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 站
芊芊站在站牌旁,細細地查著時刻表,從A市到B市單程大概需要90分鍾,來回要3個小時,100路快捷還有十分鍾就到了。自己的車突然壞了,車行師傅說需要4、5個小時才能修好.平常很忙,凡事趕巧,正好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閑,可以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去B市看一看。
芊芊正準備轉身走,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丫頭,中國人?”
芊芊抬頭一看,一個剪著利落的白色短發、清瘦的阿姨,站在自己的身邊,手上還拖著一個購物小車,她答道:“是的,阿姨,有什麽要幫忙嗎?”
阿姨搖搖頭:“我不過是來這個購物中心買些東西,要回去過年了。這車到我住的B市很方便。”
芊芊笑道:“阿姨,我正好要去B市逛逛。B市的購物中心也挺大,阿姨為什麽跑這來買東西?”
阿姨:“閑著也是閑著,兩個城市一票就到了,我隻用再轉一次車,就到家。”
話說著,100路快捷到了。芊芊幫阿姨把購物車,推上車,兩個人像是忘年交一樣,聊了起來。多數的時候是芊芊在聽,阿姨在說。
阿姨來自於北方的一個城市,聽說那裏隨便掉下一塊磚來,都會砸到一個當官的;現在那個城市,據說有一場驅趕低端人士的運動,希望這都成為曆史。這些年流行的段子是大街上走過幾個人,一片牆砸下來,十個有九個都說自己是作家。阿姨今年七十一,還有一個半月過生日。芊芊發現阿姨在講話時,臉上讀不出來是喜或是悲的表情,她說著說著,談到了自己的兒子。
阿姨晚婚,快四十了才結婚,先生比自己大十多歲,是北方城市一個外貿公司的,生性沉悶,不喜社交,平日隻喜舞文弄墨,家裏家外的活,基本上都是阿姨一個人操持。阿姨指指自己的臉說:“你看看我是不是滿臉皺紋?我先生去年剛過完春節走的,九十歲。我兒子心疼我,總是說媽媽,你要早十年生我,多好。我們還可以再多相處十年,您看看您自己,一張臉苦的像是陝西黃土高坡上農民的臉,寫滿了滄桑。”
芊芊說:“阿姨,我沒覺得您有多老阿,您與我母親同齡,看您的生日與她隻差一個月。再說叔叔是高壽走的,九十歲,說明叔叔內心還是很平靜開朗的人,否則也不會如此高壽,隻是不願隨波逐流而已。”
阿姨:“丫頭,我一見你就熟,你看我們倆就都是平和之人。我先生與我兒子都是沉默之人,我兒子都三十了,還未談過對象,他說沒誰能入他的眼。前幾年來北美留學,後來轉成移民身份,為了繼續留在北美,隻好又讀了一個本科,因為有獎學金。這個人事情,從來不自己操心,現在國內的親戚幫他介紹了幾個,他們一直在網上交流。你幫我看看?”
阿姨掏出手機,喃喃說道:“這是一個醫學博士,在北京某醫院做外科醫生,個子高。我兒子183厘米,我覺得挺好,兒子嫌她醜。這一個是某大學外語係畢業的,個子不高,長得挺風流,眼睛會笑,嘴巴會說,我兒子比較中意這一個。這是我兒子的照片。”
芊芊隻好看了看照片,北方女孩都挺豐滿,兩個女孩都像小蘋果一樣,豐滿多汁,不過醫生端莊一些,導遊外向一些。芊芊答道:“阿姨,都挺好的呀!既然都是親戚朋友介紹的,說明你們雙方的家庭都是知根知底的,隻要您兒子喜歡,那一個人都可以呀。您剛才說您兒子是學數學專業的,這專業好找工作嗎?“
阿姨不相信地看看芊芊:“你說對了,我兒子一直未找到專業工作,現在在一個工廠裏打零工,他心裏很苦惱,可是他的移民身份得再熬一年半載才能申請公民。也不知道團聚移民好不好辦?我得找個人問一問,要是不好辦,就不在國內找對象了。我就相中了那醫生,你說人家博士要跟我兒子來這邊,這醫生是不是又得從頭來?“
芊芊心裏感歎,這中國父母真是操不完的心,還是答道:“據說團聚移民相對於舊的規定改變了許多,隻要證明能結婚一年以上的,都可以獲批;不像以前打擊商業結婚,需二人在同一屋簷下共同生活三年以上,並時時刻刻得接受移民局的隨機抽查。手續簡單了許多。不過北美經濟不景氣,您讓一動刀的外科大夫跑這重新開始,有些過慮了,再說現在好多ABC都回國內找機會去了,您兒子再熬一年,拿到身份,回國發展,應該機會比這邊多吧。“
阿姨說:“對,我兒子也說他投簡曆到國內的招聘網,很多家公司都給他麵試。不像這邊泥牛入海。我把自己的兩套房子賣了,在這邊給他買了套房。買房時,我與兒子看了很多家,一眼就相中了我們買下的這套房,周圍大部分都是意大利人,也有幾戶中國人,等他結婚了,媳婦愛買哪買哪。現在想一想,我是拿旅遊簽證過來的,下一次再見兒子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得有穩定的工作,才能擔保我探親。他總是說媽媽,讓我多陪陪你。這一次回去,我要去幾個地方,這包裏有給姑娘們買得小禮物,我幫他相相女孩,第一次見麵時,也得帶點抬手禮,雅詩蘭黛的彩妝也不是很貴,一個給買了一套……。‘
芊芊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隻要女孩好,什麽都應該。”
阿姨:“丫頭,這北美也太難熬了。我一個中國鄰居前些日子被老婆報警抓了,說是家庭暴力。那女的來北美後,就是讀書讀書,也不工作。讀完本科讀碩士,那天也不知兩人怎麽鬧了起來,男的動了手,女的二話不說就拔了電話。男的出來後,像是受了刺激,回單位上班以後,總與領導強嘴,被辭了。現在在外麵租了一個房子,已經大半年都沒有找到工作了,妻子與女兒都被隔離了,禁止他接近。你說,這北美有什麽好的?”
芊芊哈哈大笑起來:“阿姨,這北美的警察就喜歡管別人的家務事,隻要報警,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又不危險,又不花成本,但把別人的家那可是拆得一塌糊塗。這女人書讀多了,不會處理家務事,基本等於白讀書。這北美就是好山好水好寂寞,所以大家都是平民的料,總理的心,閑著總生事。N年前,我每次開車經過一條街道,在一家STARBUCK的咖啡館門口,總有一個瘦瘦的黑人乞丐老頭會準點出現在那裏,即使冬天很冷的天氣,他也會衣著單薄的出現在哪裏,當時看到他我都很心酸。一天我看當地報紙,那黑老頭占著頭版頭條,才知道他生前曾是北美某大學知名的教授,不知什麽引起了他生活的重大轉折,讓他淪落至此。他那天倒在店口,再未醒來,既然也查不到他有任何親戚,是附近教堂裏的人籌集了他的下葬費,讓他安息了。我有時想一想,夫妻從故鄉來到異鄉,應該互相體諒,多交流,不要輕易因夫妻問題驚擾政府或警察。這與國內一樣,家裏的事鬧到了政府,麻煩多多,有可能會是幾百倍的麻煩。”
阿姨:“聽你這麽一說,那當太太的真不應該隨便報警。這惹得男人可以動手起來,估計這講話水平也是挺高的。好歹這男人是做化工行業的,工作本來就不好找,家裏還就他一個人工作,這下孩子怎麽辦呀?可憐可憐。這北美人的自由與人權的範圍與中國人的自由與人權的範圍不同,中國警察最討厭的就是調解家務事。“
芊芊沒再多話。車到站了,阿姨中途放棄轉車,說是要與芊芊聊個夠。現在終於到終點站了,芊芊擁抱了阿姨一下,說道:“阿姨,祝您旅途平安。好好的,到一百歲,您還有近三十年,說不定四世同堂,現在科學發達,人的生命都會有奇跡。“阿姨碰碰芊芊的臉,說道:”謝謝。“拖著購物的小車,一老一少的兩個女人,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都有著自己應去的方向,她們甚至根本不需要知道對方的名字,就因為這是一場生命裏的偶遇,在現實中她們的生活永不搭界,才可以如此毫無保留地暢快的聊天。
芊芊二十歲時是夢想主義者,可是夢想如肥皂泡般破碎;三十歲時,她成了現實主義者,可是現實被人性的惡碾的體無完膚;四十歲時,她成了宿命論者,生活中該來什麽就會來什麽,無論是福是禍。現在她快五十歲了,更加從容的麵對一切,災難比想像的發生的要快,無論你如何用美好去裝飾一個人的心靈,那人性的惡還是撕去了偽裝溫存、已久的麵紗。生活就是如此現實與艱難的啊,可是當你實現了一個欲望,那麽你的下一個欲望是被人毀了,還是你可再繼續毀一個人?夢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是銀河係的距離,隻有手邊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最真。既然已擁有了很多,應該滿足才對,真的希望人與人之間能多留點美好。
我生性黑白分明,諾亞方舟上的人,是朋友有危險時我都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