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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一家縣醫院 醫生降薪了

(2025-11-12 22:23:53) 下一個

醫生降薪了

多位受訪醫生認為,降薪是經濟大環境、醫保控費、醫院大修大建這三大因素綜合影響後的結果。

“是的,降薪了。”麵對是否降薪的提問,多地多名醫生這樣回答經濟觀察報。

郭奇在重慶一家縣醫院做普外科主治醫師,他是從今年8月感受到明顯降薪的。這半年,工資每月會晚發兩三天,扣完五險一金後,到手基本工資約2000元,績效工資則從年初的6000元左右,降到現在的4000元左右,降幅為30%左右。

和郭奇情況類似,在西部某省級兒童醫院工作的許星工資也比去年降了三分之一。她覺得這可能隻是開始,因為最近一個月,她又三次聽到書記在院務會上提到降薪話題。

在華中地區一家大型三甲醫院擔任科主任的杜月,最近正為科室幾十位醫生的收入發愁。醫院每月根據門診量、使用藥品和耗材情況、住院天數、抗菌素使用比例等指標核算出各科室的績效基數,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副主任醫師、主任醫師分別按績效基數的1倍、1.2倍、1.3倍、2倍拿績效。9月,杜月科室的績效基數從上月的1萬元左右,降至7000餘元。

上海一位資深醫院管理者李鳴了解的情況顯示,醫生降薪是個大趨勢,有的基層醫院醫生月收入降到兩三千元,還有些欠發達地區的醫院連基本工資都發不出來,部分地方出現醫生兼職開滴滴、送外賣的情況。“上海的情況還不至於這麽嚴重,但有些醫院醫生收入也降了10%—15%。”李鳴說。

多位受訪醫生認為,降薪是經濟大環境、醫保控費、醫院大修大建這三大因素綜合影響後的結果。“前些年,誰會想到醫生會降薪?”李鳴說,“但是,現在很多新蓋的醫院裏,醫生比病人都多,哪來的錢發工資?”

01、獎金腰斬

“因為降薪,醫院最近派了個副院長,專門出去學習新的績效考核方法。”郭奇說。

和多數醫生類似,郭奇的工資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基礎工資,取決於員工工齡、職稱和崗位,是固定的;另一部分是績效獎金,由醫院與科室二次分配形成,科室先將收入上交給醫院,醫院拿出其中的8%—12%分配給科室,科室再根據工作量、職稱、級別分配給醫生。一般來說,基礎工資是小頭,約占工資總額的三成,績效獎金是醫生收入的主要來源。

降薪後,郭奇聽到有同事發牢騷:“這個工資養不起家了。”

工作十年來,郭奇經曆過幾種績效核算方式。最初,醫院單純按職稱係數核算績效,住院醫師的係數是1,主治醫師的係數是1.5,副高、正高就更多。後來,他經曆了按工作量、工齡等多種績效核算方式。每次績效改革前,院領導要麽出去學習,要麽請專門的團隊來給醫院做績效考核軟件,醫生按照規則填寫數據,係統自動算出對應的績效數字。

許星有副主任醫師職稱,基本工資4000多元,前兩年,她能拿一萬多元績效獎金,現在不足萬元。科室裏資曆淺的醫生收入會少一些,基本工資到手1000多元,績效獎金三四千元。

除了工資,縮水的還有福利。許星說,過去,對病案質量高、服務質量好的醫生,醫院會給較多獎勵。今年,獎勵明顯變少,取而代之的是因病案質量低或被投訴給醫生扣罰。

前些天,院長到許星科室開早會時說,今後幾年可能都會挺難,大家不要氣餒,一起度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10月,杜月在統計科室9月薪資情況時發現,單月績效降幅就達到30%,這引起了她的警覺。她專門用Excel列出今年以來的科室績效數據,和年初相比,科室績效基數少了整整一半,除了兩個月有小幅上漲外,其他7個月都有不同程度下降。現在,加上基本工資,科室年輕醫生的總收入不足萬元,而他們每周排班時間有70小時,這還是在沒算上查房、周末開會、突然加班等碎片工作的情況下。

杜月給醫院負責發績效的經管辦打去電話,對方說,已經有好幾個主任來電抱怨了,杜月所在科室降得算少的。

掛斷電話,杜月找同行詢問情況,才知道降薪已經很普遍了——今年以來,他們的總收入有30%—50%的下降。

10月,在同城另一家三甲醫院擔任科主任的朋友找杜月訴苦,所在醫院現在很困難,獎金腰斬,也沒錢買設備。

02、降薪早已開始

2025年6月,市場研究機構華醫網發布《醫療人才2024年薪資及就業調研報告》,該報告統計了29469名醫務人員的薪資變化、工作滿意度、就業傾向等情況。數據顯示,參與調研的醫務人員2024年薪酬下降的占比達57.9%,且主要來自於績效獎金的降低。相較於上一年調研報告中“37%的醫務人員薪酬下降”增加了20個百分點,薪酬下降呈擴大趨勢。

“其實,我們醫院這七八年一直在變相降薪。”這幾年,在北京一家*三甲醫院神經內科工作的林弈兩次晉升,職稱從住院醫師到了副主任醫師,薪水卻沒什麽變化。以前,他所在醫院每次晉職稱會對應10%—20%的漲薪。

林弈遇到過兩次降薪節點。*次是在2019年,當時,北京啟動醫療機構疏解計劃,通過整體遷建、建設分院等方式,將北京中心區的20餘家大三甲逐漸疏解至五環外。林弈說,新院搬遷後,醫院的貸款壓力和運營成本都增加了不少,當時就啟動了全員降薪,幅度超20%。

第二次降薪的時間維度拉得很長,從疫情結束就開始了。林弈所在醫院的這輪降薪是“溫水煮青蛙式”的,每季度遞減3%—5%,兩年的累計降薪幅度超過了20%。在一次內部會議上,院領導提醒大家,要準備好過苦日子。

現在,林弈每月到手總收入為1.5萬元左右,除了工資收入,他每月還有一筆數目不小的人才項目補貼,因此對降薪的感受不強烈。但他了解到,科室主治醫師幾年前每月到手能有2萬元左右,現在隻有1萬元出頭,有時沒有過萬。“我的醫院去年平均收入比前年下降了5%,今年又比去年下降了6%。”三明市一家縣級醫院院長王正凱告訴經濟觀察報。

與全國多數省市不同,三明實行年薪製,醫生收入變化幅度不會那麽劇烈。作為院長,王正凱的薪酬由政府考核發放,因此沒有下降,但醫務人員的薪酬略有下降。

王正凱告訴經濟觀察報,在三明,醫生降薪的原因與其他省市有所不同,主要是因為要“騰出空間給老百姓”。2021年起,三明擴大了老百姓的醫保報銷目錄,提高了報銷比例,留給醫院的醫保結餘就有所下降。不過,疫情期間,政府對醫院有補助,因此醫生們對降薪沒有實感,疫情後才後知後覺。

03、為什麽會降薪

為什麽會降薪?醫生們常琢磨這個問題。

被受訪醫生提到次數最多的原因是,所在醫院病人少了。“很多年輕人不生孩子,我明顯感覺兒童醫院病人量變少了。”前幾天,許星和所在醫院產科主任閑聊,對方說,今年,產科單個月的新生兒要比去年同期少100多個。

許星對降薪早有預期,除了走低的生育率,她所在醫院還位於欠發達地區,經濟形勢較好時,不少人優先選大三甲看病,這兩年,更多人會在社區醫院解決小毛病。前幾年,許星一天要看六七十個病人,今年夏天以來,她的日門診量下降到二三十人。

“雖說公立醫院是公益性事業單位,我們也需要創收,病人少了,活少了,我們也不好意思拿那麽多錢了。”許星說。“小病沒人去看,大病留不住。”郭奇說,這兩年經濟大環境不好,科室的門診量明顯變少了,很多小病老百姓就不上縣醫院了,條件好一點的又更願意去市裏大醫院。

醫保控費,也是受訪醫生普遍提到的原因。

這兩年,DRG(按疾病診斷相關分組)付費改革在全國推行。許星說,DRG是按病種的分值來給醫院撥付資金的,一些病種的分值很低。她的科室會開展兒童化療,對於成人來說,化療屬於風險不高的項目,但兒童免疫功能不完善,化療後很容易因骨髓抑製而發燒、感染,治療時很容易超出DRG設定的費用限額,最終影響兒科醫生的績效收入。

DRG和醫保考核也讓郭奇常感矛盾。醫院規定,隻要患者有指征或主動要求,醫生要把能收的病人盡量收治。與此同時,DRG會考核低倍率住院情況,應收盡收容易被判定為降低入院指征。“把不該住院的人收了,醫保會扣我的錢。但是,如果拒收病人,醫院扣的錢會更多。”郭奇說。

王正凱認為,在全國其他省市,醫保局正在進行的醫保基金保衛戰是醫生降薪的因素之一:“很多醫院原來小病大治、體檢一下也能住院,現在沒法這樣做了。”

2024年4月,國家醫保局專門發文《DRG導致醫療收入減少?導致醫院虧損?這個鍋DRG背不動!》,駁斥將醫院虧損歸因於以DRG為代表的支付方式改革的說法。

國家醫保局在該文中寫道:“有的醫院求大求全,擴院區、蓋大樓、搞裝修、加病床、買設備,這些都將讓醫院發展背上巨大的包袱……另外,有的醫療機構人力資源配置過多導致效率偏低、費用過高,有的醫療機構成本控製能力偏弱、藥耗占比過高,這些都可能導致醫療機構入不敷出,艱難度日。”

與醫保控費不同的是,醫院大修大建引起的虧損,是有關部門和受訪者一致認可的降薪原因。

郭奇所在醫院的大樓是十年前蓋的,現在還在還貸。普外科用了醫院一層樓,每月要給醫院交房租和水電費。

王正凱說:“這幾年,國家推出了很多國家區域醫療中心、省級區域醫療中心,各地都在拚命蓋醫院。醫院院區大了,運行成本當然要增加,這拖垮了很多醫院。”

今年初以來,許星所在醫院開始出現工資遲發,每月薪資會晚一兩個月才能到賬,有學曆較高的同事選擇離開。大半年裏,疼痛科、血液科、麻醉科等科室陸續有十幾個同事跳槽去廣東等發達省份的醫院,他們多數有博士學位。

降薪後,看到越來越小的月收入數字時,許星也會難受。這時,她會告訴自己,做醫生這麽多年了,轉行並不容易,而且,各行各業都在降薪,醫生很難不受影響。

許星告訴經濟觀察報,她問過自己一個問題:二十年前,為什麽會選擇當醫生?是為了賺更多錢,還是為了治病救人?重新確認答案後,她得到了內心的平靜。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醫生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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