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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

(2017-06-11 12:04:28) 下一個

習慣

 

人是奇怪的動物,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習慣。也正因為這些習慣,讓我們和貓狗之類的動物有所不同。不同是不是就等於好,或者高於貓狗之類,這且不說。

就說吃東西吧,我們把某些食物習慣性地和某種季節天氣聯係起來。比如糖葫蘆,烤地瓜之類的零食,隻有冬天的時候吃才覺得稱心如意。冰天雪地的時候,一個人或者結伴和朋友一起,買一塊燙手的烤地瓜,一邊走一邊把這塊冒著熱氣,冒著香味的地瓜從左手倒到右手,再從右手倒到左手,還沒等吃到嘴裏,幸福已經洋溢在臉上。實際上,能把整個烤地瓜都吃掉的人其實並不多,倒也不是因為飯量小,或者怕胖之類的原因,最重要是烤地瓜拿在手裏的感覺,比吃在嘴裏更讓人心滿意足。而且地瓜燙的時候吃不到嘴裏,等到能入口的時候地瓜很快又涼了,所以烤地瓜的主要功效在於暖手和滿足嗅覺。

糖葫蘆也是如此,要在冬天吃,頂著冷風,喝著冷氣,一邊從嘴裏吐出白色的霧,一邊用凍得冰涼的嘴唇去接觸那個又硬又脆蘸了糖的山楂。哢嚓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喳喳帶響地嚼在嘴裏,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如果同伴在此時一定要和你說些什麽,除非你不介意把嘴裏的山楂帶冰糖一起噴到同伴的臉上,你就隻能搖頭點頭地隨聲附和。糖葫蘆和烤地瓜不同,一般的女孩子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一整串糖葫蘆吃掉,而且還意猶未盡。

現在這些東西也可以在天氣溫暖的時候吃到,也可以在開了暖氣的商場裏,或者在家裏悠閑地吃,既不怕冷,也不怕燙,但是比起我們的習慣,在寒冷的天氣裏吃,覺得缺點什麽,不知道這和魯迅吃茴香豆是否有類似的地方。

還有一種食物,在世界各地都有人吃,但吃的方式各見不同。在我們家鄉,嗑瓜子是一件很平常,即廉價又美味的快事,特別是女人和孩子。不論春夏秋冬,幾個人聚在一起,女人們張家長,李家短地閑聊,喝茶吃瓜子,也許同時還織著毛衣,勾著窗簾,時不時地害怕手被瓜子弄黑了會弄髒了手裏的活計,所以吃吃停停,還不時地洗手。孩子們則一邊做遊戲,一邊跑來吃母親們剝好的瓜子。他們可不管手髒不髒,抓起一把瓜子仁扔到嘴裏,然後又瘋跑著去和同伴們玩耍。如果瓜子沒有吃完,孩子們會抓上一把放在衣服口袋裏,轉天上學的時候在路上吃。如果路上還沒有吃完,上課的時候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就會聽見下麵傳來“哢嚓,哢嚓”的響聲。盡管這樣的冒險有時候會被老師抓到,但是瓜子在口袋裏好像充滿誘惑的精靈,沒有一個孩子能夠抵擋。

我們家鄉人嗑瓜子,主要是葵花籽,帶殼的,又叫毛嗑。那個時候的人家基本上都有個小院,如果幸運的話還可能有個後院,家家戶戶的院子裏都會種上幾棵向日葵,夏天的時候開出金黃燦爛的花朵,開始的時候一個巴掌那麽大,它們一天到晚跟著太陽轉啊,轉的,不知道怎們著就轉得和小臉盆那麽大了。等到了秋天,大人們把臉盆大的向日葵割下來,母親和姐姐們把向日葵掰開,裏麵的葵花籽就稀裏嘩啦地掉出來了。這時候的葵花籽還有些潮濕,上麵有一層絨絨的毛,得放到大太陽底下去曬幹,我想毛嗑由此而得名。我們的家鄉雖然地處北寒,但是日照卻很充足,所以人們性格開朗豪爽,不似北歐的冬天陰雨連綿,很多人患有憂鬱症。

曬好的瓜子裝進布口袋裏麵,逢年過節,或者有親戚朋友來訪的時候,倒在鐵鍋裏麵嘩啦嘩啦地炒一會就熟了。剛炒出來的瓜子不能馬上吃,一來太燙,二來此時的瓜子不脆,要等再放涼一些才吃,這時候的瓜子又脆又香,是人間不可多得的廉價美味。

嗑瓜子的樂趣不僅僅在於瓜子的香美,很大一部分樂趣在於那個“嗑”。從一堆瓜子裏撿出一枚最大的,至少是一眼看上去最大的,用食指和拇指捏著放在嘴裏,用上下門牙輕輕地咬下去,聽見哢嚓一聲,用舌頭極靈巧地那麽一抿,一粒飽滿的瓜子仁到了舌尖上,瓜子殼還在手裏。嗑瓜子是個技術活,得從小訓練有素,而且這個技術不能傳授,隻能自己摸索。講話粗聲大嗓的東北老爺們,手指頭粗壯得跟小香腸類似,但一樣可以把一枚小小的瓜子極靈活而完美地嗑出來。

所以我們家鄉人吃瓜子,一定要嗑,嗑瓜子是我們的習慣。在歐洲的超市,瓜子都是已經剝好了殼的瓜子仁,每袋一百克,半斤或者一斤不等,有的已經烤熟了,有的還是生的。他們用來烤麵包的時候在表麵撒一層,或者拌沙拉的時候撒上幾粒作為裝飾。如果有人吃葵花籽,也是用湯勺舀一勺,直接放在嘴裏嚼。他們看見我吃帶殼的葵花籽,很奇怪為什麽我不直接買剝了殼的。我試圖和他們解釋自己嗑瓜子的樂趣,甚至想到用《紅樓夢》裏賈母說螃蟹是“自己剝著吃香甜”的故事來教化他們,至今未果,隻好作罷。你拿勺舀你的,我自己嗑我的,各得其所。

還有些習慣,不知道是應該算是習慣還是算毛病。比如有人吃飯吧噠嘴,其聲勢之浩大如風卷殘雲勢不可擋,喝水的時候也頗有吞吐江河的豪邁。一次朋友的孩子滿月,朋友請客, 我也在座,席間有一位摩登女士把一頓飯都吃得有聲有色非常壯觀,後來朋友實在不能按耐他淘氣的心態,說了一句流傳至今的名言:“咱小點聲唄,要不就把我兒子吵醒了!”。幸而這位女士毫不領會,波濤洶湧直到散席。

比如西方人,在飯桌上有這樣那樣的很多規矩,比如不能張嘴咀嚼,不能高聲講話,刀叉要從外向裏逐道菜使用等等。可是無論怎樣高檔的餐館,在座的紳士貴婦如何彬彬有禮穿著考究,總能在就餐的時候,聽見同桌的,或者餐館裏其他桌位的,舉止斯文的先生,或者衣著華麗的女士,以極其驕傲的方式朗聲擤鼻涕!一般是這樣的,所謂有檔次的餐館基本上聽不見人說話的聲音,隻聽見聲帶顫動,聲波流動產生的嗡嗡嗡。忽然,從某個座位猛地傳來牛喉一樣的聲音,第一聲很長,因為西方人的鼻子大,所以要從最深處擤出鼻涕來估計要比我們東方人費些力氣;後麵再接著兩三聲短促的,從裏向外發出的爆破音。如果你此時抬頭尋找,定會看見一人拿著一麵皺褶得和抹布差不多,但是顏色潔白的手帕還在鼻子那上下左右一頓地揉搓。而整個餐館,除了我這個少見多怪的亞洲人以外,其他的人對此則毫無反應。那個擤鼻涕的人,絕不會因此而覺得尷尬。

俗話說,習慣成自然。大多數的習慣隻不過是人們生活方式的一種,沒有對錯好壞,入鄉隨俗也應該是最明智的選擇,不過以西方人的方式在餐桌上擤鼻涕,我這輩子隻能望洋興歎了。

                                                                        2014年12月19日

                                                                        Apeldoorn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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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tmp 回複 悄悄話 京工人 2017-06-11 20:14:49 回複 悄悄話 這時候的葵花籽還有些潮濕,上麵有一層絨絨的毛,得放到大太陽底下去曬幹,我想毛嗑由此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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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的版本說,“毛嗑”的毛來自於“毛子”,即十月革命後跑道中國東北生活的白俄們,他們特別愛嗑葵花籽,東北人民因此稱之為“毛嗑”,老毛子特別愛嗑之謂也。或許不見得,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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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聽過有此一說,嗬嗬。
董蘭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int_arts' 的評論 : 謝謝
int_arts 回複 悄悄話 好生動。
董蘭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清漪園' 的評論 : 嗯那!
董蘭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京工人' 的評論 : 謝謝,說不定你說的是對的!
董蘭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無法弄' 的評論 : 有機會一定請你吃瓜子
董蘭丫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haiwaiyouzi' 的評論 : 有同感,是知音
haiwaiyouzi 回複 悄悄話 寫的太有趣了!尤其是對西人在飯桌上的描述,超逼真!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愛吃瓜子
京工人 回複 悄悄話 這時候的葵花籽還有些潮濕,上麵有一層絨絨的毛,得放到大太陽底下去曬幹,我想毛嗑由此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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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的版本說,“毛嗑”的毛來自於“毛子”,即十月革命後跑道中國東北生活的白俄們,他們特別愛嗑葵花籽,東北人民因此稱之為“毛嗑”,老毛子特別愛嗑之謂也。或許不見得,不知真假。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東北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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