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人言可畏和心靈創傷
――淺談“杭州保姆縱火案”
中學時,老師講魯迅的《祝福》,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其筆下的祥林嫂應該是讓眾人同情的人物,卻受到眾人的嘲笑與唾棄?人過中年,才明了魯迅作品的沉重,心靈創傷在人言可畏的攻擊之下無路可逃。
有一舊友,其先生是家裏的老大,是個愚孝的典型例子。出國前,其公公以養老看病的名義,刮了自己兒子一筆錢,又以老二需要結婚,占據了老大國內的房子,老三也是兒子,與大哥前後腳出國,出國費用老大全包。老人寄言老大:你弟從小脆弱,你需好好照顧他,打碎了骨頭連著筋,媳婦隻是件外衣而已。吾友就在出國那幾個月,不動產加動產的百萬富翁直接在夫家的欺負之下變為“負翁”,吾友那時無孩,想一想,若出國能逃脫“公公”的控製,落一個清靜的家,倒也合算?!那曉得外國的月亮並不比中國的更圓,她與先生都未找到專業工作,先生的幼弟出國後他們走哪,他跟哪,她與先生不得已為了一日三餐,陷入了打工泥沼;而且公公還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死去的婆婆的名義一次又一次的敲打其先生供其幼弟讀書。此友不擔未擺脫原生態的先生家,在先生一再軟弱的狀態下,自己的家又變成夫家,小叔子隻跟她差不到兩歲,卻天天要她伺候吃喝,還說到:“我未有姐妹,唯一經常接觸的女人是我媽。跟我媽相比,你真是太差勁了。我哥哥姓x,我也姓x,這個家就是我們的家,你過不慣,你可以滾,我爸說的,別拿懷孕來嚇唬人,是個女人就會生孩子,有啥了不起!”吵這一架時女友已懷胎五個月,其在四個半月時出過血,聽醫囑在家臥床保胎,醫生已叮囑其先生:“你太太孕激素不夠,北美胎兒不過五個月,醫院不給保胎的。我給她開些止血藥與固胎藥,太太一定要臥床,直到孩子完全生下來。” 先生回家後,女友告知其弟所言,先生答:“我媽已沒,我弟是我爸的命根子,我要把他趕了,我們家就沒幾個活人了,你能忍則忍,孩子我可以不要,弟弟我是要的。”女友當時氣得要吐血,想至腹中的胎兒,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動氣,這孩子若沒了,自己也不想活了。如此撐出內傷,女友的孩子早產了,這時小叔子已接到入學通知書,卻仍不願離開哥哥家,早些去學校報到。女友月子裏,有時孩子哭泣,會打孩子,小叔子就會走到房門口罵:“多麽惡毒的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打。”當時女友弟弟的孩子生在前邊,父母來不了,女友見到一些熟人或朋友,忍不住恕恕叨叨,淚流滿麵。數年以後,她才明白當時她有產後憂鬱症。
一天她幡然醒悟,一熟人打電話給她:“某某,我昨天碰那誰誰,我們幾個人談到你時,都認為你是現在版’祥林嫂’,哈哈,真的是耶。”我不知道她當時的心路曆程,但聽到她的故事時,我也忍不住唏噓,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冷酷,笑人失,笑人疼,卻沒有人理解當事人內心的悲傷與痛苦。從那以後,女友的產後憂鬱症悄然而好,她對我說:“是我高估了人心,以為會有人理解。除了當事人,其實是沒有任何人可以理解我內心裏的傷,人們隻看你的皮相。謝謝我女兒的存在點醒了我,如果我當時真得忍不住走了,最大的受害者是她。自從得了精神病,我也更精神了;隻要有命在,沒啥繞不過的。”
魯迅在一九二四年的早春寫到:“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鑒賞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隻值得厭煩與唾棄;但從人們的笑影上,也仿佛覺得又冷又尖,自己再也沒有開口的必要了。她單是一瞥他們,並了回答一句話。”祥林嫂最終走上了絕路,死在了人言可畏。而我女友幡然醒悟,卻也生活在人言可畏之中,但她已有了鎧甲,刀槍不入。現代與過去,將近一百年的差距,人心卻依然沒有改變。
契科夫曾寫到:“那成千上萬的人當中連一個願意聽他講話的人都沒有嗎?然而人群在奔跑,既沒有注意他,又沒有注意他的苦惱。……那苦惱是廣大的,無邊無際。要是約納的胸膛暴開,苦惱會從中滾滾地流出來,那它好像會淹沒全世界似的。然而,話雖如此,那苦惱卻偏偏誰也沒看見。”(契科夫《苦惱》)
這個社會,大家不願意聽弱者的故事,大家更願意心靈雞湯。就像祥林嫂偏偏死在各家各戶祝福的時刻,多麽的令人 “氣”,多麽的令人“恨”。魯迅的原義是諷刺那個吃人的舊社會,以各種各樣的名義,逼死了一個柔弱的女子。而在我們現代社會,卻把“祥林嫂”當做一個貶義詞,用以嘲諷那些陷入自己悲傷境遇的人;殊不知作為一個好的聆聽者,其作用遠遠大於一百條建議或評論。
就像杭州保姆縱火案,四個直係親屬死於無辜。那麽大的人倫慘劇,竟然有人諷刺是不是活下來的那一個人與保姆有奸情?女主人為什麽不凡事親曆親行?國內外女人帶孩子的觀念有何不同?有錢人有了錢就怎麽怎麽?土豪有了錢就怎麽怎麽?(那曾有國外某女人幫助自己男友強奸自己孩子的個例,怎麽沒有人進行比較?)杭州保姆縱火案也為個例,並不是普通現象。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冷冰冰的再次撕開別人的傷口,往心靈的傷上再撒把鹽,四個活活的生命就這樣隨煙火散盡?這疼是讓人每夜無法安眠,這疼讓人眼睛中的淚水已幹涸,讓肺部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生冷的痛,而更讓人心疼的是生命的無辜與人們的冷漠。阮玲玉在空中飄過,寫下:人言可畏。
人啊人,我們如何才能用自己的善意抱慰破碎的心靈?而心靈的創傷又如何才不會被二次傷害,赤裸裸的被撒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