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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落火星〕蘭迪斯/Bobo

(2020-10-05 05:51:59) 下一個



《墜落火星》 文:(美)傑弗裏·蘭迪斯  誦:Bobo

曆史並不一定如我們所希望的那般美妙……

火星上的人們沒有文學。移民火星的過程是不可饒恕的罪孽。那些被放逐的人們沒有時間寫作。但是他們仍然有故事。他們把這些故事講給年紀太小、還不能真正理解其中含義的孩子們聽,孩子們又講給他們自己的孩子們聽。這些故事成了火星的傳說。

這些故事裏沒有一個是愛情故事。

那些日子裏,人們從天上墜落下來。他們從赭色的天空墜落下來,從那些有著薄薄的鋁製外殼、擠滿了帶著惡臭味的人體、幾乎已經不能用了的飛船裏落下來。他們中一半是屍體,另一半幾乎也是屍體。登陸是艱難的。許多飛船被撞得裂開了,將人的身體和珍貴的空氣灑在幾乎跟真空差不多的火星上。但是他們仍然隨著一波接一波的飛船墜落下來。這些人類的渣滓被隨意地從太空拋落在火星那坑坑窪窪的沙漠上。

在二十一世紀中葉,地球上所有的政府都廢除了死刑。但是他們發現他們廢除不掉謀殺、強奸和恐怖活動。人們覺得有些罪犯太邪惡,永遠不可能改惡從善。這些人已經脫離了人類社會,太狡猾,太暴力,永遠不會被社會接受。對於地球上的政府而言,最完美的解決辦法就是把他們送到另外一個世界,讓他們自己掙紮求生。如果他們生存不下去,那也隻能怪他們自己,不能怪地球上的法官和陪審團們。

建造運送囚犯的飛船的合同落到了要價最低廉的廠商那裏。如果囚犯們在飛船上過得很艱難,得到的食物和飲水沒有指定的那麽多,或者生命維持係統的質量沒有指定的那麽高,那又怎麽樣?誰會說出來?旅途是單程的,連飛船都不會返回地球。沒必要把飛船造得那麽結實。隻要它們不在起飛的時候撕裂就行了。即使有的飛船在起飛的時候便四分五裂,又有誰會為死者而悲哀呢?反正那些囚犯永遠也回不了社會。

我們聽說我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賈瑞得,在第五批放逐者裏麵。我們家族傳說,他是一個持不同政見者,替求告無門的人說話時態度太積極,於是被送進了放逐飛船。

當然,地球上的政府宣稱,沒有一個持不同政見者被送到火星。隻有根深蒂固的最壞的罪犯,那些他們絕不允許返回人類社會的死不悔改的罪犯,才被地球上的監獄放逐到火星。政治犯不在此之列。但是地球上的政府慣於撒謊。送到火星的確實有謀殺犯,但是他們中間還有一些人,僅僅因為把他們的危險思想宣諸於口便遭到放逐。

但是,我們的家族傳說也是個謊言。是的,是有些無辜的人被放逐。但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並不是這種人中的一個。時間模糊了事實,現在沒有誰能確切地說出真相。但是他是最後活下來的一個。一個瘦小得像老鼠一樣的男人,像舊繩子一樣結實,像蛇一樣狡猾。

我的爺爺的爺爺的奶奶,凱拉,是火星最初的居民之一。是位於肖巴塔納科學基地的成員。在有人想到往火星上放逐罪犯之前很久,這個國際基地就已經建立了起來。當接收到關閉基地、撤離火星的命令時,她選擇了留下。她跟地球上的政治家和其他人說,她的科學更重要。她在研究火星上的古氣候,試圖理解這個行星是怎麽變幹變冷的,以及熱和冷是怎麽在火星上以漫長的、波動的方式交替的。這種知識,她說,是她的母星急迫需要的。

作為留在火星的肖巴塔納基地的十七個人之一,我的爺爺的爺爺的奶奶凱拉在她那個時代得到了一點有限的名聲。這名聲也許有一點幫助。當人們從天空墜落的時候,他們的電台廣播提請地球的政府記住他們的許諾:放逐火星的本意不是判處罪犯死刑——至少政府是這麽宣稱的——難民們的請願可以被輕易地當作誇張和謊言打發掉,但是肖巴塔納有電台。他們對難民們的生動詳細的報道產生了一些效果。

頭幾年裏,地球運來了一些補給。大多數來自一些自願者組織:巴哈依救濟集團、國際大赦組織、聖保羅的神聖姐妹。但是這些並不夠。

在兩次移民潮之後,留下來的科學家們認識到他們已經沒有希望研究科學了。他們盡自己所能迎接那些囚犯,幫助他們在與時間進行的殊死競爭中去建立居住地,開始種植植物以淨化空氣,生存下去。

火星是一個沙漠,是太空中一塊光禿禿的大石頭。將罪犯送到火星並不比判處死刑仁慈多少。他們必須迅速學習,否則就是死亡。大多數人死了,少數人學會了。他們學會了電解深埋在地下的水來生成氧氣,學會了精煉原料製造工具、製造熔爐、冶煉合金、製造能使他們活下去的機器。但是,就在他們製造那些也許可以使他們活下去的機器的時候,更多絕望的、瀕死的囚犯從天空墜落下來,更多憤怒殘暴的人,認為自己已經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

毀掉基地的是第六波移民潮。這是一件愚蠢的自殺行為。但是那些人邪惡,充滿怨恨,而且正在走向死亡。一代過後,他們稱自己為政治難民。但是幾乎可以毫無疑問地說,他們都是些暴徒、強盜和謀殺犯。第六次移民潮帶來了一個領導者,他稱自己為丁勾。在地球上,他在一個住宅區用機槍打死了幾百人,因為他們的保護費交得太遲了。在飛船上,僅僅為了證明他是他們的頭,他徒手殺死了七個囚犯。

他成了頭。帶著恐懼、尊敬或者純粹的憤怒,囚犯們開始追隨他。當他們落到火星上時,他折磨他們,訓斥他們,揍他們,鍛煉他們,使他們成為一支憤怒的軍隊。丁勾告訴他們,他們是被拋棄到火星上來慢慢等死的。要想生存下來,唯一的希望是以自己的殘忍來對付地球的殘忍。他率領他們穿過火星荒蕪的沙漠,長途跋涉五百公裏,來到肖巴塔納居住地。

沒等居民們意識到他們被攻擊,居住地就被占領了。那些沒有拋棄基地的科學家們被從破壞的居住地得到的廢金屬打倒了。他們被蒙上眼睛抓起來當作人質。囚犯們通過電台廣播向地球提出了他們的要求。地球沒有答應,於是他們把男人剝光衣服扔到沙漠裏等死。在憤怒和絕望之中,來自第六移民潮的暴徒們摧毀了基地,摧毀了這個將他們從幾億公裏外運來送死的地球文明的可見的象征。留在基地的女人們則被強奸,然後,破壞者給了她們機會,讓她們乞憐求生。

來自第四次和第五次移民潮的人聯合了起來。他們本是陌生人。很多人從來沒有看到過別人的臉,看到的隻是衣服上的反射麵罩。但是他們漸漸明白了,生存下來的唯一方法是合作。他們學會了在沙底下打洞。自製的收音機告訴他們基地被洗劫了,於是他們悄悄地爬過沙漠,靜靜地窺探著,等待著。當破壞者們掠奪完他們認為有價值的一切,放棄基地之後,躲在沙底下,來自第五次移民潮的人們衝了出來,在他們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抓住了他們。這些襲擊基地的破壞者沒有一個活下來。丁勾逃向沙漠。是賈瑞得·瓦嘎斯,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發現了他,追上了他,並且殺死了他。

然後,他們前往肖巴塔納基地,看看那裏還有什麽可以挽救的。

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在廢墟裏找到了她,撕開她眼睛上的蒙布。她看著他,她的眼睛一時間還不能適應突然的亮光。所以她以為他跟那些強奸了她、掠奪了居住地的人是一夥的。她當然不可能知道,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和別的人是在搜尋幸存者,他們這一幫裏的其他人正在瘋狂地修補幾個太空艙,企圖保持空氣。空氣泄漏的尖嘯聲在她的耳邊響起,她往上看著他,眨著眼睛,她的鼻子、眼睛都在流血。她說:“在我死之前,你必須知道,土壤裏麵有氧氣。烘烤土地可以把它們釋放出來。”

“什麽?”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說。他沒有想到,這個全身赤裸,流著鮮血,因為缺氧症快要暈過去的女人會說出這種話。

“氧氣!”她用力喘著氣說,“氧氣!溫室完了。有些幼苗也許還活著。但是你們沒有時間了。你們現在就需要氧氣。你們必須找到什麽方法給地表土加熱。造一個太陽爐。你們可以通過加熱土壤獲得氧氣。”

然後她就暈了過去。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像拖一袋石頭一樣將她拖到一個補好的太空艙裏,叫了起來:

“我找到一個。還活著!我找到一個活的!”

在以後的幾個月裏,賈瑞得在她哭泣詛咒的時候抱著她,照料她,直到她恢複健康,並且在她懷孕的時候跟她待在一起。他們的婚姻是火星上的第一次。雖然也有些女犯人罪行重得足以被放逐火星,但是男囚犯的數目仍然是女囚犯的十倍。

這兩群人,謀殺犯和科學家,他們建立起了文明。

飛船還在繼續從地球飛來。每艘飛船都修得比上一艘差,每次送來的死屍都比活人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恩賜。因為人總會死的。而屍體,無論怎麽消瘦,都具有珍貴的有機物質,可以將一平方米的貧瘠的火星沙礫轉化為溫室土壤。每具屍體都能使一個幸存者活下來。

成千的人死於饑餓和窒息。更多的人被謀殺了,這樣他們呼吸的空氣就可以給別人用。難民們學習著。在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奶奶的領導下,每當有飛船降落的時候,他們學會了在降落傘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時候就將飛船拆散成部件。至於那些被運來的人,如果他們不能在真空呼吸的話(火星稀薄的空氣從來就沒有好過充滿灰塵的真空),他們最好動作快點。

隻有最堅韌的人生存了下來。這些人大多是最矮小、最不起眼的人,像老鼠一樣。太邪惡、太頑強,以至於難以被殺掉。二十五萬囚犯被送到火星,直到地球的政府發現行為矯正芯片比運送囚犯去火星便宜為止。然後,地球的政府就竭盡全力忘掉他們曾經作過的事。

我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賈瑞得成了難民們的領袖。這是個殘忍的工作。因為那些人都是殘忍的人。但是他通過格鬥、威嚇和陰謀來領導他們。

火星上沒有愛情故事。難民們沒有時間和資源留給愛情。愛情,對於難民們來說,是侵襲少數人的一種難以預料的疾病,必須徹底清除。對於難民們來說,生存需要的是服從和永不休止的工作。在個人和自由中繁榮的愛情,在火星上沒有位置。

是的,賈瑞得確實是因為反政府言論被地球送到火星。但是賈瑞得·瓦嘎斯早就死在了沙漠。當來自第五次移民潮的人們救援肖巴塔納基地的時候,賈瑞得·瓦嘎斯追蹤丁勾進了沙漠。這是他一生中犯的最後一個錯誤。他們中隻有一個從沙漠裏回來,穿著賈瑞得·瓦嘎斯的衣服,稱自己為賈瑞得·瓦嘎斯。

沒有人認出他。因為第五次移民潮的人來自大約十二艘飛船。如果這裏麵的任何人曾經是原來的賈瑞得·瓦嘎斯的朋友的話,他們都在新的賈瑞得·瓦嘎斯從沙漠回來之後死去了。認識丁勾的人隻有那些來自第六次的移民潮的放逐者。但是這些人已經全部死掉了。

他從沙漠裏回來,救了我的爺爺的爺爺的奶奶。第五次移民潮的人們接受了他。

但是,我的爺爺的爺爺的奶奶顯然沒有被愚弄。她是一個智慧的人——在她自己的領域裏可以說是傑出的。她一定認出了那個娶她的男人和那個帶領著憤怒的暴徒軍隊強奸她、破壞她的基地、看著她的朋友們死在火星稀薄的空氣裏時放聲大笑的家夥是同一個人。

但是火星需要的是生存,不是愛情。而賈瑞得·瓦嘎斯是他們唯一可能的領袖。

自從第一個難民來到火星,火星上就發生了很多故事。這些故事裏沒有一個是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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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秋水天長' 的評論 :
謝謝秋水終於聽完了這篇滴著血的科幻短文。看來得獎自有得獎的道理,作者把開發火星和放逐地球上的垃圾人類聯係起來,火星成了垃圾填埋場,但凡有人類的地方總會有邪惡、頑強、殘忍和陰謀,一代一代的放逐,最終,地球也被放逐了,就像劉慈欣所寫的,流浪地球。。
51t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Josey' 的評論 :
謝謝Josey來聽故事,一個如此殘暴冷血的故事。作者給開發火星描繪了一幅可怕的圖畫。火星上每天都在演繹著同樣的故事,在殘酷的沙漠裏,那“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們,終究是一代一代延續了下來。。
秋水天長 回複 悄悄話 跟Josey同感,以前在快遞也隻是偶爾看到51兄發帖,回帖,頂帖,不顯山不露水的,真所謂真人不露相:)
來51兄這裏聽書聽歌的同時,更喜歡看51分享的隨筆和隨感,自己的見解和解讀。

不過今天我讀了51的精彩隨筆後,後果:1.不太想聽這篇科幻小說了;2.更想讀金庸了:))))謝謝51分享!
Josey 回複 悄悄話 嗬嗬,這麽殘忍凶狠的科幻小說。應該說還算慶幸我們生活在一個能夠吃飽穿暖,還能談談愛情的時代。所以我不太喜歡看美國那些講未來的弱肉強食科幻電影。

喜歡看51t兄對於每篇文章的感慨和解讀,以前隻在唯美壇看到你簡單的跟帖,原來這麽有文采。:)
51t 回複 悄悄話 這篇科幻小說是2003年雨果獎獲獎短篇作品,作者還是NASA的太空環境研究專家,是火星2003年探測漫遊者計劃的入選成員。火星專家談火星,其科幻性自是有堅實的基礎。

作品透露出的人性之惡的極度膨脹,弱肉強食令人恐怖的生存競爭場景,讀來令人不寒而栗。若是繼續我上一篇文章對於武俠小說的討論,這個短篇就好像古龍描述的生死存亡的決戰,沒有風花雪月的鋪墊,也沒有琴瑟奏鳴的烘托,見麵就是死招,必置對方於死地,見到的隻是裸露的骨骼和滴落的鮮血,在殘酷的風聲中令人窒息。而金庸的武俠描述則能給人以呼吸的空間,在有血有肉有聲有色有情有義之中,領略人性的即使是被扭曲的美。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性的描述和主導。

也讀過中國的科幻作家劉慈欣的作品,個人之見,覺得劉慈欣的作品更具人情味,就像讀金庸的作品,在人情味中體驗江湖的險惡,世情的冷暖,孤寂中的盼望,殘酷中的憐憫。這篇文章,就好似去到草原上大嚼烤羊腿,雖是鮮美,卻也令人望而卻食,看著那還滲著血絲的孤零零的羊腿,沒有北方大漢的彪悍還真不敢下手。反之,讀劉氏,則有如江南小遊,或淮楊菜的精雕細作,或川菜的麻辣鮮香,於細細的風味中體驗舌尖上的風情。

自然,火星上還未進化到有愛情故事流傳的時代,為了能多吸一口氧氣都要殺個你死我活,哪還有閑情裹著滾滾黃砂來唱“你是風兒我是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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