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姻緣
作者 董蘭丫
(二十.)
香香和餘船長兩家人回到了福建,出乎意料地和許多人一起被送到了華僑農場。
初到農場的那天,他們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那是一片望不到頭的荒原,有十幾排簡陋的木板房,還有很多簡易帳篷。一路上風塵仆仆的他們個個灰頭土臉,孩子們餓了喊著要吃的,大人們舟車勞頓加上心裏預期與現實的落差衝擊一時都精神頹廢。生活和這些人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們被僑居的家園拋棄,兩眼含淚滿懷熱望回到祖先的故土,歸來後仍然不知道家在哪裏 。
香香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有人比他們先到了,有的似乎已經到了些日子了,遠遠地看著新來的人;有的似乎是在香香他們到來前不久剛剛來的,距離香香他們下車的地方不遠,呆呆地站在,一臉的茫然。
當天的晚上他們兩家被安頓在一間簡易房裏,房間裏沒有桌椅,隻有兩鋪大床板,孩子們睡了一鋪,另一鋪讓香香媽媽和餘太太睡了,兩個男人把他們有限的行李攤開在地上也躺了下去。當時已經快要入冬了,夜裏有了寒意,從熱帶歸來的他們一時還不能適應這樣的天氣。香香爸爸和餘船長半夜裏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香香媽媽和餘太太擠到孩子們的鋪上,騰出地方讓香香爸爸和餘船長躺下。香香夜裏聽見兩家的父母親在說話,說話間夾雜著歎息的聲音。
在這些木板房中間有一排打通的大廚房,那裏的人叫它大食堂,他們在那裏吃了一陣子公飯,夥食非常簡單,米粥鹹菜,米飯青菜,有一天吃了一次肉末鹵雞蛋,大人孩子都高興地歡呼起來。這樣一連過了好些日子,一天下午忽然來了一輛吉普車,車上下來幾個人,有人喊:“縣長來了!餘縣長來了!”
吉普車上下來一個穿灰色製服的人,他後麵還跟著幾個香香他們在農場已經見過的管事的。一個走在縣長旁邊的人衝著人群喊:“到大食堂去,餘縣長有話和大家說!”
到了食堂,那個人又大聲喊著:“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人群漸漸安靜下來,餘縣長站到一把椅子上去了。其實他不用站那麽高,但是他自己擔心不站高了別人聽不見他說話。他說了很多的話,可是回來的華僑很多都是第三代或第四代移民了,他們隻懂一些祖上留下來的方言,他們彼此說的是印尼話,所以人群裏又嗡嗡起來,那個維持秩序的人又大聲喊讓安靜,此時香香的爸爸和餘船長一起說,他們聽不懂,需要翻譯一下。餘船長聽出來這個餘縣長說的話有他們福清當地的土音,所以就問了一句:“縣長說的可是福清話?”餘縣長朝餘船長這邊看過來,餘船長從人群裏走出來又說:“縣長說的是福清話,我可以給大夥翻譯!”
人群又安靜下來,縣長講了國家歡迎華僑回國的政策,也說了回來以後要靠自己的雙手勞動,不能有依賴思想等等一大堆的話,最重要的是,他們從今以後要在農場裏務農,這裏就是他們的家,要有在這裏紮根一輩子的思想準備。
餘縣長說完這些話,人群裏又是一陣混亂,他從椅子上跳下來就要離開,餘船長上前攔住了他,問道:“縣長是福清餘鎮的人嗎?請問您的祖上可有人叫餘得海?”那位縣長愣了一下,看了看餘船長說:“你認識餘得海?”當縣長聽說餘得海是餘船長的祖父時,他的神情由不耐煩變成了懷疑審視,餘船長又說:“祖父當年還有個兄弟,叫餘得江,本來兩兄弟要一起去南洋的,可是臨行前家裏人說兩兄弟得留下一個守著祖墳,所以就分開了。祖父一直有願望返回故鄉都沒能實現,不知道您是否認得這家的後人。如果認得,請您給他們帶個口信,說我們這一支回來了。拜托了!”
餘船長說這些話的時候餘縣長一直沒有答話,他靜靜地聽著,上上下下打量著餘船長,時不時也看看站在他旁邊的香香爸爸,還有這兩家的女人跟孩子。最後,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香香爸爸,問道:“他們是你什麽人?”
“哦,是我的親家,我們兩家的孩子訂了親的!”餘船長不知道怎麽忽然想出這麽個說法,憑著他跑碼頭的經驗,他感到這個餘縣長會給他們帶來些好處。餘縣長哦了一聲,沒在說別的就和隨行人員一起匆匆忙忙地走出大食堂,上了吉普車揚長而去了。
過了大概不到兩個月的光景,餘船長和香香兩家的大人正在和其他人一起搭建更多的木板房,農場管事的人遠遠地喊到:“老餘!老餘!”餘船長跑過去跟他搭話,香香爸爸他們看見餘船長頻繁地點頭,最後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農場管事人的雙手,搖了又搖,半天不肯放開。
當天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餘船長壓低聲音對香香的爸爸媽媽和自己的太太說:“真讓我給蒙上了,餘縣長是我叔爺的孫子,我的叔伯兄弟!”此言一出,另外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餘船長接著說:“他讓人送信來了了,說讓我去學開車,學會了以後給農場當司機!”另外三個人又啊了一聲,他們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亦喜亦憂,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他們的心情。
香香爸爸說:“兄弟,去學吧,你能開船,也一定能開車。開了車世界就大了,視野也寬了,從外麵回來也可以給我們講講外麵的世界。這兩個月我都快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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