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近這段時間,我在讀晚清人物傳記,從梁啟超到張之洞再到辜鴻銘。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辜鴻銘。他號稱“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婚在東洋、仕在北洋”,一生精通9國語言,在全球各地獲得了13個文憑,包括英國愛丁堡大學的文學碩士學位和德國柏林一所大學的哲學博士學位。他始終堅定不移地捍衛著中華傳統文化,並且用英語罵英國人、美國人,用法語罵法國人,用德語罵德國人,並且罵得對方不僅不反感,反而愈發尊重他。年逾花甲的辜鴻銘,依然可以完整地背誦長達10566行的英國詩人彌爾頓創作的長篇史詩《失樂園》。我在閱讀的過程中,不禁反複問自己,“這樣一個人物,要是放在今天,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2)辜鴻銘1857年出生於馬來半島西北部檳榔嶼的一個橡膠種植園,父親是華人,母親是葡萄牙人,種植園主布朗夫婦收他當了義子。他年少時期,父親就在他心中播下了熱愛中華文化的種子。青少年時期,他在歐洲各國遊學,他體會到了西方人對於當時中國人那種發自內心的輕蔑和歧視,他看到了資本主義在給西方文明帶來物質進步的同時也帶了精神的頹廢和道德的淪喪。多年後,回到他心目中的祖國——中國時,卻趕上了晚清那段風雨飄搖的動蕩期。他在張之洞幕府工作近20年,空有滿腹經綸,卻無法充分施展。在晚清和民國時期,當維新派、革命派和新文化運動的幹將都在積極鼓吹向西方學習,甚至倡導中國“全盤西化”的時候,真正熟悉西方文化的辜鴻銘卻看到了西方文化內在的痼疾,也看到了中華文化內在的價值。在那股西風漸進甚至突飛猛進的年代,他煢煢孑立、逆流而行,他無情地批判西方文明存在的種種問題,他反複呼籲國人重視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價值,他鼓勵北大的學生學好英文——不是為了讓中國人變成西方人,而是為了更好地向西方人傳播優秀的中華文化。他就像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老古董”,穿著長袍、拖著辮子,孤獨而勇敢地嘲諷一切,最終被歸於了守舊派、複辟派的行列。
3)小時候,我們學習這段曆史,免不了對康有為等保皇派、張勳等複辟派的鄙視,也自然會對革命派表達強烈的同情,對陳獨秀、胡適等倡導新文化運動舉鼓掌叫好。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對於辜鴻銘這樣的守舊派人士有了更多的理解,他們對於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內在缺陷的認知,是領先於同時代國人的,他們對於中華傳統文化的堅守,雖然不能做到批判性地繼承和發揚,卻也有一種內在的文化自信在裏麵。相反,新文化運動的很多幹將甚至倡導“全盤西化,他們中的一些人出對近代中國落後挨打的痛恨,主張打倒一切中國傳統的東西,甚至連漢字都要取消。現在看來,他們的部分主張是激進的、淺薄的,甚至是危險的。
4)辜鴻銘最為人詬病的是,由於他對中華文化的強烈認同,導致他對一切中國傳統的東西不加批判、全盤接受。這才鬧出了他鼓吹男人納妾、女人纏足這樣的極端守舊、返祖的笑話。我們今天看待辜鴻銘,固然要看到他思想觀念、認知中的時代局限性,但是,我們更要看到,他在近代中國處於亡國滅種邊緣的時候,依然對中華傳統文化有著一種近似癡迷的崇拜和褒獎。在西方資本主義列強憑借堅船利炮橫行霸道、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的時候,他看到了資本主義文明內在的野蠻性和不道德性,並堅信,未來拯救人類文明的一定是中華文明。在那個年代,能有這種認知,需要對中西文明都有著深刻的理解,需要對中華文明有發自內心的認同和信心,需要有一種不與流俗為伍的獨立精神。從某種角度來說,辜鴻銘是一個早生了一百年的人。
5)1928年,辜鴻銘因患肺炎在北京去世。在他去世近百年後,我們再來重讀辜鴻銘,我們能得到哪些啟發?
6)首先,我們對於西方文明要保持一種深刻和冷靜的批判精神。我在前麵的文章中說過,如果從人類曆史的角度來說,過去500年資本主義的興起,在給全世界帶來科技和社會種種進步的同時,也給國際關係帶來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本色。西方文明在發展階段上是落後於中華文明的,中華文明從春秋戰國殘酷的戰爭中,在人類文明發展的早期,就形成了一係列現在看起來都非常先進的概念,包括“王道”“仁政”“天下大同”“兼愛”“非攻”等。這讓中華文明與同時代的西方文明相比,無論是在內政還是在外交方麵,都有更強的道德感,都有著更強調正義、公平的色彩。
7)大約600年前,鄭和下西洋,其武力之強大,足以滅掉任何一個所到的國家,但是,鄭和並沒有從事幾十年後西方殖民主義者所從事的那些殺人放火、燒殺劫掠的勾當,背後原因就在於,中華文明從很早期就明確了,這種不仁不義的行為是不可接受的,它們是隻有那些不懂仁義道德的蠻夷才會做出的禽獸之舉。後來,有人從吹捧西方文明的角度出發,反過來指責當時的中華文明缺乏進取精神,這完全是胡說八道。憑借武力欺淩弱小國家,這種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殖民主義時代和帝國主義時代所做的事情,隻能用傷天害理、禽肉不如來形容,難道還能冠上“積極進取”的名號加以鼓吹?
8)資本主義在興起的過程中,由於缺乏仁愛之心,由於缺乏對其他民族、文化和文明的尊重之心,最終形成了以掠奪、剝削和壓迫為核心特點的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傳統。這不僅給非西方世界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而且也給資本主義列強自身帶來的巨大的災難。一戰是資本主義釋放和激發人類獸性和破壞性的集中體現,最終的結果就是,歐洲大陸血流成河,一代歐洲年輕人毫無意義死在了冰冷的戰壕裏。作為東方文明一部分的日本,盲目學習西方的“霸道”,雖然在短時間內也取得了日俄戰爭勝利、在二戰早期狂飆突進,最終,還是自食其果,在美軍的殘酷轟炸,特別是在兩顆原子彈的毀滅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9)辜鴻銘在一百多年前,就看到了資本主義興起之下西方文明內在的缺陷,並斷言擁抱中華文明才是世界文明的救贖之道。這句話,在今天看來,具有極強的預見性。中華文明在內政上講究“廣施仁政”,強調精英階層的個人道德修養和社會和諧;在對外方麵,講究“四海之內皆兄弟”“天下大同”,反對不仁不義的對外征伐和掠奪。這對於當今世界走出以“叢林法則”為基礎的國際關係時代,有著極為重要的啟示和意義。今天,一個站起來、富起來、強起來的中國,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這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一脈相承。隻是今天,早已走出亡國滅種困境的中華文明,在麵對西方文明的霸道時,不再僅僅發出微弱的道德呼籲,而是可以用不輸於西方文明的強大物質力量,去做到止戈為武,去做到維護和平、促進發展、共享繁榮,去堅守公平、正義,去讓真理真正被當做真理在更廣的範圍內被接受。
10)辜鴻銘的得意之作名為《中國人的精神》,他自己稱之為《春秋大義》。我在讀辜鴻銘傳記的時候,一直在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中國人的精神到底是什麽?在個人層麵,如何把儒家“修齊治平”的那一套個人道德修煉,放在當代的話語體係下,讓每一個中國人,無論是在工作、學習還是在生活當中,都能有一個穩穩的、實在的精神依托?這種精神依托,應該可以讓我們無論麵臨順境、逆境都能泰然處之,都能不忘“愛國”“為民”的初心,都能克製自身對物欲的追求,遠離貪汙腐敗,遠離囂張跋扈,遠離無病呻吟。今天,能約束我們的,不僅有法律和製度,更要有一種類似“君子慎獨”的那種個人道德追求。一個人“有道”或者“無道”,不在於他的地位、名譽和錢財,而在於他是否能始終做到內外一致、身心和諧,在於他在看懂了人生的有限性之後,依然能過好這短暫的一生,讓其有意義、有目的。
在中國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我們不僅要在物理、化學、生物等自然科學領域趕超西方先進水平,更要在哲學、道德、倫理等方麵,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基礎,為當代中國人乃至為全人類找到一套精神上“安身立命”的方法。從這個角度來說,關於文科是否有用的爭論是毫無意義的。人類越往前發展,越需要在物質文明的基礎上構建更加先進的精神文明,隻有這樣,才能讓人類的物質文明始終掌握在有道德、有理想、有使命的人手中,才能讓人類在孤獨而又浩瀚的宇宙中不至於迷失方向,才能讓人類不墮落、不淪喪。從這個角度來說,北宋思想家張載提出的“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每一個時代都有其積極意義,在每一個時代都應該成為知識分子和精英階層的追求。
一家之言,僅供參考。
《中國人的精神》(英語: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又名《春秋大義》,是國學大師辜鴻銘的一部英文作品。該書由一係列關於中國人精神論文集結而成,文中闡釋中國人的精神生活,宣揚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並主張用儒家思想對西方社會進行改造。
該書分為序言、導論、正文、附錄四大部分。
通過與美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法國人對比,指出中國人深刻(depth),博大(broadness)、簡樸(simplicity)並具有靈性(delicacy)。
國民性 |
深刻(depth) |
博大(broadness) |
簡樸(simplicity) |
靈性(delicacy) |
美國人 |
缺乏 |
有 |
有 |
缺乏 |
英國人 |
有 |
缺乏 |
有 |
缺乏 |
德國人 |
有 |
有 |
缺乏 |
缺乏 |
法國人 |
有但不如德國人 |
有但不如美國人 |
有但不如英國人 |
有 |
中國人 |
有 |
有 |
有 |
有 |
善良公民的信仰(Introduction: The Religion of Good-citizenship)
- 第一章 中國人的精神(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
- 第二章 中國婦女(The Chinese Woman)
- 第三章 中國語言(The Chinese Language)
- 第四章 約翰·斯密斯在中國(John Smith in China)
- 第五章 一位著名漢學家(A Great Sinologue)
- 第六章 漢學,第一部分(Chinese Scholarship, Part I)
- 第七章 漢學,第二部分(Chinese Scholarship, Part II)
《崇拜群眾的宗教》或名《戰爭與出路》(Appendix: The Religion of Mob-Worship or The War and the Way 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