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村莊再也不是我小時候的那個模樣了,村東頭的那棵伴我長大的老柳樹已經被人連根砍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農家房子。村裏的孩子們放暑假後,也不再像我們小時候那樣在月光下玩遊戲和捉迷藏,他們幾乎天天晚上都跑到我叔叔的家裏看電視。叔叔大概是在我剛上初中的時候,從部隊轉業到清河鎮的化肥廠當副廠長,他是我們村最早買電視機的。
天黑後,叔叔就將黑白電視機搬到屋門外的打穀場上,記得當時正播放電視劇 “ 西遊記 ” 。每當電視機裏響起 “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 ” 優美動聽的旋律,全村的小孩子都會抓起小板凳,不顧一切地從家裏跑出去,村裏的年輕人也端著碗跑去邊吃邊看。有時候電視機的接受信號斷了,屏幕上 “ 滋滋 ” 地下著雪花,大家依舊耐心地坐在電視機前等著。
叔叔是見過世麵的人,有次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了神奇的塑料薄膜貼在電視機的屏幕上,黑白的畫麵立馬就變成彩色了,大家看了都覺得很稀奇。隻是彩色有時候出現相反的效果,特別是裏麵的男女主角坐在草坪上聊天的時候,他們的頭發都變成了綠色的,有時連臉都綠了,看著挺嚇人的。不過大家還是看得很開心,好歹也算是彩色畫麵啊,況且有電視節目看就已經是很知足的了,決不挑三揀四,正如饑餓中的人不挑吃的一樣。
我也常常去叔叔家看電視,心裏也很想知道自己未來的出路在何方?鄉下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每天睜開眼睛就是下地幹活,像天上飛的鳥兒、地上跑的動物以及水中遊的魚那樣,一天到晚為吃而忙碌著。唯一不同的是當人填飽了肚子,會覺得缺點什麽,而我就是其中之一。不知足的我在艱苦的勞動之餘,開始反思自己當初一意孤行的後果。
最初的時候,我想盡快盡好地完成父親交給我的農活,然後騰出時間學一門技能。自學英語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我就想跟當醫生的舅舅學中醫和素描,或者是讓父親教我拉二胡,反正是任何與農活不沾邊的事我都感興趣去學。
然而我發現父親還在生我的氣,每當家裏的農活都幹完了,父親就不由分說地把我當成人情,讓我義務的去給親戚朋友們割麥、割稻穀、插秧和撿棉花等,不讓我有喘口氣的機會,他在用事實教訓我鄉下的日子有多辛苦。
鄉下人的日常生活就是種田,吃飯。吃完了飯,還是接著去種田,因為嘴巴裏吃下的每一口飯,都得要自己一手一腳的從播種到種植,再到收割等等去辛苦地掙回來,拿父親的話來說就是:不做就沒有的吃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往前過,周圍大部分人的生活狀態都是上輩遺傳下來的:父母親是農民,孩子長大後也是農民。村裏甚至有些老人一輩子都沒出過村,外麵發生天大的事都與自己無關,默默無聞地過著平淡的生活,有的甚至活到近百歲。
隻有像我這種不安分守己的人,老是抱怨自己就像困在死水塘裏的魚一樣哪裏都去不了,除非長江發大水了,才有機會隨波逐流地漂到江河湖海裏。至於那些有父母親在鎮辦企業當工人,他們家裏的孩子長大了會頂替父母親的職,農家的孩子就沒法比了。
莫少爺在暑假後大概是又回學校去了,他現在不論是幹什麽都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讓我更加傷心的是初秋的一個早晨,我一如往常那樣在河邊洗衣服,無意中聽到柳婆婆喜滋滋地跟鄰居說她外孫明娃訂婚了,女方在農場部的商店上班。我的心當即就沉到河底下去了:自己再多的情,也不能跟吃商品糧的姑娘比呀。
接連兩次打擊,讓我切身感受到女人的身份有多麽的重要。我真的好想回學校讀書,這是鄉下人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可是我臉皮太薄,跟父母親開不了口,又不甘心自己一輩子就這樣碌碌無為的呆在農村。
我就像是被人緊緊地糸在我們村唯一的一條馬路上,日複一日地匍匐在路邊的農田裏低著頭刨食。晴天一身汗,曬成蘿卜幹;雨天一身泥,頻繁地打噴嚏。又像是蝴蝶被釘子紮在牆上一樣,哪裏也去不了,汗水和著悔恨的淚水終日伴隨著我。
我想自學成才的美夢破滅了,我想和喜歡的男孩談情說愛也落空了,我對喜歡自己的男孩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就被他翻臉不認人了,心情從未有過的陷入孤獨與抑鬱之中。
曾經的我還以為自己是個斯人,現在苦也吃了很多,筋骨也疲勞了,餓其體膚的滋味也嚐過了,到如今連個任渣都沒有降臨到我的頭上,隻落得一身的灰土。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人生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偶爾抬頭仰望著遙遠的天空,目送著從頭頂上飛過的鳥兒,恨不得自己也插上翅膀遠走高飛,從此擺脫現實的束縛,我甚至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去了遠方肯定是不會想家的。
人在寒冷的冬天裏向往著溫暖的陽光,在暴風雨中向往著平靜的生活,在籠子裏向往著遼闊的天空。
大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吧,我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中終於盼來了希望。
中秋節又到了,哥哥從廠裏回家過節,我背著父母親跟哥哥訴說農活的辛苦和前途的茫然,哥哥聽完後,低頭一言不發地在院子裏踢著小石子。我眼巴巴的盯著哥哥的背影,他平時出的鬼主意總是能讓我笑逐顏開,雖然有時不一定管用。
“ 蘭兒一!” 屋裏傳來媽媽的呼喚聲,我轉身一步三回頭的進屋,將未來的希望都寄托在身後哥哥的身上。
日落前,哥哥將我拉到門外,悄悄地說:“ 你去D城找玲姑。”
玲姑是我父親的遠房表姐,我隻見過幾次,她的丈夫當時是D城一家國有建築公司的總工程師。哥哥說玲姑一直對我們家很好,找她幫忙肯定能在大城市找到工作。哥哥還慷慨地許願:借我一個月的工資!這個肯定是老虎借豬——有去無回,我哪有錢還他啊?但哥哥不在乎,還熱心地從家裏的櫉櫃裏翻出玲姑的來信,上麵有她家的地址。
有了路線圖和路費,我又後悔了,憂憂愁愁地對哥哥說:“ 我該怎麽跟父母親講呢?他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再說吧,當初是我死活也不願意讀書,才一年多就反悔了,豈不是打自己的臉?還有村裏的人要是知道了我離家出走,會不會以為我是壞女孩呢?”
我總是想的太多,並且是萬事還沒有開始便擔憂最壞的結局。
哥哥現在已經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他不耐煩地低聲地教訓我:“ 你不是要改變命運嗎?這麽的前怕狼後怕虎,我看你出村都難,就隻配在家裏老老實實地呆著,終生也休想挪出村窩窩了。”
我被哥哥的一番話說得低下頭,靠在院子裏的青蘋果樹上,心裏是又委屈又難過。是啊!自己想要像鳥兒那樣飛上天空去尋找自由,卻又害怕摔下來,太沒出息了。
淚眼模糊中瞅見哥哥走開的雙腳又返回來了,耳邊傳來哥哥語氣平緩的聲音:“ 蘭兒!不要管那麽多哦。媽媽說過:天上沒有吊著擺的事。 這樣吧,你先斬後奏,我保證在你走了之後才跟爹媽說。你呀!先去河邊坐機帆船去清河鎮,然後坐渡輪過江,上岸後右轉去江州的大輪碼頭買船票去省城,然後坐火車直接去玲姑所在的D城,然後照著信封上的地址問人,你又不是不識字。找不到工作就回家唄,有什麽大不了的嘛。”
哥哥說的有道理,腦子有點笨的我一時三刻那裏記得住那麽多的然後啊?從沒獨自出過遠門,一路上又是搭船又是坐火車,去陌生的大城市投奔與自己不是很熟悉的親戚,想想都叫我害怕。隻是想到自己現在猶如被綁住了翅膀的小鳥,在地上亂撲騰的處境,我又鼓起了勇氣。人往前走,雞往後刨,大膽地往前跨一步,也許我的世界就會海闊天空了吧,說不定從此改變了命運,誰知道呢。
在哥哥的再三鼓勵下,我也沒挑什麽黃道吉日就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飽吃了一頓,懷揣著哥哥給我的路費和玲姑家的地址,慌慌張張地出門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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