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梵高

約會梵高

 

 

紐約城終於開放了。第一場大型藝術展就是《身臨其境-梵高藝術展》。它不是傳統方式的畫展，而是用科技打造的4D浸潤式空間。那就赴一場與梵高的約會。在美麗的東河邊，36號碼頭。

 

 

7萬5千尺的展廳，就在曼哈頓橋下。居家太久了，看到久違的人群，心裏怎麽有一陣小興奮。一進大廳，整個裝飾就是《星夜》那片勿忘我藍的調調。一幅巨大的梵高自畫像在對麵的牆上。展廳有三個，是個三套院。最後一個最大，有椅子可以坐下看。每人發個座墊，也可以席地而坐。坐在畫好的圈子裏，安全社交距離。

第一展廳，好像是個沒有固定座席的3D電影院。我走進了時間隧道。來到了一百多年前梵高的世界。看到提奧的畫像，特別想哭的感覺。他是梵高的弟弟。當梵高的畫作在拍賣會上飆到天文數字的時候， 人們有沒有想到過他的弟弟提奧呢？梵高全身心投入畫畫，如癡如魔，生活中的任何其他問題，經濟來源，全部由提奧解決擺平。甚至情感問題，這個弟弟都是第一時間伸出援手。生活中的梵高木訥、神經質，可他給弟弟的信卻是溫情脈脈，娓娓道來。每每讀到“親愛的提奧”，就會十分感動。弟弟是他的心靈伴侶、是他孤寂的生活裏唯一的親情情感依托。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沒有提奧，這世上也不會有我們看到的梵高。還有提奧的妻子約翰娜，經年累月供養丈夫的成年兄長，是一種怎樣的豁達與愛？是她在兩兄弟去世後整理了梵高的畫作、書信和手稿。

展覽大概30分鍾左右。是不斷循環的。一遍不過癮，可以看下一場。第一展廳中間的裝飾是一排排的柱子，通體鏡麵。一進去，剛好上演的是那幅舉世矚目的《向日葵》。四圍都是綻放的向日葵。高更說過，“哪怕他就是躲在那些向日葵的背後，我們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那是最耀眼的金黃。梵高似乎是把顏料直接從錫管中擠出來，然後在畫布上調色、混合、刮擦、作畫，他說：“畫家必須要舍得用顏料。” 所有的觀眾都迷失在這一片耀眼的金黃裏。

 

然後一陣風吹來。梵高的花都開了。落英芬芳。桃花、櫻花、鳶尾花。最迷人的是《盛開的杏花》。那是他在1890年2月畫的一幅油畫。為弟弟提奧喜得貴子而畫。提奧和妻子寫信給梵高報喜訊：“ 就像此前我們跟你說過的，如果是兒子，我們將以你的名字文森特，來命名他。我希望這孩子以後可以像你一樣有決心、有勇氣。”  畫家梵高回信，“ 我已經開始畫一幅畫了。可以掛在嬰兒的臥室裏：大幅的白色杏花盛放在藍天下。” 春日乍暖還寒，大朵大朵的杏花綻放在蔚藍蔚藍的天空裏。春天的生機、侄子的出生的喜悅，溢滿而出。這就是《盛開的杏花》。是梵高家族唯一不出售的畫。

 

小文森特（Vincent Willem van Gogh）像父母期望的那樣，秉承著伯父的勇氣和決心，終其一生，在伯父梵高逝世80年後，使梵高博物館成為現實。梵高博物館（The Van Gogh Museum）在荷蘭阿姆斯特丹開幕，梵高大部分畫作被永久借給梵高博物館，對公眾開放。而這幅《杏花》作為梵高家族精神的象征，掛在每一代梵高家新生兒的床頭。帶著美好期許的絢爛花朵，靜靜地守候著家族故事。

展廳裏的《盛開的杏花》

油畫《盛開的杏花》藏於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來自網絡）

荷蘭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

 

 

想著這些，我走神了。好像一陣風來了，畫風變了。展廳裏流淌一片午夜藍。是舉世矚目的《星夜》：那輪從月蝕中走出的月亮，那巨大的、卷曲旋轉的星雲，那誇大了的星光，讓人眩暈。而在畫的中底部的村落，以粗短平直的線條展現。一片祥和。近處翻卷繚繞，直上雲端的柏樹，像黑色的火舌，讓人躁動。這是為什麽很多人說看畫有種眩暈的感覺。可我隻想哭。

《星夜》是梵高在第二次精神崩潰後，在聖保羅修道院休養時的作品。夜裏，他從窗口仰望星空。試圖用直覺、靈感和衝動來構圖，用靈魂去觸摸超驗與終極。有人說，這是他在發病時有意與潛意識感受到的星空。這是隻存在於他腦海中的、能量與寧靜並存的、具有永恒性的星空盛宴。而在2004年美國宇航局發布了一張哈勃望遠望遠鏡拍攝的太空照片，並稱“這幅太空攝影作品與梵高的名作《星夜》有異常相似之處。“  而這顆離麒麟座很近的恒星距離地球2萬光年。沒有天文望遠鏡的梵高是怎樣看到的？他在給他的弟弟提奧的信中說，他一直在仰望星空，在黑暗中尋求慰藉與救贖的希望，哪怕希望是如此遙遠，如此微弱。這一次，他聽到了星空下神的聲音：那片神佑的星光，隻有星星在對他說話。這才有了如此絢麗的《星夜》。

《星夜》藏於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來自網絡）

展覽版《星空》局部和地麵

 

“Starry, Starry Night" by Don McLean

 

 

仰望星空，思緒也如渦流的星雲，極速旋轉。來之前，複習了所有關於梵高的書，《梵高手稿》、《親愛的提奧：梵高傳》等等。看《星夜》，匆匆的一瞥之間，我被畫麵震撼得久久無語。細細凝視之後，才能察覺到究竟是什麽打動了我……我一直覺得脫離了掌聲和讚美的熱愛是最純粹的。世界上大多人做不到，當然包括我。這時，牆上出現了梵高的自畫像。與他明慧的眼睛對視。他似乎看出了我在糾結。不要糾結於我死亡的原因。“我想用我的藝術打動人們。我想聽他們如此評價：這位畫家，所思甚深，所感甚柔。“  不約而同地，大廳裏掌聲響起來……

走出展廳，恍如隔世。如此熟悉的曼哈頓橋就在眼前。展覽廳牌匾上“GOGH”中間代替“O“的向日葵似乎笑吟吟地看著對麵”Uber/Lift“的牌子。我頓悟了：文森特•梵高，那個世界不懂你，不懂你窒息般的孤獨，不懂你近乎固執的堅持。隻能怪你跑的太快，敢於去走那扇“窄門”，以至於時代在你身後氣喘籲籲，當世界發現時，梵高早已遠去。

 

 

「補充」關於梵高：展覽之外

 

上麵按參觀的流程寫出來。如果加上自己讀了、看了關於梵高的作品的感，寫著寫著就會走丟的。還是另起一段吧。

 

《一個畫家的自畫像》網絡圖片

 

梵高（1853-1890年），他的生命隻有短暫的37年。看到他的畫作，任何關於他的生平、故事的藝術作品，我的淚點都是特別的低。他的孤獨、他的痛苦、他的瘋狂與無助，在他生命鮮活的時候，無人問津。死後還要被世人消費他的痛苦。比如割耳事件、死亡的各種版本。他生前隻賣出一幅畫，價值400法郎。而死後，他的作品被追捧成了天文數字。用我這個俗的不能再俗的俗人想法，他生前沒有享受到他的創作給他帶來的榮譽和與成果相匹配的物質生活。俗人替他惋惜。

 

1890年1月，在布魯塞爾的群展上，梵高賣出了一幅畫。畫的名字叫《紅色的葡萄園》。價格400法郎。這是梵高活著的時候唯一賣出的一幅畫。

 

《紅色的葡萄園》來自網絡

 

生活是如此的諷刺。1990年，也就是他逝世100周年。他的《加歇醫師的畫像》被日本一位收藏家以8250萬美金在紐約索斯比拍賣行拍下來。創下 有史以來藝術品拍賣最高價格。此畫有兩個版本，第一個版本，現私人收藏（我猜就是在日本）；第二個版本的目前存放在巴黎的奧塞美術館中。加歇醫生是梵高生命最後一年，居住在奧威爾小鎮時的醫生，用順勢療法給他治病。醫生得以永遠聞名於世，不是因為他的醫術，而是梵高給他畫的肖像畫創下拍賣價格之最。對加歇醫生，我一直有個梗。他曾是軍醫。為什麽沒有試著把子彈從畫家身體裏取出來？為什麽梵高在出事幾天前給弟弟提奧的信裏還說自己一切靜好，還訂了很多畫布和顏料。幾天後就會“自殺”？為什麽在葬禮結束後，他拿走了梵高的畫作，還說是梵高欠他的醫藥費。希望是我想多了。

 

“Portrait of Dr. Gachet”（來自網絡）

 

《梵高手稿》非常好看。無限感激提奧和太太喬安娜， 把梵高與他們的通信完整地保存下來，並按時間排序編號、出書。使我們看到了梵高繪畫理念的進程。看到了一個立體的梵高，一個把自己獻給畫布和色彩的至純至真至美的梵高。提奧不單供養哥哥，更是哥哥的靈魂依托。是梵高在這個涼薄世界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每每讀到“親愛的提奧”，就會一直流淚。他對生命、藝術、生活、宗教的的理解，在他的文字裏流淌。他的文字像他的畫，都是平實之人物，卻叩擊人心。

梵高死後數月，提奧被身體和精神疾病擊垮。在哥哥去世半年之後，也隨之而去了。終年才34歲。我相信，如梵高所說，“或許我們死後就能抵達星辰之上，而離開人世不過就是踏上了走向星辰之路。” 他們就在某個平行世界，在星空。

用現在俗人的觀點，提奧是最偉大的藝術天使投資人。有一個關於天使投資人的笑話:隻有家人(Family)、朋友(Friend)、傻瓜(Fool)願意做天使投資人。如果你是天使投資人，你會投一個27、8歲，沒有工作、“瘋癲無狀”的LOSER嗎？提奧和梵高，他們跑的太快，以至於時代在他們身後氣喘籲籲。

提奧的妻子在1914年，把提奧的墓遷到奧維爾，梵高的墓旁邊。摯愛一生的兩兄弟可以長眠在一起。兩個並排的墓碑上分別刻著“文森特·梵高長眠於此”、“提奧多爾·梵高長眠於此”，此外再無其他隻語片言。

 

梵高兄弟長眠於法國奧維爾，在梵高畫筆下的麥田 （來自網絡）

意猶未盡。又看了一遍《至愛梵高，星空之謎》。結尾，當“Starry Starry Night”歌聲響起，梵高回眸凝視。再一次淚盈於睫。這顆痛極如炙，誠極如赤的靈魂，帶著新的溫熱，撼動我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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