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曾贏得2009年包括“最佳電影”和“最佳導演”等8項奧斯曼大獎，橫掃全球100多個獎項的印度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相信很多人都記憶猶新。這部拍攝於孟買貧民窟的電影，講述了一位在孟買貧民窟出生並長大的青年在電視台的遊戲問答節目《百萬富翁》中把問題全部答對的故事。而這些問題中的每一個，都跟他在貧民窟裏的成長經曆息息相關，這些答案是他用生命鑄寫的。
看過這個電影，人們不禁會懷疑，孟買真的配擁有“印度金融之都”、“印度商業之都”和“印度娛樂之都”這些鮮亮的標簽嗎？可是，當人們在有著“女王項鏈”之稱的巴克灣周邊漫步時，他們又會覺得這些稱呼名副其實。孟買，是兩極的，是錯亂的。這裏不僅有如歐洲一般的維多利亞哥特式和裝飾藝術建築，也有2千個大大小小的貧民窟。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即拍攝於孟買最大，也是亞洲最大的達拉維(Dharavi)貧民窟。此地麵積不到北京頤和園的一半，卻居住著百萬人口。憑借著這部紅得發紫的電影，達拉維成為無數人的觀光地。
孟買
孟買
孟買
孟買
孟買
為什麽擁有印度第一大港口，是千萬和億萬富翁匯集地的富裕孟買會有如此多的貧民窟呢？這跟它快速城市化有關。在人口基數龐大的印度，人口是可以自由流動的，這是印度憲法賦予人民的權利。同時，印度法律還對乞討權進行了保護。而孟買的蓬勃發展，意味著這裏的工作機會更多，包括乞討。對於重視血緣關係的印度人來說，一旦一個人在孟買找到了工作，這個人的家族便可以搬去孟買，享受美好生活。隻是對美好生活的理解，就見仁見智了。其原因是，印度農村中失地比例最高的“賤民”是貧民窟居民的重要來源。這些人被排除在印度四大種姓之外，是印度人中的最底端。他們認為能到國際化大都市孟買去，不管是工作，還是乞討，都是幸福生活。
由於大量尋求生計的底層人湧入孟買，孟買成為了印度人口最多的城市。又因為英國殖民孟買時，以及印度成立後，都沒有對貧民窟進行很好地治理，導致貧民窟麵積越來越大，現在貧民窟已成為孟買獨特的風景線。有人說，這裏居住條件非常惡劣，電力不穩定，也沒有幹淨的水源，上千人共用一個廁所，更沒有什麽基礎設施等等，是一個“魔鬼也會歎息著轉身的地方”。也有人說，這裏並沒有那麽寒酸，有的住戶安上了在印度算是奢侈品的空調，還有不少公務員和教師住在這裏，此地也不缺醫院和學校等公共設施，還有以生產首飾和陶器聞名的小作坊。這裏的一些人即使在孟買買得起公寓，也仍然住在這裏，因為這裏有他們的社會關係和情感寄托。
孟買
孟買
孟買
孟買
今天，貧民窟裏的人是有“產權”的，這意味著他們在孟買這個印度最國際化的都市中有一塊誰都拿不走的產業。當印度政府欲向全世界彰顯繁榮昌盛的孟買時，他們才意識到貧民窟會讓印度顏麵掃地，但因為土地所有權、選票、就業、住房再安置等問題，貧民窟已經成了孟買“臉”上一道無法除去的傷疤。這些與豪宅區和商業區毗鄰的貧民窟怎麽也不能讓孟買躋身於世界繁華大都市之列，但居住在貧民窟裏的人卻活得悠然自得。他們固守在自己的階層裏，對不屬於他們這個階層的世外繁華充耳不聞。也許，這正是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等9項大獎，讓比爾·蓋茨含淚讀完的 《地下城：孟買貧民窟的生命、死亡與希望》一書中傳遞出的信息：即使活得像狗一樣的人，也有某種人生，也應該有尊嚴和選舉權及私有財產權。
雖然我對通過《貧民窟的百萬富翁》而爆紅的達拉維很好奇，但孤苦伶仃的我沒有導遊的帶領，還是缺乏勇氣獨自走進此地的。我怕在雨中走進去會迷路，我也擔心我的包會被惦記。一位經常去孟買出差的中國人說，他在孟買朋友的陪同下去達拉維逛，中間朋友多次提醒他，有人在惦記他的錢包。不敢去達拉維的我在孟買的第三天，去了同樣屬於貧民窟，也是電影《貧民窟的百萬富翁》取景地的千人洗衣廠(Dhobi Ghat)。
孟買中央火車站
孟買
孟買
孟買
孟買
其實，我最初的計劃是在孟買住兩個晚上，然後坐夜車去世界文化遺產埃洛拉石窟群(Ellora Caves)，再坐夜車返回孟買。可身體欠佳的我實在不敢折騰自己，於是去孟買中央火車站(Mumbai Central)退了兩張火車票。在這個由英國設計師設計，同樣建於英國殖民印度時的火車站，我才知道，在印度無論退幾張票，手續費都是210盧比，2.5美元左右。
我從孟買中央火車站沒有直接去千人洗衣廠，而是去了馬西姆灣(Mahim Bay)旁的西提維納亞克寺廟(Shree Siddhivinayak Temple)。馬西姆灣是孟買除了巴克灣之外的另一個海灣，也由填海而成。我想去那裏看看，這個海灣旁的風景是否可以跟巴克灣旁的相媲美。離馬西姆灣很近的西提維納亞克寺廟跟很多印度教神廟供奉的濕婆神不一樣，它供奉的是有著象頭人身的象神甘尼許(Ganesh)。這位大神象征著智慧、財富、美滿和幸運，幾乎涵蓋了人世間所有的美好祈願。因此孟買人不管是開張、結婚，還是遠行、開學等，都會來此敬拜象神。
西提維納亞克寺廟
西提維納亞克寺廟
西提維納亞克寺廟
西提維納亞克寺廟
象神是濕婆神和雪山神女的兒子，也居住在印度教聖地，今天中國的岡仁波齊山上。可為什麽象神有一個大象的頭顱呢？古印度文獻總稱的《往世書》中記載到，沉醉於外出修行中的濕婆常年不回家，寂寞難耐的雪山神女便用薑黃黏土做出一個兒子。等濕婆神回家後，看見一個他不認識的帥哥待在家裏，一氣之下便把男孩的頭顱砍了下來，而頭顱不知去向。雪山神女沐浴歸來後，發現兒子被不知情的父親殺了，哭鬧著讓濕婆神想辦法使兒子起死複生，濕婆隻好向創造神梵天求助。梵天讓他把看到的第一個動物的首級砍下，裝到兒子身上，兒子就複活了，這個動物即是大象。從此，兒子便成了象頭人身的象神。還有一個傳說說，象神代筆書寫了世界第一長詩《摩訶婆羅多》。書寫過程中，象神的神筆壞了，於是他折斷自己的右牙，沾上墨水，繼續書寫，最終記錄下了這部被譽為印度最偉大經典之一的巨作。
因為象神所代表的美好夙願，因此這個建於1801年的印度教神廟香火極旺，是印度最富有的寺廟之一，很多政商和明星都來此參拜。我出來得早，還未領略過孟買的堵車，但在摩天大樓群中，我卻看到了貧民窟。到達寺廟，雨仍在下，下雨的好處是溫度很低，最高氣溫隻有28度。寺廟建在一個居民區旁，這裏綠樹成蔭，不是貧民窟，路邊都是靠寺廟吃飯的小商店。進寺廟不但要拖鞋，還得經過有軍人把手的安檢。我跟著成群拿著椰子、花環、香枝和鮮果的印度人去朝拜，空氣中飄著槐樹花沁人心脾的清香。排隊時間超長，跟瓦拉納西的濕婆金廟很像。裏麵不讓拍照，我心虛地偷拍了兩張。
馬西姆灣
馬西姆灣
馬西姆灣
從寺廟穿過一條小巷，就是馬西姆灣，沿岸都是有保安站崗的高級住宅，但海邊有不少垃圾。我看見一個男人把好幾袋垃圾一起扔進了海裏，便大聲衝他喊讓他拿回去，他理也不理我，氣得我直跺腳。因為這些不環保的印度人，也因為流入此灣中被汙染的河水，因而馬西姆灣跟巴克灣邊一樣，空氣也是腥臭的，但卻看不到英國人留下的印記。我在海岸邊看了一會兒渾濁的海浪，就打車去了千人洗衣場，開始經曆孟買的第一次堵車。這不讓我意外，畢竟孟買有2千多萬人口，還是雨天，堵車很正常。讓我意外的是，司機居然不認識路，最後問了人才找到。
位於狹窄街巷裏的千人洗衣場，號稱世界最大的露天洗衣場，有800多個水池。每天1千多人泡在水裏，手洗20萬件衣服，整個孟買的酒店和醫院的髒衣服差不多都湧到了此地，俗稱人肉洗衣機。你可能會好奇地問，孟買生活水平很高，為什麽幾乎沒有人願意花錢買一台洗衣機呢？有人說，這跟當地的生態資源有關。孟買的水資源極其稀缺，英國殖民期間水比油都貴。為了提高水的利用效率，政府建造了這種特殊洗衣廠，孟買人隻需交納很少的費用便可享受洗衣服務。也有人說，洗衣服這個工作本來就是賤民做的。也許是這兩種原因疊加在一起的緣故，才讓千人洗衣廠運行了近2個世紀。
千人洗衣廠
千人洗衣廠
千人洗衣廠
千人洗衣廠
我在科欽曾去過一個小型洗衣廠，當時就被洗衣工每個月不到13美元的工資震驚到了。而千人洗衣廠很多都以家庭為單位，全家人就住在裏麵。當我在狹窄且黑暗，如迷宮般的過道中穿梭時，一個男人主動帶我去參觀，然後我就看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的場麵。什麽場麵呢？裏麵一家接一家的人在裏麵蝸居，很多家連門都沒有。地上是汙水，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洗滌劑氣味，到處都是髒衣服和洗好晾曬的衣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有人在煮飯，有小朋友在洗衣池中歡快地玩耍，還有流浪狗在睡覺，每個人都快快樂樂的。而正在工作的人，有的把雙腿泡在池子裏，拎著衣服捶打，有的在漿洗熨燙，他們每個月的工資，跟科欽的差不多。
走出洗衣廠，帶我去參觀的男人伸手要200盧比，我給了20盧比，告訴他沒有他，我也可以自己參觀。其實200盧比才2.5美元，對我不算什麽，但我不想助長他的貪婪。洗衣廠外的街道上都是垃圾和臭水，還有一個菜市場，那種難聞的味道即使下雨也衝不走。我望向飄雨的天空，哀歎命運的不公，可我有什麽辦法呢？還是填飽自己的肚子要緊。臨來這裏前，我已找好一家自助餐廳，3.5公裏，我正好想看看沿途有沒有英國的影子，於是走去。拐出髒亂差的千人洗衣廠，孟買就恢複了大都市的模樣。道路開闊、幹淨，路邊是高樓大廈和棕櫚樹及花園，這樣的景象讓我舒心了不少。看見一家高級商廈中有麥當勞，我改變主意，進去吃套餐。漢堡不好吃，裏麵有印度的辣椒，薯條還可以，不到5美元，裏麵有免費網絡。
千人洗衣廠
千人洗衣廠
千人洗衣廠
千人洗衣廠
吃飽飯的我沿著阿拉伯海岸走了2公裏多，來到了達爾加清真寺(Haji Ali Dargah)，沿途遇到了暴雨，我在暴雨中看見孟買正在修跨海大橋。當我冒雨走到清真寺時，還不到下午2點，在此地站崗的警察說清真寺3點開門。我不想在大雨中傻等，便去旁邊的加油站，坐在椅子上等。加油站的人對我很客氣，等越來越多的印度人到此來避雨時，加油站的人嫌他們妨礙做生意，便把他們都轟了出去，隻留我一個人坐在那裏，我很感激他們。
終於到了開門時間，我跟這些穆斯林一起蜂擁而入，穿過一個市場，再走一段泥濘的路，最後走上長堤，長堤伊始處有很多要飯的，而盡頭則是清真寺。大風卷起海水凶猛地衝向長堤，我左躲右閃，還是沒躲過去，被一個大浪衝個透心涼，全身都濕透了。我沒被孟買的大雨澆著，卻被汙染的海浪折磨，印度這一行，我遭的罪可不是一點半點。
達爾加清真寺
達爾加清真寺
達爾加清真寺
達爾加清真寺
建於1431年的這個清真寺地理位置相當好，位於阿拉伯海上的一個小島上，它被稱作印度伊斯蘭建築的精美典範，裏麵埋葬著蘇菲派的聖人，可清真寺前都是垃圾。來自今天烏茲別克斯坦的這位蘇菲派聖人曾是一位富有的穆斯林商人，他在前往麥加朝聖前放棄了所有世俗財產，然後周遊世界各地，最終定居孟買，在這裏傳播伊斯蘭教。傳說中說，有一天這位聖人看到一個女人抱著空容器在哭泣。 女人告訴聖人，說她在清真寺所在地絆倒了，她帶的油都灑了出來，她害怕她的丈夫會打她。 聖人用手指戳進土裏，油就湧了出來。女人高興極了，裝滿了容器回家了。
不知道這個神跡是不是真的，但他讓他的追隨者把他的裹屍布扔進大海卻是真的，這就是為什麽他的裹屍布被放在海中央的原因，而陵墓是之後幾年建造的。今天清真寺外麵一片斑駁，裏麵也沒什麽值得看的，去朝拜還得花錢。我才不去呢，我又不是穆斯林。在這裏轉了一圈後，我又沿著阿拉伯海岸走了3公裏多，去了海因花園(Hanging Gardens)，沿途都是高檔住宅區，還有賣鮮花的，這才是孟買國際大都市應該有的樣貌。路上小雨又變成了暴雨，而我早已成了落湯雞，也不在乎了。越靠近海因花園，綠色植被越多，人卻越來越少，非常清幽，還有很幹淨的公共衛生間。這裏是孟買的最高點，山坡上都是帶攝像頭和保安的超級豪華住宅，靜謐、一點兒垃圾也沒有，我覺得我又到了歐洲。
孟買富人區
孟買富人區
孟買富人區
孟買富人區
海因花園隻是一個花園，並無特殊之處，但站在這裏，孟買和阿拉伯海的全景會盡收眼底，還可看見美麗的落日，隻是我沒那個運氣。再也走不動的我隻好打車回酒店，在車上穿著裙裝的我才注意到，我的小腿已經被蚊子咬成了蜂窩，想想可能是坐在清真寺旁的加油站時遭的殃，可我一個蚊子也沒看見啊。這一天，我走了9公裏。從貧民窟的千人洗衣廠，到中產階級所在的印度教寺廟和清真寺，再到海因花園邊的富豪區，我把孟買的底色都看得差不多了。我沒想到，在這個貧富差距如此大的孟買，每個人都活得那麽泰然處之，不急不躁。他們對生活的態度，就像一首詩裏寫的那樣：“日子如熹光，溫暖又明亮，你我都赤忱，欣喜在望。”
海因花園
海因花園
路線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pXaqsnQqLc&list=PLxkW9jpmE7nTJROW4JHZ8WADEtGEWMTsO&index=1&ab_channel=%E9%93%B6%E6%B2%B3%E4%B9%8B%E5%85%89
作者能夠撥開現實的塵埃（比如髒、亂、差、汙染的空氣、過度擁擠的人，等等），去探尋古老文明的過去，一定有她內心獨到之處。
感謝作者給我們展示一個不同文化/文明的過去和今天。我看到、了解了以前不曾知道的知識，而且文章也讓我產生了更多的思想（比如，印度如此貧富不均能夠“和平相處”而沒有大規模動亂，背後的思想支撐是何？如此的貧窮產生了哪些社會問題、如何解決這些社會問題？等等…）。這不正是一篇好文章應有的作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