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倫敦西敏寺

據陳丹青的描述，當木心在西敏寺大教堂，眼看著嵌在地上的名人墓碑，任由遊客們走動踩踏時，氣得臉色發青。

當我低頭來回找尋了幾遍後，終於在一片認識、不認識的墓碑裏發現了刻著狄更斯名字的黑色石塊，梯子、隔欄潦草地擋在上麵（據說是為BBC拍攝任務做準備），心中不禁也和木心一樣，忿忿而不安地叫道：豈有此理！怎麽可以這樣！

英國人就是這樣，他們好像不在乎，dust to dust. 能夠埋身這兒，是莫大殊榮。

琳琅擁擠的＂詩人之角“，嘉年華似的，牆上掛著的紀念碑、地下埋著的墓穴，收編了好些文學大家。莎士比亞最風光，全身塑像，拄書托腮。之上是濟慈、雪萊的石碑，拜倫不知在哪，這三位永遠美少年的樣子。簡．奧斯汀和勃朗特三姐妹的小小石碑，分列莎翁兩側，刻著名字、生卒年份，簡簡單單。演莎劇最好的演員，勞倫斯．奧利弗，安葬在莎翁像前方的地裏。

科學家們安息在另一處，中殿的左側。精心設計的牛頓祭龕，最醒目，有星辰、天使、科學女神相襯，他配得這樣的地位。祭龕前方的地下，長眠著這位複雜的智者。與之為鄰的，是研究浩瀚宇宙的霍金，還有與上帝較量了一輩子的達爾文。科學和宗教，皆想探索生命和宇宙的答案，兩者在此達成了一致，我也為自己找到了自圓其說的解釋。

在教堂後殿的幾個側室，石棺裏沉睡著從懺悔者愛德華開始的十七位君王及家眷，朝代更迭，宗教分離，血腥宮鬥，風雨悲歡中伴隨著一個國家經曆入侵、征服、複辟、擴張的曆史。英王們重名者甚多，一時梳理不清查理、亨利、威廉們。看到伊麗莎白一世和瑪麗一世的石棺，姐妹倆最後合葬在一起，喧囂拔駑過後，剩下冰冷的沉寂，還有寓意深遠的寬容和解。

新國王即將在此加冕，這兒有所有大教堂該有的元素：高聳峻峭的哥特式建築，深曠恢宏的肋拱尖頂，莊嚴肅穆的殿堂，華麗燦爛的玫瑰花窗，金碧輝煌的祭壇，繁複精致的裝飾地磚，工巧晶瑩的扇形吊頂。角角落落堆砌著神秘悠遠的傳說，空中彌漫著廣大深遠的慈祥憂傷，還有那些脫離肉身羈絆的靈魂，從高處俯看，這熱鬧荒謬的人世，這世間的悲歡聚散。

下一次去西敏寺，要帶一束花，有溫暖色彩的那種，放在狄更斯墓上。

（記於202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