵探,我們經常合作。”
兩人握了握手。
“王達的情況我跟宏哥講了,我們有些問題先問問你。”
小丹點點頭,“我知道的都講了。”
“警察來過了?”
“嗯。”
“你說你打的110?”
“嗯。”
“小賀一開始不同意?”
“他,沒有。”
“要不就是王達不讓?”
“我們找到他時,已經說不出話了。”
“所以是小賀。”
“嗯,他說王達不願意,要不他自己就報警叫救護了。”
“後來怎麽又報警了呢?”
“因為,因為,我覺得應該報警。”
“因為你知道王達為什麽被打?”
“我不知道!”
“你隻是不知道誰幹的。”
“我真的不知道。”
“他向你借過錢?”
“沒有。”
“向小賀借過?”
“不知道。”
“多久以前的事兒了?”
“我不知道,他跟阿姨要錢呐。”
“他向你們借錢沒借到,才找他老媽,是不是?”
“我真不記得,一星期前吧。”
“為了打遊戲?”
“他沒說。”
“他跟小賀很哥們兒?”
“一般吧,就是最近總在一起。”
“最近?多近?”
“嗯,兩三個星期吧?”
“你和王達在一起多久了?”
“我們大學裏認識的,三年多了吧。”
“好吧。你要是想起什麽,就跟我們講。咱們都是來幫王達的,對不對?走,看看他去。”
十
王達的臉還是包在紗布裏,隻露出一隻右眼。腿上的傷大概好些了,不再吊著了。
王達一直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聽小丹叫了幾聲,才睜開那隻右眼,正好看見附身探頭的書瑜。
王達無神的目光突然現出驚恐,渾身顫了一下。
書瑜也嚇了一跳,“別怕,養傷要緊,工作都是小事兒。”
王達緊緊閉上眼睛。
書瑜和簫宏出來,王媽媽已經醒了,坐起來招呼他們也坐下。
“阿姨,您好,小達好多了。”
“謝謝你。”
第一次聽見她說話,平和慈祥,書瑜聲音也低下來,“您知道小達要錢為什麽?”
“說是打比賽。”
“什麽比賽?不會要兩百萬哪?”
“他不肯講。”
“您沒給他?”
“錢都是老王捏著,要知道他為這挨打,早就,唉。”
“您肯定是因為這兩百萬?”
“還會為什麽?小達從來不闖禍。”
“兩百萬的比賽報名費?不交就挨揍?沒聽說過。”
“那還有什麽原因?”
“除了玩兒遊戲,小達還喜歡什麽?”
“沒有了。”
“他,他用毒品嗎?”
“什麽!他開始吸毒了?”
“沒有,阿姨,別急,我隻是猜測,還有什麽原因,突然他需要這麽多錢。如果不是吸毒,還會是什麽。”
“賭博?”簫宏在旁邊嘟囔了一聲。
王媽媽遲疑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簫宏給書瑜使了個眼色。
兩人又出來,回到大廳,“我操,比五星酒店還高級。”
“宏哥,你拉我出來不是為欣賞這種裝潢的吧。”
“不是不是。”
“你怎麽看?”
“我同意你的猜測,你懷疑是債主討債,他不像是吸毒的樣子。最大可能是賭債。我見過幾起,債主雇的這些打手,都會掌握分寸,揍你個七葷八素,又不傷到性命。像王家這種有錢人家,更得留著,繼續榨。”
“老王很摳門。”
“兒子的性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啊哈,是錢,還是兒子之間,老王可能會選擇前者。”
“你這麽不待見他,幹嘛還掙他的錢,還舔他兒子腳後跟兒。”
“話怎麽這麽難聽!嫂子不是回家了嗎?跪搓板兒了?”
“我們好著呢,小別勝新婚。”
“說正經事兒吧。王達不錯的孩子,我想幫他,打遊戲上癮,就有可能上了賭癮。”
“你怎麽幫他?”
“賭債要還,那是老王的事,還清了,就把手洗幹淨,別再去賭,如果我能幫忙的話,我願意試一把。”
“先幫劉建平戒毒,再幫王達戒賭,你有這麽高大上?”
“都是認識的朋友,你要是需要幫忙,我全力以赴。”
“別咒我。”
“不敢不敢。還有那個小賀,自稱是王達的朋友,有那麽幾個常聚在一起,我懷疑是不是在一起賭錢。”
“我可以安排人。”
“宏哥。”
“嗯?”
“小賀這幫人有些來頭,我叫蕾姐先查查他們的底細,太棘手的話,咱們就撤,反正盡力了。”
“咱們知道的那些道兒也可以去探一探,老郭老胡不都是這道兒上的嗎?”
“老胡跟你有過坎兒,我去找他吧。”
“好。還有什麽?”
“我覺得小賀王達跟老胡他們不是一道兒的,所以口緊點兒。”
“知道了。”
悅茗軒,晚飯過後,大廳上沒剩幾個人。
李蕾抻了個懶腰,“吃飽喝足了,交換一下情報吧?”
“咱們還是去梅梅的辦公室吧。”
“你怕他突然闖進來?那個屁什麽?”
“劉皮,皮劉。”
“噢,那倒不是,他好像很忙,又出差了。”
“書瑜說的對,誰知道什麽人會聽去。”
幾個人在梅梅的辦公室坐下,梅梅端來一壺茶。
“誰先開始?”
“先說劉建平,還是王達?”
“隨便。”
“那好,我先說王達這邊。小賀,賀剛,他爸是城市規劃部的部長,很有油水的部門喲。賀剛在美國上的高中,他媽陪讀了兩年,後來姥爺生病,他媽回國照顧老人,賀剛就一個人了。大學上的UCLA。離賭城拉斯韋加斯很近,賀剛那個時候喜歡上了賭博。”
“賭多大?”
“沒有信息,所以應該不大,看來賀剛自控能力挺強的。UCLA讀的經濟管理,成績還不錯,畢業就回來了。現在開著三家公司,都是他爸的關係。平時就是和朋友一起聚會,也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噢,開一輛賓利,跟你那車一摸一樣。”
“我補充一些。賀剛就是玩玩兒麻將,賭的也不多。看不出來是個莊頭,能雇人討債把自己哥們兒打個半死。”
“他女朋友小周呢?”
“她爸是衛戍區後勤部的,她媽開了幾家傢俱店,家裏很富有。兩個媽媽認識,就把孩子湊到了一起。”
“他的幾個朋友,蔣萬裏,是UCLA的同學,這邊的校友會上認識的,小蔣比較活躍,校友會的會長,有一個消閑公司,經營的項目,你們聽聽,蹦極,滑翔,登山,騎馬,跑車,”
“跑車?”
“一水的蘭博基尼,按小時收費,他有自己的賽場和跑道。”
“還有一位,邵岩,做電視節目的。”
“除了賀剛有些賭癮,其他人呢?”
“沒有跡象。”
“嗯,就是王達一個?什麽遊戲能花上百萬?”
“你就守著個遊戲公司,派你去查查最高的付款客戶一般花多少錢。”
“行,我明天就去。就是那個周經理,一碗碗的雞湯灌得我頭疼。”
“噯,說到卡巴檔了,那就看看這個劉建平什麽人吧。”
“劉建平是英國國籍。他父親就是那位省長。媽媽是長沙法院的法官。他從小就去了英國。”
“這是我從英國搜集到的信息。他六歲到的英國,父母買了房子,是小姨和兩個保姆看房子帶孩子。父母隻輪流去看看,一年一次吧。暑假,他自己也說過,回海寧老家,和奶奶住。他的童年比較悲慘,你們聽了就知道了。”
“沒父母在身邊,不悲慘就奇怪了。”
“七歲的時候,被他的一個保姆性侵了。”
“啊?”大家都驚呼起來。
“中國保姆嗎?”
“英國人。”
“真是禽獸。”
“他會說英語之後,和老師的言談中流露出來的,學校和社保介入,起訴了保姆和她的男朋友,”
“媽的,還有個男的!”
“有了社保的介入,這才結束了這段日子。因為父母不在身邊,法庭指定了監護人。那家的夫妻倆對他還不錯,就是兩個年長些的兒子總欺負他,不是那方麵的欺負,就是打架,他個子瘦小吃虧,經常鼻青臉腫的。”
“十歲時進入了英國最好的貴族學校,住校,可能從前一家學會了保護自己,人也挺聰明,學業總是名列前茅。隻是不很活躍,老師的評語說他並不是個內向的人,參加話劇表演,踢足球,但從來都是拒絕領頭的機會,人很謹慎,早熟型。”
“劍橋大學學醫,後來轉學統計。在大學裏學業中等,很低調。他父母可能對以前發生的事愧疚吧,在劍橋給他買的好房子,好車,還有個傭人。可他從來不開車,都是一輛自行車進進出出。可以說四年裏,平平淡淡,沒什麽新聞。”
“有過女朋友?”
“有過幾個,都不長。”
“他一二刈子,交什麽女朋友!”
“也不排除小時候經曆的陰影,對女性排斥。”
“就這些。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我可以跑趟瑞士。到目前為止,他講的都是實話。”
“宏哥你那兒呢?”
“他搬進你家以後,還真沒回去和他那些朋友鬼混。他的朋友裏,有三個是個樂隊成員,在希爾頓酒店演唱。另外兩個開了個導遊公司,專門接待國外來的旅遊團。”
“這些人比較窮,工作之後,除了睡懶覺,就是吸毒。”
“這麽看來,劉建平不是什麽狼。這是個小羊羔啊。”
“我也這麽覺得。你說呢?”
“嗯,沒什麽可防範的地方。”
“那邊呢?也不像賭窩,就是王達自己。”
“我再問問他自己吧。兩天也差不多可以說話了。”
“大家幹的不錯。謝謝。”
小櫻背著包正準備下班回家,“喲,葛律師回來了。鍾太太剛睡下了。那我就走了。明天見。”
“什麽鍾太太?她讓你這麽叫的?”
“沒有,一個女人,懷著孩子,還不應該是太太?”
“哎呦,看不出你還怎麽保守。以後叫鍾醫生吧。”
“行。我先走了。”
“小櫻,辛苦你了。”
“不用不用,明早我再來。”
書瑜進到臥室,北燕靠在枕頭上看書,“你回來了?”
“我以為你睡了。”
“過來,坐會兒,聊聊天。”
書瑜乖乖過去,幹脆歪在她身邊,“這幾天忙,一直沒時間陪你。”
“我已經恢複了。前一陣妊娠反應大,幾乎沒怎麽吃東西,現在過了那段,好多了。小櫻很好,很會照顧人。”
“嗯,她會。除了我。”
“哈哈哈,你不知道嘛? 小櫻暗戀你呢。”
“當然,我這麽好的男人,哪個女人不想嫁。”書瑜看了一眼北燕,“除了你。”
北燕拍了拍書瑜的肩膀。
“還有,除了梅梅,小雨,小雪,小雲,小河,小溪,小,”
“書瑜!”
書瑜翻過身來,雙手枕在腦後,看著牆上的背影出神。
北燕順著他的目光,“小時候的陰影?”
書瑜一個激靈,“我喜歡女人!”
“什麽?”
“沒什麽,今天聽了一個有小時候陰影的故事。我沒陰影。”
“書瑜,某一天你會突然長大,突然有承擔家庭的責任感,那個時候,你就會安定下來,娶妻生子,過日子。”
“我還沒長大?”
“某些方麵,還不成熟。”
“我怎麽能知道那個人就是她?”
“你會知道的。哎呀,來,你摸。”北燕抓住書瑜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哎呦,別!”
“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了。什麽?”
“他在踢騰。”
書瑜一下抽回手,“誰?”
“我肚子裏的孩子啊!昨天我第一次感覺到。書瑜,一個生命啊,在我肚子裏。神奇嗎?”
“咱們不都是這麽來的嘛。生孩子恐怕是人類最不需要技術的技能,女人,”
“書瑜!”
“噢,對不起,我瞎說,沒長大沒長大呢。”
“老黃說讓我去香港生。”
“唔。”
“書瑜,我已經想好了。”
“嗯?”
“我回家休息去。我媽還能照顧我。婚禮的事,我就交給老黃的秘書,我無所謂啦。”
“對,保養好你自己才對。婚禮都是給別人看的。”
“保住這個孩子。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放心,有了一個,後麵一串兒串兒的。”
“那我成什麽了?”
“說錯了。又沒長大?”
“所以,我再住兩天就走。給你添這麽多麻煩,我不好意思。”
“甭客氣。我願意。”
北燕附過身來,在書瑜臉頰親了一下,見他閉著眼睛不動,猶豫了一下,在嘴上親了一下。
“北燕。”
北燕向下摸去。
“北燕。”書瑜推開她的手,坐了起來。“明天早點想吃什麽,我去買。”
“不想吃油炸的。”
“那就不買油餅油條。”
“小籠包,生煎包,炒年糕,兩麵黃,鴨血湯,甜酒釀,陽春麵。”
“真想家啦?”
“我從上學離家,到工作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回去。”
“高鐵很快啊。”
“以前忙工作,總覺得時間還長,可以等以後什麽時候,一下子十幾年突然就沒了。”
“現在回去正是時候呢。”
“是啊。等有了孩子就又沒時間了。”
“就是頭幾年,等孩子大點兒,帶著一起跑。”
“嗯。就是不知道家會在哪兒。”
“甭管在哪兒,家應該是三個人。爸爸媽媽寶寶。”
“我會努力的。”
“而不是那樣,永遠是個背影。”書瑜朝牆上努了努嘴。
北燕看著畫,半天才點了點頭。
“北燕,要是撐不下去,你隨時都可以回來。”
“書瑜。”
“我娶你。”
“書瑜,你會找到你的她,有你自己的寶寶。”
“有你這麽個大美女,兒子也帶大了,這麽個大便宜,我不占白不占!”書瑜說笑著,開了門出去。
站在院子裏深深吸了口氣,葛書瑜啊,你就是個大傻瓜。
書瑜在大槐樹下坐下,掏出手機,打開微信,向下劃動了幾下,在“媽媽”上停住,猶豫了半天,按了下去。
屏幕上都是靠左邊白色的來信,書瑜從來沒有回應過。他向下劃動到最後,“瑜兒,媽媽在巴黎定居了。歡迎你來。”
書瑜在回複格裏點了一下,看著光標一閃一閃的,半天,打了一個“我”字。又盯著看了一會兒,輕輕歎口氣,打了幾個退後鍵,消除了我字。關了手機。
西廂房黑黢黢的,書瑜開了燈,被趴在沙發上的人嚇了一大跳。
“你在家啊。我以為你出差了。”
確認是建平,看他沒反應,書瑜走近了幾步,“睡這麽死?”
書瑜看了看建平,見他手裏捏著一隻空酒杯,回頭看見茶幾上兩個紅酒瓶,都是空的。旁邊一堆沒有動過的白末。
書瑜又探頭看了看建平,歎口氣,把白末胡擼到自己手裏,捧到廁所衝走,洗了手,把一條毛巾被拿出來蓋在他身上。
十一
書瑜夢裏突然驚醒,一睜眼,臥室的門大開,客廳的燈光照在臉上。書瑜抬起手遮在眼前,“建平?幹嗎?幾點了?”
建平走進來,把毛巾被扔在書瑜身上。“我的貨呢?”
“什麽貨?幾點了?”
“你動了我的東西!”
“喂喂喂,大半夜的,你幹嗎?喝多了?”
“瑜哥,我該怎麽辦?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建平坐倒在書瑜床邊。
“哎,沒什麽大不了的,戒毒有反複是正常的,堅持住。”書瑜試著安慰他。
建平搖搖頭,“瑜哥,你不知道。”
“你能挺過去,我支持你,你不是堅持了沒有碰嘛。”
“瑜哥。”
“以後不要喝那麽多酒,好吧?”
“出了點事,我心情不好,我很傷心。”
“告訴我,發生什麽事兒?”
“他死了。”
“誰死了?”
“那個愛我的人。”
“哦,我,抱歉。”
“心髒病,突然的。”
“你去看了他?”
建平苦笑了一下,“他有三個孩子。”
“並不衝突啊。”
“他們不知道有我這麽個人。”
“哦,是這樣。”
“他帥氣,幽默,風趣,”建平的手蓋在眼睛上,“人為什麽要死?”
“你還年輕,大概沒經曆過,人總是要死的。”
“我奶奶死的時候我在,我以為她睡懶覺。晚上餓得實在不行又去叫她,才,才知道。”
“唉,你多大?”
“十歲。”
“唉。是懂事但又不全懂的年齡,心理上會有傷害。”
“所以我才要去學醫,如果我多知道一點醫學常識,我可能會救回我奶奶。隻不過,我放棄了。”
“你還年輕,什麽都不晚。”
“瑜哥,你對我很好。”
“都是朋友。”
“我不知道還能向誰傾訴。”
“說吧,我聽著呢。”
“我很小就離開家。大家都把我當怪物,我沒有朋友,我很孤獨。”
“我不喜歡英國,選擇了瑞士去讀研究生。在瑞士,我也不像人們期望的,吃中餐,說有口音的英語,一堆中國朋友。我依舊是個怪物,依舊沒有朋友。”
“我那時很迷茫,不知道出路在哪兒。直到我遇到他。”
“隻有他,讓我知道世界上還有愛。”
建平說到這兒,嘴角浮上淡淡的笑容,沉浸在回憶裏。
書瑜覺得有些寒意,裹緊被子,下了床,坐在建平身邊,把毛巾被搭在他身上。
“回屋睡覺吧,睡好覺,你會感覺好些。”
建平點點頭,卻沒有動的意思,“瑜哥,我要離開土坷垃了。”
“為什麽?”
“沒有了大老板,我也會被擠出高層。不如自己走路。”
“大老板?”
“大老板就是他。”
“噢,原來如此!”
“他能瞞過子女,不一定能瞞過下屬。將來掌權的還不知是誰。”
“他沒有安排?遺囑怎麽寫的?”
“我知道他對土坷垃的人事安排,剛開始大家會遵守,時間長了,誰能保證,將來肯定有權力之爭,最後還是要看誰錢多,誰有控股權。我現在在高層裏最年輕,股份最少。”
“也最有可能被拉去壯大陣營,拉幫結夥的事,哪兒都一樣。”
建平搖搖頭,“我不喜歡那些人。”
“他們喜歡你嗎?”
“我們經營的理念不同。土坷垃的著重點在大企業,能源,零售,石油方麵的大公司。我派到中國的主要責任不是卡巴檔這樣的小公司。我管理著十幾個煙草醫藥化工企業。”
“可是卡巴檔也在土坷垃旗下啊。”
“中小企業是土坷垃最近才進軍的領域,並不受重視。美國總部隻有兩個高層堅持在做,在英國分公司,我是唯一支持他們的。”
“為什麽不做中小企業?”
“因為小啊。收效也低。”
“那你為什麽還要做?”
“我先給你講講土坷垃的經營模式,你自己判斷。”
“好吧。”書瑜困得快睜不開眼了,在自己臉上拍了拍。
“我講過那個電影,兒子把老子的公司拆了賣,記得嗎?”
“記得。”
“土坷垃不完全一樣,他們的目標是上市的大公司,那些經營不好,利潤低下,總裁回天乏力的公司。土坷垃會注入大量資金,拿到控股權,先將公司下市,內部進行改造,換領導班子,裁員,消減支出。整頓好了,開始盈利了,再重新上市。”
“靠股票創利潤。”
“對,翻好幾倍的股價。”
“可是土坷垃也擔風險啊。”
“當然,風險高,回報也高。”
“失敗率也高。”
“如果你盲目地在股市投資,當然有失敗,因為你不知道那家公司是怎麽運營的。你去炒股,和去賭場賭錢沒有太大的區別,全靠你運氣。土坷垃不一樣,她有著全部的掌控權,有風險,但回報是肯定的,就是翻幾倍的問題。”
“把風險再轉移到股市?”
“先是讓那些被裁員的人帶走一部分風險。上市後,是股民承擔風險。”
“我看不出有什麽錯啊。你們落個盆豐缽滿。”
“那些被裁的人呢?他們下崗後,是不是社會的責任?我們的盆豐缽滿是不是大部分底層人的付出?”
“哇,你這麽高大上!”
“我沒有絲毫的高大上,這就是經營理念的不同。比如卡巴檔,當那些老遊戲不再掙錢了,我就把員工辭了,因為他們不再創收,成為企業負擔。”
“哼,原來你隻說的好聽。”
“因為我在土坷垃的管轄下。”
“依你會怎麽做呢?”
“在這些人身上投資,做培訓,學習新技能。我做過調研,很少的投資,將來的回報高,你在困難的時候幫他們一把,將來他們會成倍的回饋。”
“大公司也可以這樣做。”
“可是沒有人有這個耐心,高層看的是眼前的利益。”
“包括他?”
“包括他。我一直試著說服他,我把我的調研報告拿給他看。他才同意試試。他計劃再成立一個單獨的子公司,專門投資中小企業。上星期剛剛談好,我們去夏威夷的時候。”
“喔。記得。”書瑜記起來建平去辦的公事,原來是為這個。
“可他一死,”建平閉上眼睛,頭無力地仰靠在床上,“什麽都沒有了。”
“你在土坷垃也混了幾年,沒有積蓄嗎?”書瑜暗想,照他在夏威夷那種花錢法,能撐多久,也有可能是大老板買單。可是一旦大手大腳花錢慣了,有多少錢也燒光了。
“有一些。每個高層在每個土坷垃參與管理經營的公司裏都有股份。”
“這就是你的積蓄?”
“嗯。”
“隻是股票,有房地產嗎?”
“我在瑞士有個小公寓。”
“我隻是好奇,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你大老板的身家在福布斯世界富豪榜四百強上有名,就算你年輕,你在土坷垃也是高層,和他差多少?你有多少股份?”
“八,九千萬吧。”
“九千萬!美金!”書瑜掐了掐指,折成人民幣,媽的,年紀輕輕,就掙來,不,是睡來上億的身家,還唧唧歪歪的,充他媽什麽聖人呐。
“出來也好,你在中國有優勢,有背景有靠山。可以繼續發展。”書瑜想到賀剛小周蔣萬裏王達,這些權富人家的孩子們,哪個不是靠父母的餘蔭。
“什麽背景?什麽靠山?我父母?”建平眼裏要出火的樣子。
書瑜閉了嘴,忘了他小時候的那一段經曆,聽口氣,他是怨恨父母的失職。書瑜可不敢提到這私下查來的信息。
書瑜聳了聳肩,“至少你還有的靠,如果你想靠的話。”
建平歎口氣,搖搖頭,“我就是想要證明一下,沒有我的父母,我自己闖也行。”
“精神可嘉。”
“可在中國,我每走一步,都離不開他們的影子。”
“他們還插手土坷垃的事宜?”
“是反過來。我原以為憑著我這個東方人的麵孔,到中國來施展我的才能。”
書瑜看了看他。
“我不是隻靠他的提攜,爬到今天的位置,你知道我為土坷垃融資了多少?創收了多少?”
“我相信你的能力。”
“土坷垃派我來之前早就做了準備工作,替我聯係我父母,替我聯係他們的關係,為我鋪平了道路。”
“大老板的手筆?”
“不知道。”
“從商人的角度,土坷垃這麽幹,無可厚非嘛。”
“誰都跑中國來賺錢,巨大的市場。”
“所以你的砝碼不輕啊。”
“你以為他們真的相信我?總會有眼熱的人想法來取代我。”
“所以你就得趁現在多獲取支持。”
“你覺得我要上下活動?而不是把頭埋起來?”
“為什麽要躲避?”
“我懷疑有多少人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如果傳到他子女耳中,他們一定會聯起手來把我碾死。”
“你肯定他沒有透露給他的子女?遺囑裏沒給你留點什麽?”
“他要保密,遺囑裏沒有我,他能做到的就是推薦我做管理,開始的時候,指導過我,餘下的靠我自己的能力。”
“與其讓他們從別人口中聽到,不如你開誠布公和他們講清楚。他們都成年了吧?”
“我尊重他的意思,能瞞就瞞下去。嗯,都成年了,最小的跟我同歲。”
“他們以前參與過土坷垃的事宜嗎?”
建平搖搖頭,“現在當然要谘詢公司主管啦,律師啦,會計啦,聽從這些人的建議。”
“這才是你要離開的主要原因吧?”
“Dickens once said,no one is useless in this world who lightens the burdens of another。”
“什麽?”
“沒什麽。我是想,人總是要死的,你剛剛說的,所以要活在當下,想幹什麽,現在就幹,不要等明天。”
“這樣說才像樣兒。雖然有點雞湯味兒,被周偉雄熏的吧?”
“雞湯。”建平點點頭,笑了。
書瑜知道他情緒穩定了些,看著他輕聲說,“我隱隱覺得你對金錢和權力有種仇恨,或許跟你的經曆有關,其實你也是身在其中,有錢有權,想要更多的話也能得到。比起你說的那些下崗的人,你和我的情況好多了。如果能利用你現有的條件,去做一些你認為有用的事情,這豈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嗯,你說的對,我好好考慮一下我到底要什麽。”
黑暗中,兩人肩並肩靠著床屜,默默想著心事。
“阿姨早。”
王媽媽見書瑜進來,笑著站起來,“葛律師早。”
“小達好些了?”
“好多了。”
“我能跟他聊聊嗎?”
“他剛吃了早飯,睡著了。”
“哦,好吧。”
書瑜在王媽媽對麵坐下,“阿姨,那兩百萬還了嗎?”
王媽媽點點頭。
“怎麽還的?知道對方是誰?”
王媽媽搖搖頭,朝病房裏指了指。
“小達自己還的?”
王媽媽點點頭。
“銀行轉賬?”
“不知道。”
“您看過他的手機嗎?”
王媽媽搖搖頭。
“等他醒了,有幾件事要問清楚。賭債是怎麽欠下的?是不是去了什麽地下賭莊?賭的什麽?麻將紙牌還是其他?要不就是在遊戲上賭?手機遊戲還是電腦遊戲?”
王媽媽點點頭。
“問清楚了,我們才知道下一步怎麽辦。目的是讓小達徹底擺脫那些人,那個環境。”
“知道,他爸爸完全支持。”
“那就好。另外,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送小達去個戒賭中心。我可以介紹一兩個。”
王媽媽又點了點頭。
從病房出來,一拐彎,看見賀剛的女朋友小周正在等電梯。
“你好。”
“您好,葛律師,我叫周佳。”小周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和書瑜握了握。
“葛律師,您有時間嗎?我想跟您聊幾句。”
兩人來到金碧輝煌的大廳,小周叫了兩杯咖啡,“一會兒快遞就送來,星巴克的。”
“謝謝你。你怎麽會在這兒?來看王達的嗎?”
“我陪著小丹一起來的。剛才要走,正好看見您上來。小丹有事先走了。”
“哦,你在等我?”
“是,是的。對不起,我還在門外偷聽了您和王阿姨的對話。”
“不用說,你想聊聊王達被打的事兒?”
“您猜對了。”
“好啊,那就請講。”
“等咖啡來吧。沒有咖啡我腦子慢兩拍半。”
書瑜笑了起來,那天這個姑娘一句話都沒說,一直在賀剛的陰影裏。現在一接觸,言談話語都很開朗,有股梅梅的灑脫。
“小周,你也是留學回來的?”
“是,我去年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我父母希望我回來結婚,然後幫我媽媽管管生意。我倒很想回去念個碩士。”
“小賀是你同學?”
“不是。他在西岸,我在紐約。我們是包辦婚姻。”周佳說完,仰頭笑了起來。
正說著,咖啡送到了。
周佳抿了一口,滿意地呼了口氣,“趁熱喝好喝。”
“謝謝,我不喝咖啡,這杯也是你的。”
“哎呀,對不起,我沒有問您。您喝什麽,我再點,茶,果汁兒?”
“不用。謝謝。”
“真的不喝?”
“不喝。你說王達的事吧。”
“噢,好好。我聽到您說送王達去戒賭,我想也給賀剛報名。”
“小賀也有賭癮?”
“嗯。他說以前常去賭城,回國後不再賭了。可是我發現他現在又開始了,還不小的數目呢。”
“有多大?”
“他和王達好像都是賭同樣的東西。王叔叔管錢管的緊,王達欠了兩百萬,不敢和王叔叔要,王阿姨在家又不管錢,要不然,兩百萬不止呢。”
“小賀賭多大?”
“五六百萬吧。”
“這麽大!賭什麽呢?”
“他說是賭城玩兒的他們都能玩兒,什麽賽馬,賽車,藍球,高爾夫球,拳擊,這類比賽。”
“在網上賭?”
“這個我不知道。”
“小周,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等我回辦公室把戒賭中心的信息傳給你。不過,”書瑜鄭重地對小周說,“這可不是小賭,賭這麽大的背後是危險。你就不要再向賀剛打聽什麽了。”
周佳瞪大了眼睛,“什麽危險?”
“你沒看見王達嗎?”
“生命危險?”
“有可能。”
“唔,好吧,那我還要給他戒賭嗎?”
“你等兩天,我先想想辦法。”
“謝謝您,葛律師。”
十二
悅茗軒,飯點兒。
簫宏一臉的懷疑,“你丫這麽肯定?”
“有一點是肯定的。這個暗莊主要的玩家是王達賀剛這些富家子弟,賭盤大,催錢緊,還肆無忌憚,交不上錢就往死裏打,說明後台也硬啊。”
“那下麵你打算怎麽辦呢?”
“跑路,躲得遠遠的。”
“惹不起?”
“宏哥,聰明點兒,就咱倆的關係,能惹得起誰!”
“你不是答應要幫王達討個公道嗎?怎麽這麽慫?”
“我可沒答應任何人,他自己願賭,我跟誰討公道去?我隻是想幫他戒賭而已。”
“怎麽聽著味道變了呢?”
“你將我?”
“你吃這套兒?”
“你猜呢?”
“認慫是你的強項,以前你就這樣,我也不指望你有什麽長進。”
“那不結了。”
“咱前一陣瞎忙活,彩虹還忽悠我一下子。”
“也不是一無所獲,你和嫂子不是更好了嘛?”
“都是那丫劉建平鬧的!”
“哼哼,這小子,”書瑜突然停住,沉思起來。
“這小子什麽?”
“沒什麽。”
“哎喲,麻煩來了。”
“什麽麻煩?”
“咱們的偵緝隊大隊長糜小明到。”
“是我請小明來的。”
“你叫他來幹嗎?”
“去掀賭窩。”
小明笑咪咪地朝他們倆打了招呼,依舊筆挺的衣服,油亮的頭發,潔淨的臉龐。“難得你請我吃飯,有什麽喜事?”
“簫宏要結婚了。”
“是喜事。小簫,再次恭喜你。這不是什麽新聞了。”
“那還真找不出什麽理由跟你聚聚呐。”
“說正經的吧。什麽事兒?”
書瑜看了一眼簫宏,開始從王達被打講起,把王媽媽,賀剛,周佳,小丹等人的話給小明重複了一遍,“合法的賭場都是先交錢,才有權入場。非法的暗莊才是事後討帳。賀剛在美國染上的賭癮,他們賭的就是拉斯維加斯賭城那些,他在這裏麵是個什麽角色我就不知道了。我就了解這些,剩下的,就是你們警察的事了。”
小明看了看書瑜,又看了看簫宏,“你這什麽有用的情報都沒有啊。”
“順藤摸瓜,繼續查下去,端了這個暗莊,找出後台,不小的案子哩。”
“幹嘛推給我,這不像你的作風啊?”
“那是以前在局裏。現在我就是個文檔律師,不辦案子了。作為一個警惕的革命群眾,向你提供這些線索,希望你予以高度重視。”
“你少來這一套,到底為什麽?”
“再挖下去,會越來越大,”書瑜朝上指了指,“超出我倆的能力了。”
小明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好吧,我回去立案。你們倆都是證人。”
“沒問題。”
“菜單拿來,我餓了。”
書瑜又來到病房。王達一直在躲著他,要麽裝睡要麽直接拒絕,不願傷臉見人,書瑜隻想盡個老板的職責,安慰他一下,再說,他不過是個實習生,礙著王曉和謝鵬飛的麵子,甭管發生了什麽,書瑜仍舊可以留他繼續工作。
王媽媽正坐在床邊和兒子說話,見書瑜進來,笑著招手,“葛律師來了,進來吧,小達醒著呢。”說完,拉著小丹的手,“咱們娘倆出去走走,讓他們安安靜靜的坐會兒。”
書瑜送了兩人出門,這才回頭看見王達靠在枕頭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王達臉上的淤腫下去了好多,特別是嘴,顯然可以張開說話了。
“床舒服嗎?要不要調高點兒?”
王達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書瑜嘲笑了自己一下,“對不起,我忘了。同意就閉眼,不同意就瞪著。”
王達瞪著眼睛。
“知道了,這樣挺舒服,那我就不動你的床了。”
王達還是瞪著眼睛。
書瑜歎口氣,“小達,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可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我不知道你現在心裏怎麽想,你父母,小丹,我們大家的想幫你。”
王達眼睛朝書瑜斜了斜。
“玩玩兒遊戲可以,但別上癮,賭那麽大的數目,我猜也不是你意料當中的吧?”
王達閉上眼睛。
“好啦,總算沒傷到要害,醫生說也不會留疤,等你出院,去戒賭,回來還去我那裏上班。你要是願意,我推薦嘉信雇你。”
王達睜大了眼睛。
“不願意和我一起工作?我很受傷啊。”
王達又閉上了眼睛。
“玩笑歸玩笑,小達,我還是想向你了解一下這個案子的情況。”
王達睜開眼睛,撇了一眼書瑜。
“你知道誰打的你?”
王達眨了眨眼。
“賭莊的莊頭是誰?”
王達睜開眼,瞪著書瑜。
“動手打你的人呢?你還記得嗎?”
王達閉上眼睛,嘴動了動。
“什麽?”
“是,”王達聲音低小,書瑜湊近了聽,“是兩個,外國人,一個黑鬼,一個白鬼,巨壯。”
這回輪到書瑜瞪大了眼睛,回想王達第一次醒來見到他驚恐的眼神,記起在莫處見到的兩個高大的一黑一白,書瑜一拍腦門。
“你玩的什麽遊戲?”
“大爆炸。”
“蕾姐,我是書瑜。你在我家裏安的監控,錄像能調出來嗎?西廂房。啊?停了?為什麽?什麽時候?哦,哦,對,我搬進去了。等等,我想想。現在能啟動嗎?院子裏呢?我想看看劉建平有什麽可疑的舉動。喔,喔,往回看吧,好,我等著,好,好。”
書瑜低頭看了一眼王達,“哎,蕾姐,我還在,知道了,繼續,有什麽動靜,及時通報。”
王達又想說什麽,書瑜止住他,“喂,小明,我是葛書瑜。帶上人,去我家抓人,劉建平,西廂房,越快越好,他在蒙頭睡覺,這你先別問,以後告訴你。我?我在醫院呢。噢,沒有沒有,我看個病人。好,好。”
“喂,蕾姐,怎麽樣?逮兩外國人?”書瑜看著王達,“一黑一白。”
王達閉上眼睛。
“劉建平呢?”
“劉建平呢?”書瑜又問了一次。
聽了幾句李蕾的回答,朝王達搖搖頭,“他不在。”
“蕾姐,那倆外國人的圖像清楚嗎?傳給我。謝謝。今天晚上悅茗軒見?好,好,一會兒見。”
書瑜盯著李蕾傳來的幾張圖片半晌,轉過來對著王達,“是這倆人?”
王達微微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離開醫院,回家路上書瑜竟吹起了口哨,沒有逮到劉建平,書瑜沒有失望,反倒一種解脫的感覺。
小崔早等在車庫門口,“天哪,老板,怎麽能想到有這樣的事兒!”
“你別在朋友圈兒裏亂講啊。王達他爸可能會走路子私下解決。賀剛家裏也不願意讓這種事張揚出去。”
“劉建平他爸不是省長嗎?”
“他那邊可能需要很多證據才能定案他是不是違法,看情節嚴重吧。劉省長來不來撈人,咱們猜不到。劉建平是英國人,最多驅逐出境。”
“他人呢?”
“不知道。”
正說著,李蕾闖了進來,“我來了。”
書瑜和李蕾將安裝在西廂房,廚房,客廳,辦公室,院子裏各處的監控錄像頭拆下來,李蕾挨個在一隻鋪滿海綿的箱子裏仔細碼放,“這種高精鏡頭,市麵上買不到的。噢,有段錄像你看看。”
李蕾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書瑜。
書瑜按了播放鍵,屏幕上是黑白影像,但是很清晰,照的是自家的四合院,劉建平從鏡頭上方的西廂房出來,朝鏡頭下方的大門外走,快走出鏡頭時停步,抬頭朝著鏡頭眨了眨眼,然後消失在鏡頭外。
“他知道!他丫知道我們裝了監控!”
“他知道你家裏本來就有防盜係統,再接一兩個鏡頭很容易。西廂房隻有客廳裏有監控,他把那兩人塞被窩裏,正好能在鏡頭裏看到,好像他在睡覺的樣子。”
“原來他早有防備。”書瑜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
“好啦。我這兒都齊了,那我先走了。”
“蕾姐,謝謝。晚上見。”
鍾北燕坐在床邊的圈椅裏看手機,小小的行李包放在腳邊。
“都準備好了?”
“我東西不多。我媽說家裏什麽都有,我人回去就行了。”
書瑜彎腰提起行李,“走吧。”
“噢,這是你那個房客讓我交給你的。”北燕說著,遞給書瑜一個信封。
書瑜接過來,揣在兜裏。扶著北燕出了門。
北燕走去廚房和小櫻道謝道別,小崔幫著把行李放進車裏,“謝律師說請你到他辦公室一趟。”
“知道了,我從火車站出來就直接去,很近。”
“老板,卡巴檔的資料還繼續查嗎?”
“暫時停一停吧。我問問謝律師。”
“我下午去看看王達。”
“行,去吧,沒準將來你們就是同事呢。”
“他人挺不錯,不過那種家庭出來的,能幹多久?”
“別忘了,王曉摳門兒。”
“再摳門兒,他每月的零花錢也比我的工資多多了。”
“哎,跟我談漲工資呢?”
“沒有沒有,沒有正式提出,您要是給漲,我也不能拒絕,對吧?獎金也行。”
“邊兒去,以後再說。”
去車站的路上,書瑜和北燕的話都不多,但書瑜沒覺得尷尬冷場,靜靜的,自然,舒服。
北燕讓他答應一定參加她的婚禮後,帶著回家的興奮和期望,上了高鐵。
謝鵬飛自己端了兩杯茶進來,“土坷垃公司在中國的高層管理人員有變動,他們的律師已經通知嘉信,你那邊的工作暫時停止,等情況清楚了再說。”
“好,我讓小崔把工作時間報上。”
“你前一陣挺忙。嘉信很滿意,”
“鵬飛,別,滿意就行,別加個很字。我想休假呢。”
“看把你懶的,獎金就別想了。去哪兒休假?”
書瑜想了想,“巴黎吧。”
回到家,書瑜才想起來劉建平留給他的東西。掏出信封,捏了捏,像是卡片。書瑜拿在手裏掂了又掂,敲了又敲,才下定決心撕開,從裏麵倒出兩張銀行卡。
每張卡上貼個黃紙條,中文字寫得歪歪扭扭,英文也沒好哪兒去。
一張上寫著,“rent,中文”。這個書瑜馬上明白,是租金和教他學中文的報酬。
書瑜打個查詢電話,卡上有餘額十五萬,這是書瑜和劉建平最後商定金額。書瑜借住的幾天退款也沒扣除。
書瑜笑著搖了搖頭。
第二張卡上寫著,“幾,火burn”,然後兩行數字。
書瑜皺了皺眉,不明白什麽意思。
又打了個查詢電話,餘額為兩百萬。
書瑜嚇了一跳,像被燙了一下,把卡片扔在桌上。
他什麽意思?兩百萬?這不是王達欠的賭債嗎?為什麽?他內疚?讓我還給王達?那兩行數字又是什麽呢?火burn,燒了?那麽“幾”是什麽意思?中文爛成這樣,誰能看得懂?
十三
悅茗軒,午飯時間。
書瑜向簫宏,梅梅,李蕾和彩虹大致講了劉建平的情況,包括十五萬的房租,但他絲毫沒有提起那兩百萬。
“謝律師說土坷垃在中國的首席有變化,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被開除了。”
彩虹的臉都白了,“真是沒想到,那麽一個小帥哥兒,原來是個,是個,像個黑手黨。”
簫宏在旁邊哼了一聲。
“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他父母那兒躲起來了?”梅梅歎了口氣。
書瑜知道,無論發生什麽,劉建平也不會哭著回到父母身邊。
“小明主辦這個案子,有什麽進展他說會跟我講。”
“土坷垃下屬有十幾家公司呐,他也可能在某個公司藏著?”
“那倒不會,土坷垃那麽多律師,早就挨家通知到了。”
“嗨,咱們在這兒瞎操什麽心!甭管怎麽著,他走了,少個鬧心的。”簫宏早聽煩了。
“對對對,”彩虹少見的和簫宏站在一起,“我餓了,咱說了這半天,都忘了點菜了。龜姐,有什麽好吃的?”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你們想不想吃點兒新鮮的?我進了些犛牛肉,可以做牛排,做漢堡。”
“犛牛?好吃嗎?”
“我先不說什麽,你們自己品嚐。”
“我牙口不好,燉爛點兒。”
“你年紀輕輕的,什麽牙口不好!牙不好就去看牙醫。”
二十分鍾以後,侍者端上幾道菜,梅梅介紹說,“這是裏脊,”
“還流血水呢!能吃嗎?”
“鱉妹,這才嫩啊,入口即化。放心,裏脊肉加熱到一定溫度,裏麵的細菌就殺死了。我們每塊肉烹飪的時候都用溫度計量過,保證衛生。”
侍者給每個人盤子裏夾了一塊,配上土豆泥,綠菜花。
“好吃。”
“沒想到,那麽大的犛牛,肉這麽嫩。”
梅梅微笑著看著大家把第一道炙烤犛牛裏脊吃完,介紹下一道,“這個是小漢堡。最好是用和牛肉做。我試了試,犛牛肉也不錯。”
“好吃。”
“比丸子好點兒,全是肉,解饞。”
梅梅笑了笑,“這道是燉牛肉。”
“汁兒是紅的?血?”
“主要是紅酒,另外還有西紅柿醬。”
“嗯,這個燉的爛。澆米飯上肯定好吃。”
“可以試試。”梅梅讓侍者取一碗白米飯來。
“這個你們都認識,鐵板牛柳。”
“嗬,你們吃什麽好東西呢?”
大家抬頭一看,糜小明笑咪咪地站在外麵。
“喲,大隊長來了。”
“明哥吃過了嗎?一起嚐嚐?”
“我吃過來的,不過看你們吃的那麽香,我也來嚐嚐,就兩口,你們說我該吃哪個?”
四個人推薦了四個不同的菜。
小明哈哈笑了,最後聽了梅梅的,嚐了裏脊,嚐了燉牛肉。
吃完,擦擦嘴,“我答應過書瑜,如果有什麽新進展,都跟他講講。”小明看了大家一圈兒,“噯?你們怎麽一開始想到要監視他呢?”
幾個人相互看了看,書瑜說,“他一外國人,混在我們中間,警惕點兒吧,僅此而已。”
小明點點頭,“案子還挺複雜。先說說這個暗莊啊,涉案的一共有八個人,都是留學回國的年輕人。最早是因為兩個派係的爭鬥,一邊叫英倫四人幫,一邊叫美加四人幫,相互瞧不起,隻要有關大西洋兩岸的事物,無論什麽,兩幫都要下注賭一賭。”
“劉建平是英倫幫裏最新的成員,他加入前後差不多的時候,兩幫的賭注就擴大到外圍,性質從簡單的賭氣發展成很有規模的賭博。王達賀剛就是這個時候加入進來的。”
“所以他是主謀?”
“這個還沒有確定。賭注從原來的現金形式,改為通過大爆炸這個遊戲。”
小明看了一眼書瑜,“你知道大爆炸?”
書瑜點點頭,“卡巴檔的原創,大世界的係列遊戲之一。這就是為什麽王達一提到遊戲名兒,我馬上能聯係到劉建平。”
“就因為遊戲名兒?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
“當然不是,那不成了冤假錯案了。是因為揍王達的倆外國人,我在卡巴檔見過幾個,又高又壯,不像其他寫遊戲的員工。劉建平說是雇的一些設計指導,都是懂武器的前軍警服役人員。”
“牽強。”
“還有就是王達看見我的樣子,因為我是卡巴檔的常駐律師,劉建平又住在我家裏,他以為我追到醫院向他討債。”
“噢,原來是這樣。”
“找到劉建平了嗎?會怎麽處置這兩個四人幫?”
“還沒有。你們不知道這些人的背景!我們局裏有多少壓力!”
沒人想要知道具體什麽壓力,在北京城這藏龍臥虎的地方,一個比一個官兒大。
“會不會在長沙他父母那兒?”
“我們和當地公安合作辦案,他沒在長沙,但是卻牽出其他事件來。”
“什麽事件?”
“欺騙造假,收授賄賂,濫用職權,仗勢欺人,等等等等。”
巴黎。
書瑜坐在咖啡館裏。
又收到母親的幾個邀請,書瑜下決心來看看。可到了巴黎,書瑜又沒了勇氣。
自己一個人在盧浮宮裏轉悠了三四天,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名畫雕塑,書瑜細細的欣賞個夠。
心滿意足,明天準備回家了。
坐在咖啡館裏,麵前擺了杯咖啡,做做樣子。書瑜這幾天吃的都是當地的小餐館,雖然沒有夏威夷法餐的精致,味道還都不錯,可書瑜還是沒有辦法喜歡上咖啡。
書瑜看著街上過往的行人,腦子空空的,什麽都不想,享受這懶散的時光。
“喂,你是中國人吧?”鄰桌和他一樣一直坐著看行人的飲客突然向他說起中文。
“是。”書瑜不想聊天。
“我喜歡中國。”鄰桌來了興趣。
“嗯,好。”
“我正在學中文。”鄰桌絲毫不覺書瑜的冷淡,還把椅子往書瑜這邊挪了挪。
書瑜扭頭瞥了他一眼,這個滿臉紅棕胡子的人竟朝他擠了擠眼。
“我操!”書瑜認出來了。
“不錯,挺鎮靜,居然沒跳起來逃走。”
“我他媽為什麽要逃。”
“用詞不當。應該怪老師。”劉建平咯咯笑了起來,“你要在巴黎呆幾天呢?”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書瑜四下看了看。
“不用怕,我一個人。”
“你要幹嗎?”
“別這麽大的敵意嘛。我挺想你的,看見你來巴黎,跟你打聲招呼。”
“你也住在巴黎?”
“瑜哥,你那麽聰明,什麽能知道,什麽最好不知道,你比我還清楚吧。”
“少跟我繞圈子,你怎麽跑出來的?”
“秘密。”
書瑜看著他搖了搖頭,“這樣一來,你成了通緝犯,一輩子躲著,就為了錢,值得嗎?”
“你不會?”
書瑜想了想,“不知道。”
“哈哈哈,這就是我為什麽喜歡你。”
“可是,你父母,”書瑜猶豫了一下,還是提了出來。
劉建平低了頭,半天慢慢說,“六歲我就被扔出來了,我還有什麽父母。”
“我相信他們一定後悔。”
“後悔什麽?”劉建平瞪了書瑜一眼,“我回中國是想彌補一下,你猜怎麽著?以前發生的事,他們認為是我的錯!”
“建平,你不知道國人的習慣,他們不一定真是那麽想。”
劉建平搖搖頭,想說什麽,又放棄了。
“建平,不管怎樣,到底有著血緣關係,你也不應該出賣他們?”
“你哪裏看到是我出賣的他們?”
“我在公安機關裏混過,我清楚,而且我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
建平笑了笑,“我可沒直接幹什麽。”
“不得不說你幹的巧妙,不過,要不是上麵施壓嚴打,最後的結果有可能不了了之。”
“我知道。”
“你這種報複,夠狠。你真的一點都不肯原諒他們?”
建平搖搖頭,閉上眼睛,“瑜哥,你覺得他們是好人?”
“哪有那麽清楚的區分好人壞人。”
“那我就不多說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卡巴檔的遊戲呢?為什麽要扳倒那倆四人幫?”
“那個不在我的計劃當中,你壞了我的事兒。”
“什麽?我怎麽壞了你的事?”
“王達。他要是不在你手下當實習生,恐怕永遠發現不了。”
“我不明白,你是真的賺這種錢?”
建平聳了聳肩。
“你這人夠可怕,至於把人往死裏打嗎?”
“哪兒也沒打壞他呀。”
“那倆打手呢?”
“我不是交給警察了嗎?”
“你交給警察?”
“那個白人是個前加拿大警察,在役時因為執行任務時開槍打死了平民,被起訴謀殺,證據確鑿,還有錄像,最後還是被判無罪。他隻是被警察局開除了。那個黑人是英國人,類似的背景。”
“你什麽意思?這是給他們下套兒?我聽說有些民間組織,出錢為那些弱者找回公正。難道你帶著這種討伐使命?”
“盡管發揮你的想像力。”
“我操!你丫到底什麽人呐?難怪你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噓噓,民間組織,英國政府,加國政府,中國政府,拉斯維加斯財團,不是剛跟你說嘛,知道那麽多幹什麽?”
“財團?你還給他們臥底?”
“隻管猜。”
“大爆炸是你寫的?”
“我哪兒會寫程序!記得卡巴檔那些被解雇的員工們嗎?”
書瑜驚異地看著劉建平,“你在中國那麽短時間,幹這麽多壞事?”
“我難道不做準備工作嗎?”
書瑜隻有搖頭的份兒了。再多他也不想知道了。
“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隻管問,我來的目的就是來解惑的。”
“哼,你給我兩百萬幹什麽?”
“謝謝你。”
“謝我什麽?”
“王達呀。”
“你不是說我壞了你的事兒嗎?”
“出了王達的事,催了我一下,而且讓我準備好了退路。要不然,現在我有可能在中國某個監獄關著呢。”
“王達夠倒黴的。”
“還他了?”
書瑜點點頭。
建平笑了笑,“我猜你會的。”
書瑜轉過身麵對劉建平,“你住在巴黎?”
建平搖搖頭,“還記得卡片上那兩列數字嗎?”
“不記得。”
“字條呢?燒了?”
“嗯。”
“不是讓你記住嗎?”
“記住?那個‘幾’字是記住?你又沒寫清楚。誰能懂你寫的中文?”
劉建平拿出個平板電腦,“那是我在瑞士銀行給你開的賬戶。給你的是賬號和密碼。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你不記得,那,就算捐款了吧。”
“你給我開的賬戶?為什麽?”
“給你的分紅。”
“什麽分紅?”
“大爆炸。”
“這種錢,我不要。”
“你肯定?”
“有多少錢?”
“不知道最好。”
書瑜好奇心起,瞥了一眼電腦,“試試吧,我盡量回憶。”
劉建平笑著搖搖頭,把書瑜念的數字打入平板電腦,然後轉向書瑜,“看你運氣嘍。打回車鍵就知道賬號對不對了。”
書瑜伸個指頭要杵下去,建平舉手攔住,“等等,我不想看你失望的樣子。咱們就此告別吧。”
他站起來,握住書瑜的手,“瑜哥,保重。”忍不住熊抱了一下,在耳邊輕輕說了聲,“千萬別找我啊,劉建平不存在了。”
書瑜哈哈笑了起來,看著建平漸漸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目光回到平板電腦上,深深吸了口氣,按下回車鍵。
書瑜看著那七後麵的一串零,懵了半晌,才想起來喘氣,“這小子!”
書瑜又坐了一會兒,看著麵前的咖啡,一閉眼,一揚脖,喝光。要了賬單,放下一張大額歐元。
夾起電腦,走到街口,左右看了看,舉步向前行去。
我決不會讓你總看的是背影。他暗暗念了一句,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