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媽開心極了,看我耷拉著臉,知道我不高興幹這事,便開導兼數落我。說現在不上文化課了,孩子們都在學手藝,將來好養家糊口,中醫算是最好選擇了。你有基礎,再有名師親授,應該很快就上路。有師承,將來容易被社會接納。就你那幾手哄雞攆狗不上調的二胡、鋸木頭小提琴不可能有啥出息。那個裝無線電啥的就當後手,要是學不成中醫,以後當個修理匠也能混口飯。家裏能拆的都被你拆了個遍,也沒剩啥給你折騰了。趁這機會,拜個師,有人管著,磨磨性子。
接下來三段打個岔,交待下時代背景。荒唐年代荒唐事。真實版,不是故事。
我六三年上廠辦子弟小學,六六年初夏沒等期末考試就放羊了。六九年初複課,算是小學六年級了。沒有課本,沒有課表,沒有仼課老師。本著“教育必須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必須同生產勞動相結合”宗旨,學英雄人物,學語錄,背老三篇,繼而毛選四卷。去廠裏學工,去農場種地插秧,接受廠警衛連的軍訓,挖防空洞,野營拉練,抓特務,學演樣板戲,跳革命舞蹈,唱革命歌曲,忙得不亦樂乎。文化沒多少,生存本領那是剛剛地。放學後沒啥作業,偶爾讓交篇觀後感、革命日記啥的,翻舊報紙抄一段就行了。根本不敢自己寫,誰知道那句話沒說對,被人抓住,輕則被批鬥,重則被打成反革命。看著大哥哥姐姐們當兵下鄉,孩子們在大人叨咕聲中紛紛拜師學藝,五花八門,隻要能混口飯吃的,啥都學。包括打架、混社會之類。
七零年春節後,升到中學了。我們這年令段,正值出生高峰期,市裏沒有校舍師資,於是我們成了廠辦中學第一批學生。借用原職工夜校和小學的部分教室,征調文革期間分到廠裏的大學生給我們當老師,工宣隊當領導。校領導別出心裁搞抗大式教學,有教室不用,在操場、山坡、江邊、地頭支塊小黑板上課。寒風凜冽、日曬雨淋都得忍著,喊著口號“經風雨見世麵”,“與天鬥其樂無窮”,“下定決心………、”。
媽媽看不下去了,借著在街道革委會搞合作醫療辦紅醫班培訓的機會,與學校領導商量,打著“備戰備荒為人民”的旗號,從每排(那時按軍隊編製把班稱作排,小組稱作班)出一學生參加培訓。於是我和其他九個孩子一起接受了三個月的醫護培訓,半天上課,半天實習,互相針炙,打針,搞得人人青一塊紫一塊。還學了戰傷救護,急救包紮,小夾板固定骨折,清創縫合(拿狗和兔子練習),幾個小女孩常常麵色蒼白、汗如雨下,也都堅持下來了。
培訓班沒結束就來了老中醫收徒這碼事。
第二天,剛見亮,被揪起,抓個饅頭,趕去烏拉街早班市郊車。下車後往回跑三裏,拐上岔道再跑兩裏(除下鄉當知青期間外,每天早上都要跑三五千米,直到讀研。為啥?看阿甘正傳)。看到離江邊不遠的獨立大院,緩下腳步,走過去。剛要敲門,門刷地一下開了,竄出一小孩,興高采烈地喊“你可來了”,嚇了我一跳。領進正屋,見那老頭叼個煙袋鍋,坐在太師椅上擺譜。牢記媽的訓導,上前,雙手放在大腿前,深鞠躬,說:“師父,我來了”。老頭抽口煙,一番話隨煙漂出:跟你娘嘮過,你眼跟前(東北土話,現在)要長長眼神兒,會比啊嘰嘴(說話),混個臉。喚過那小孩,說這是我孫子,小你一歲,在這呆了二年,打今個兒起,你幹他的差事,他去藥房打雜。小孩拽我到門房,告訴我他原來幹的活:迎送客,喲喝,侍坐上(茶)水,伺候筆墨,送方取藥(藥房在偏房),送藥到附近的村子,到供銷社買一應用品,………。
望著孩子蹦豆般跳躍的嘴皮,什麽都聽不到了,如三九天吃冰沒穿衣服,從裏到外哇涼哇涼地。還沒學醫,先成跑腿了。
附錄
我們那期紅醫班有二十幾個人,除了十名初一學生,都是以各種方式沒有下鄉的哥哥姐姐。培訓結束後,發了獎狀,被當作結業證書。後來媽媽又為區裏辦了兩期紅醫班,培訓了近百名學員。那時醫護人員相當缺乏,他們很快就被各個衛生所,保健站,區、廠醫院以臨時工身份錄用,後來以工代幹,都有了很好的工作。還有很多人後來讀了衛校、醫專、醫學院。七七年我姨夫在區醫院住院,病房醫生見到我十分高興,再三感謝我媽辦紅醫班給了他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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