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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野的故事

(2017-07-27 13:34:11) 下一個
冬野很喜歡這個故事,他很喜歡講給別人聽,喜歡看到別人投入到其中的樣子,也喜歡他們提出的問題。在所有的問題當中,冬野聽到的最多的是那你們到底有沒有啊?冬野的回答也是多種多樣的你到底是沒聽懂!”“這是他媽的重點嗎?”“你說呢?!不過上了年紀之後,冬野再碰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開始笑而不答。他覺得這才是他想要傳遞的一種結果,一切盡在不言中,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的結局都不過如此。我就是不說,讓你們去想吧!

冬野喜歡這個故事到了迷戀的程度,他每次講給別人聽的時候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給故事添加各種情節,或是給主人公添上一些別的東西。就好像在他的這個故事裏春夏秋冬可以隨時亂串,講到冬天的時候,他可以穿著一件軍大衣,到了夏天的時候就換成一件湖藍的襯衫。不過這樣也好,有很多聽過這個故事的人也還會有可能再耐心聽一遍兩遍的。

上一次講這個故事,是冬野出差去哈爾濱的路上講給同行的那幾個90後的孩子聽的。這群孩子生活在這個無畏的年代,已經很少願意去了解上一輩人的故事,隻不是旅途的無聊讓他們無事可做,才想起冬野這個死胖子。

這個故事被修改了太多的版本,連冬野都不一定記得故事的最初是什麽樣子的了。他隻是不斷的重複,不斷地添加自己的想象,刪掉不滿意的地方。好像話劇中一段戲結束後,畫麵固定在某一處,本來清晰的影像逐漸的變暗變模糊直至大幕落下人物完全消失,然後燈光打起大幕拉開人物又再次地呈現在觀眾麵前。這時候大夥發現演員已經換裝了,故事重新講起。正當大夥以為這是個新故事的時候,內心卻在提醒,她還是她,那個坐在櫃台後麵的水果店老板娘董小姐。

我絕對不是第一次見到她就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我承認我是比別的孩子早熟,但是還沒到那樣賤的程度。冬野講故事從來不按同一個順序,他喜歡講到一處停下來反複討論當時自己的行為和心理活動,他最多的口頭禪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嗎?他認為這樣做會使他顯得更具思考性。

那間水果店就在我們學校對麵,生意好得不得了,任何時候都是人來人往…..”

店裏各種水果,南方的,新疆的,還有進口的。不知道你怎麽樣,我那時反正沒吃過。很多都是後來我開始走南闖北的時候才認識的……”

水果的味道好極了,整條街都是香的…….”

晚上,店門口會點起兩盞燈,屋裏更是燈火通明,閃閃發亮。我想很多人開始並不想買水果,就是被這燈光吸引才進去的…….”

她的眼神,不,是她的目光……”

我也說不好,就覺得吧,她的目光是從一處很遠的地方看過來的。當你注意到她的人的時候,你就無法捕捉到的目光。而當你順著她的目光開始尋找的時候,你就發現你已經看不到她這個人了。

你懂我的意思嗎?!

是我約她出去的,沒費什麽勁,那是個下午,店裏人也不多。開始她是有些猶豫,或者說,她可能感到好笑,奇怪。她問了一句:去哪兒啊?我回了一句:哪兒不能去啊?於是我們沿著陵東路往北一路走到東塔機場。一路上話很少,陽光很多……”

為什麽到沈陽來做生意啊,東北離你老家可遠著呢?我沒去過蘭州,最遠我去過山海關。北京?據說我去過,兩歲那年…...。說說你吧,我簡單著呢。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

東塔遠看就像個大壺,走近了再看個兒確實不小。大學前我從來沒去過,家離這很遠,沒事誰跑這來呀?那時候塔底下沒有圍牆,可以隨便攀爬。四處茅草叢生,一幅人際罕至的樣子。塔本身也髒了吧唧的,外麵被塗了一層白底色,正好方便亂塗亂畫。很難想象,當時的人們兜裏揣著一截粉筆,大老遠跑到這,咬牙切齒的留下這麽一句:張小五,有能耐你他媽的就死在外麵別回來!!!!

蘭州也有一座白塔,還有個公園,就叫白塔公園。離我家很近。它不是白顏色的,不過確實是個塔,不象你們沈陽的,是個大壇子。

她很隨便的從兜裏掏出一包煙,蘭州牌的,抽出一根很自然的點上,然後才若有所思地用目光詢問我是不是也要一根。要不怎麽說我得一輩子感謝老五呢。是他教會了我抽煙喝酒,要不然我的臉可就丟大了。我對女人抽煙根本就不奇怪,在我生活的周圍有很多女人都抽煙,但是他們一般給我的印象都是很粗野的,通常都是一邊抽煙一邊大聲說笑。所以看到她這個樣子的還是第一次,安靜,連呼吸都聽不到。

我們在東塔就沒有停留,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目的地,實際上我們也沒有什麽明確的地方要去。冬野講到這個地方的時候總喜歡停下來問,你們有過這種時候嗎?就是漫無目的的走或者目的就是走?

在這種情況下,你就根本注意不到時間,因為就是走著,走得很慢,你也不覺得累。等我們沿著泉園北路快到沈空的時候,才注意到天已經黑了。馬路上忽然之間就熱鬧起來了,騎著自行車的人們絡繹不絕,馬路兩邊都是擺地攤的,還有烤羊肉串的和賣糖葫蘆的,我開始說過這個故事是在冬天發生的吧?

天是灰藍色。路燈是桔黃色。這兩種顏色之間隔著一層紗幕一樣的霧。天開始冷了,在室外說話已經可以看到哈氣了。送她回去之後,我覺得又冷又餓,直接鑽進一家小飯館裏。我點了個戧拌花菜,三兩的老龍口,還有個什麽菜我忘了。

迷霧在腦子裏漸漸升起,剛才的一幕幕不斷的在心裏重複。我感覺我快要把它想明白了,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都想明白了。就連她那來自遠處的目光我也清晰的捕捉到了。於是我恍然大悟的醉了。

對於下麵這一段,我隻能說我講的都是實話,完全是我記憶中的最清楚的部分。當然我們老三對於我的敘述表示出離憤怒。我先說我的記憶。

那天和董小姐分手之後,我自己去小飯館吃飯,喝了點酒,酒足飯飽微醉後興高采烈的回到宿舍,簡單收拾了一下洗漱用品就直接奔浴池了。洗完澡之後,神清氣爽。推門出來,隻見月朗星稀,萬家燈火。於是我決定沿著學校後麵的小路直接上驪山…….”

下麵是老三的一麵之詞,不感興趣的可以略過:

陳老師,聽到了吧?宋冬野瘋了!還驪山?你小子知道驪山在哪兒嗎?你出門轉轉這有山嗎?!我們學校為中心方圓百十裏地就小河沿動物園一個猴山是山,你還驪山?!陳老師,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周三晚上我們踢完球一起去的校門口的林蘭燒烤去吃冷麵。剛進去我就看到冬野一個人在那喝呢,而且已經喝多了,基本上算是神誌不清了。於是我就把他扶到我們這一桌找了三把椅子讓他順倒了眯一會。我呢吃完飯就和甲軍把他架回宿舍了,一路上老七爛醉如泥,哪兒也沒去。倒是出門時一見風吐了一地。回到宿舍,還是我幫他脫了衣服蓋了被,一切正常後我就關燈出門去上晚自習去了。陳老師,你看我這算好人好事吧?其實我覺得大學最主要的是教育學生有個遠大的理想,助人為樂,樂善好施,樂此不疲。其他的素質教育還在其次,特別是英語,你說我們都是中國人,有必要把大把的時間用在學習英語上嗎?你可以把學習英語當作個人愛好,但不能強製要求所有的學生都愛好這個,更不能以此來要挾不給學生發畢業證,我覺得這是對優秀學生的一種歧視。陳老師你看能幫我們向學校反映反映,順便把我去年掛的英語給免了…..”

我真的去了驪山,通山的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花崗岩的石階平緩齊整,在月色下光可鑒人,一眼能望到百米開外。小路的兩旁是細密的竹林,柔軟的竹枝彎腰垂到地上。晚風穿林而過,聲如急雨。我想嘯聚山林就是說的這個吧?幾乎沒費什麽勁兒,我就到了山頂,好像一路都是山風托著我走上來的。驪山不高,坐在山頂往下看,我們的校園好像就在眼前。而她在山那邊的水果店依然是閃閃發光。慢慢的,周圍的景物開始變虛變淡直至退成夜色的一部分。而水果店逐漸浮起,漸升漸高。慢慢升到了與我視線相平的位置。在我和水果店之間的空隙也被厚重的夜霧裝飾成起伏的海麵。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波浪的湧動卻聽不到海水急湧上岸的聲音。我看到董小姐坐在櫃台後麵,她的目光透過竹簾問候著我,柔軟而充滿暖意。我雙手抱膝蜷坐在石階上,笑著回應她的目光。再後來我聞到了水果的香味,原來她拿著一個蘋果正向我招手呢。於是我站了起來,走到了夜霧的海邊,試了試深淺,我發現其實海水並不深,就像小溪一樣,水底是光滑的卵石,踩在上麵嘎吱作響。我迎著她的目光,大步踏過海麵,走向她的水果店……”

下麵是老五的敘述:

陳老師,我向來膽大不信鬼神。從小在農村長大什麽沒見過,什麽夜路沒走過,從來就沒怕過!不過前天晚上我真的嚇到了。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半夜我睡著睡著就覺得非常冷,就感到有冷風從頭到腳不停的吹過。你知道這剛到四月份,外麵還冷著呢,宿舍的暖氣就停了。冬春之際是感冒發燒的高發季節,學校這麽做有沒有為我們學生考慮一下,特別是我們南方來的學生。我可聽說對麵樓的女寢可還沒斷氣呢。這同樣的交學費,學校可得一視同仁啊。是,我們男寢總有那麽幾頭賤巴垃圾的肌肉男喜歡到對麵展示火力壯,但那絕對是個別少數。像我這樣先天不足的大有人在,再說了,即便是先天不錯的被扔到我們學校,就我們食堂那夥食,不出一個月,也都得和我一樣。

對不起,陳老師。我又跑題了。我接著說,那天半夜,我被陣陣冷風吹醒,懷著滿腔憤怒睜開雙眼。黑暗中隻聽見我們老三和老四交相呼應的咬牙聲此起彼伏。看著同寢室諸公仍在大夢而隻有我獨醒內心不斷自責:我怎麽這麽脆弱?!恍惚中我看到寢室北麵的窗戶被風吹開了,我一邊痛罵老四,一邊摸黑下床去關窗戶。就在此時,我看到一頭龐然大物在北窗前的桌子上蜷膝而坐。我不是成心誤會老七的體型也不想危言聳聽,但是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我沒法想象一個正常的人會以這種姿勢坐在桌子上。長話短說,就在我大腦一片空白的同時,我的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內心不斷地提醒自己:冷靜!堅強!陳老師,我不是吹牛,咱們班也就隻有我才能如此如此的冷靜,遇事不慌,要是換上別人早就扯開嗓子叫上了!到時候一唱公雞天下白,我們寢室乃至我們班可就丟人大了!好吧,陳老師我不羅嗦了,在我初步斷定坐在桌子的此公是我們老七之後,恐懼之感立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好奇。這個家夥到底要幹嘛?時間分分鍾過去,老七還是坐在那裏紋絲不動,我有點沉不住氣了,輕聲問了一句:老七你要幹嘛?這時就看他慢慢的起身,站在桌子上,活動活動腳,然後就要邁窗戶跳樓……”

老五雖然口口聲聲說他救了我一命,但我自己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出事的那一晚,我一直很清醒,我所做的事情,經曆的一切都是真實可信的。我毫不懷疑我自己!在老五所謂的鐵證如山麵前我隻有報以冷笑。我解釋什麽呀?有什麽可以解釋的?我費半天勁解釋明白,他懂了,或是不懂了,對老五這樣的粗貨來說有什麽區別嗎?

還是接著講我自己的故事吧。

太陽升起的時間是由早晨的天氣決定的。早上空氣很好,五月份的清晨真的很美很單純。坐在自習室的窗口可以俯視整個操場。建材的那個女生這幾天起的都很早,每天都抱著一大袋子書來到操場邊,先放好書包,再做兩個彎腰展胸動作,左右腿象征性的踢兩次,然後開始繞著操場跑圈,一圈,兩圈,好,停下來。喘氣。當大堆學生開始湧向操場的時候,電線杆子上的大喇叭開始廣播。當甲軍拎著飯盒高低不平的走出宿舍大門的時候,我開始下樓,再晚就連腐乳也沒有了。

我不承認我失眠,我的精神頭很好,起來的雖然早了一些,但是晚上睡的也早。反正,我一切正常。而且會一直正常。

接下來的日子,我生活在不同的節奏裏。我的生活,我的視野,我的感覺是隨著我的思想來定義的。我會莫名的大笑(那種詭異的笑容,用老五的話來說)不自主地加快或是放慢步伐。發生我身邊的一切事情,做過我麵前的所有人都變成了無聲的背景圖案,他們隻是我用來給自我定位參照物而不具有實際意義。

蟬鳴蛙叫夜已央,人們仍不願散去,就像這月份的溫度一樣,不論刮風下雨都是一樣的悶熱著,混沌著。冬野沉浸在愛中幸福著。每晚他都會拉著她的手遊遍夜市河岸。濃鬱的夜色拉近兩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兩人穿行於人群中,敏捷的像兩匹野馬在河岸邊和樹叢中跳躍。冬野會在奔行中急速的停住腳步,拉住董小姐抵在樹後熱烈的親吻她。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眸變得混沌,鼻尖滲出汗珠,呼吸急促迷亂。包緊她,再緊些,把她壓進自己的身體裏,聽到她痛苦的呻吟,張開嘴仰著頭無聲的掙紮。

你知道愛情的滋味是什麽嗎?一種甜到讓人心顫的味道,彌漫在空中包圍著你,每呼吸一次,甜甜的味道就會留在體內,散落到四肢,讓你感到無力的甜蜜。你絕對不會相信這一切會結束,你會堅信這個世界上隻有愛情是會永久不變的,而你的愛人是唯一的,為你而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你的幸福來的恰到好處,不早不晚,沒日沒夜。你如果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那就絕對不是真正的愛情!

其實你們都知道,沒有什麽事情是會一直如人所願的。無數的故事都是一樣的結局,花開花落,周而複始。永遠美好的隻有童話故事。你接受不了,你想換一種結果,你祈求可以重來一遍,我跟你們說,沒有用。再來一遍,換一個故事,結局都是一樣的。我不是悲觀,事情就是這樣的。

那一天晚上,她和我說她有一個5歲的兒子。那又怎樣呢?我問她。我當然知道你有過去。
可是還有你不想知道的過去。我要回蘭州了。孩子的爸爸出獄了。我決定給他一個新的開始。

她是這樣的一種人,她會在心裏先做好決定,然後很坦然很堅決地告訴你。你要麽接受,要麽掙紮的接受。她是絕對不會改變的。我雖然認識她不過幾個月,雖然她外表清秀單薄,但我知道我永遠沒法說服她。我也不願扮可憐蟲祈求憐憫,相反地,我還要更加的灑脫,更加的不把這當作一回事。就像是沒心沒肺的混子一樣,頭也不回的找別人去玩了。對,就是這樣的,這樣才帶勁。

可是,我演的不好。

我的天一直是灰的,空氣是濕漉漉的,我討厭這種拖拖拉拉的告別。這樣留給我的就是等待折磨,所以這以後我告誡自己要做第一個離開的人,不管是帕提還是感情。

最後一夜,長長的柳枝幾乎垂到地麵,我就坐在樹簾的後麵。眼睛通過夜色緊緊的盯住馬路對麵的她。我們就這樣相互對望,穿梭的車流給我們對望的目光刻上一道道劃痕。心裏空空的,像手裏的酒瓶子一樣。一個胖胖的男人走進了水果店,穿著拖鞋,留著板寸,裸著上身,一條鬆垮的短褲。三五分鍾,這個胖子站在了我們之間,擋住了我們的目光。就像一輛到站的公交車,我焦急的等著他離開。胖子好像很激動,在大聲地說著什麽,董小姐站起來了,探著頭好像在尋找什麽東西。胖子很生氣地把手裏的水果扔到了桌子上,然後右手指著門外在大聲說話。好像看到了獵物,我猛地站了起來,衝刺一樣穿過了馬路,一步邁上台階,閃身進到了水果店裏。這時胖子剛好轉過頭看到我,一臉驚訝的表情。還沒等到他轉向的臉定格,我的膝蓋已經狠狠地踢到了他的小腹,胖子痛苦的彎下腰,順勢抱住我。我一手按住胖子的肩膀,一手握拳狠狠地照他的肩頸猛捶。胖子猛地發勁抱著我翻倒在地,拳頭胡亂的輪著,沒幾下我和胖子的身上都沾滿了血跡。過道兩邊的水果箱被撞翻,水果滾了一地。我繼續發瘋一樣攻擊著胖子。胖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擊垮了,開始大聲喊救命,並用雙手護住臉,想往外爬。我騎在胖子身上,喘著粗氣,掄著撿到的空酒瓶子使勁地照著胖子的腦袋砸去。一下,兩下,三下。胖子不動也不喊了,後腦血肉模糊。瓶子沒有碎。我想我也是沒力氣了。

“故事結束了,我被拘留了10天。輔導員陳老師去接我的,沒再問我什麽。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倒黴的胖子是何許人也。這10幾天好像在我生命裏消失了,伴隨著時間消逝的還有董小姐,好像她並不是真實存在的,用老五的話說,我一直在做夢。感謝學校,沒有開除我。我還可以找到自己的牌位,讓靈魂和肉身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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