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寫了很多文章，最近才開始使用博客，所以大家看到的文章多是過去寫的。

 

夏天--- ---董蘭丫

 

故鄉的夏天，早晨比任何其他的地方都來得更早。三點才到, 第一縷陽光就大咧咧地上了窗台。

這時候牽牛花就迫不及待地敞開喇叭爬上了牆。深紫色的喇叭有小茶碗的口那麽大，花冠的地方有黃粉，脖頸的地方是淺白色的，擦了粉似的。深紫色的花瓣上還滾動著昨夜的露水，亮晶晶的在晨曦裏，好像蜻蜓的眼睛。水粉色的小喇叭花很會取巧，她就把自己纏繞到深紫色的喇叭上，好像一朵花當中又開出別樣的花來。白色的喇叭花最安靜，她們隻靜靜地沿著房簷和窗戶爬上來好像畫一樣貼在那裏。

大萵瓜開黃花， 絨絨忽忽的給你溫暖的感覺。用手在萵瓜花上輕輕地摸一下，你的手指就被染成黃色了，舔一舔微微地有些甜絲絲的。萵瓜花不張狂，她老老實實貼著地就把金燦燦的黃色鋪在土地上。而後由這金色的花朵就變成一個了不起的一個孩子抬不動的大萵瓜。有時候萵瓜也開謊花，它開了好大，好漂亮的一朵黃花，開完就沒了，不結萵瓜，那是很令人失望的。

萵瓜雖好，可是得快快地吃掉，據說立秋以後要是吃萵瓜會勾起老毛病，什麽老寒腿，氣管炎， 哮喘病。。。。。。所以萵瓜一下來就得上頓吃了下頓吃，今天吃了明天吃。好在母親們各自都魔法師似的，萵瓜餡蒸餃，萵瓜攤餅，蝦皮燴萵瓜，蒸萵瓜，樣樣都好吃得讓人喜歡。如果再從哪裏弄到一點牛肉，做萵瓜牛肉羹，那更是美味得讓每家的父母親都得多搭上幾個大餅子，因為孩子們會瘋了一樣的搶著把一鍋菜以最快的速度倒進肚子裏。

就在太陽還沒出來以前，在牽牛花和萵瓜花開放的時候, 死不了花也開了。她是這世界上最美麗，最頑強，也最廉價的花朵。她的花瓣薄如蟬翼，層次之多宛若牡丹，但是她沒有香味，她長得也不甚婷婷玉立，她的身體簡直就配不上她的花朵，枝葉都普通得沒有辦法形容。而她的花朵，就那樣默默地點綴著夏天的早晨。死不了花開放的時候總是五顏六色嬌豔的一片，甚至讓人覺得她們有些俗氣，可是她們也不在意別人是否留意自己，仿佛綻放就是她們此生的夙願。等到太陽出來了，她們就悄悄地在陽光裏低垂下頭, 心甘情願地枯萎了。如果她們在開放的時候遭了暴雨，很多花瓣就在雨中散落一地，而剩餘的花瓣仍舊頑強地堅持著，開放著，雖然遍體鱗傷，卻儀態從容。她們的花期隻有幾個小時，卻是用盡了畢生的心力。

我有一個姨姥姥, 從小因為意外破了相, 而她的側麵美麗高貴，為人寬容豁達慷慨。她從不抱怨命運的不公, 總是堅定地麵對生活。每次看見死不了花, 總會想起她。

到了五六點鍾，就是人們起床的時候了。在我的故鄉人們總是喜歡早起，有時候四點多鍾就聽見鄰家在剁餃子餡了，當當當，當當當地特別令人期待。街頭，樹梢，院子裏和房後的草窩裏都熱鬧起來。那時候的街上還沒有很多的汽車，自行車的鈴聲，樹上鳥兒的叫聲，和孩子們的奔跑聲是城市邊緣地區最早的聲息。房簷上的燕子唧唧咕咕地嘮叨著，和碎嘴的老太太沒什麽兩樣。他們一會騰地飛走了，一會又忽拉拉地飛回來了，整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些什麽。春天來的時候好像很小的一個燕窩，這會噗噗啦啦飛出飛好多隻雛燕，怎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出生的。男孩子們總想在春天的時候爬上房簷看看，卻又總是被父母親製止。他們太了解孩子們，看見任何能吃的東西都不會放過，更何況鳥蛋了，一旦落在他們的手裏定是在劫難逃。

過不了多會，太陽就上來了，明晃晃的照著，天上連一個雲彩絲也沒有。學校的大喇叭裏開始播放“。。。。。你們是八九點鍾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單位的大喇叭裏開始播放“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提高警惕，保衛祖國”這樣的廣播體操前奏曲。兩相各不相讓，振聾發聵！草窠裏的蛐蛐，蟈蟈都被吵醒了，很不高興地吵吵鬧鬧，加入這喧囂的世界。它們這麽一吵，孩子們也都興奮了，光著腳從炕窗跳到外麵的草窠裏，沿著蛐蛐，蟈蟈的鳴叫聲一路尋去，不久就聽見孩子們興奮的歡呼和尖叫，再看時他們的手裏定是捏著一個或幾個戰利品。如果碰巧捉到一隻刀螂，學名應該是螳螂，那這個孩子會有很多天的顯派，是這一帶很多天的英雄。

捉回來的蛐蛐，蟈蟈，螞蚱，扁擔鉤 – 一種草蟲，渾身通綠，大眼睛，長須子，有很長的後腳，可以一跳老高的，都放在紙疊的盒子裏，再放上一塊黃瓜，這些昆蟲就是孩子們最寵愛的玩物。男孩子會帶著他們的寶貝去掐架或者比試誰的蛐蛐，蟈蟈叫得更長時間，更加響亮。如果自己的蛐蛐被別人的打敗了，這個那孩子也像鬥敗的公雞一樣非常的頹廢，甚至會很不體麵地偷襲那個戰勝者，雖然那明知這麽做很丟人，會被別人嘲笑，可是自己心愛的蛐蛐被別人的咬了，那種憤恨可是按耐得住的？！女孩子們沒有這麽血腥，她們會對這這些寶物喃喃自語：“扁擔，扁擔鉤，你挑水，我碴粥”。碴粥者，煮粥也， 是我們當地的土語。是不是因為我們常吃苞米碴子粥而得名，這個沒有考證。

到了七八點鍾，上班的，上學的人們都消失在各自的所在，街上靜得一絲風，一個人影都沒有。假如某個人必須在這個時候出行，他會覺得自己特別的形單影隻，就連鳥兒也不會飛來陪伴。偶爾傳來學校課間休息的鈴聲，接著是蛤蟆穀一般的噪音分不出所以，又是一陣鈴聲，萬物又回歸了寧靜。

小孩子們中午放學回來的時候，太陽熱情過度地照著，天都熱得冒煙了。他們捋著牆根回到家，丟下書包，三口兩口吃了午飯，就躲在樹陰下看螞蟻搬家，或者趴在後牆根的陰影裏吃黑悠悠。吃得手上，臉上，衣物上都紫了，就在牆根兒下麵睡著了。

這樣一睡就得等到晚飯前才醒來了，因為年紀小的孩子下午是不用上學的。他們的父母都在工廠裏做工流汗，他們的哥哥姐姐還在學校裏打著瞌睡。他們可是很幸福，美美地睡在陰影裏，夢見遍野的黑悠悠，口水順著臉流到脖子上。等到家裏的大人回來了，他們才被母親的呼喚叫醒，忙不迭地爬起來，兩隻眼睛依然黎稽著，頗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表情。

吃過晚飯，天上不知道從哪裏來了通紅的火燒雲，把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紅色。本來金黃色的夜來香，深紫色的芍藥花，滿頭大汗的孩子，圍在一起聊天的老人，個個都被紅色包裹著，紅裏麵還透著金色，好像他們是得了道的神聖。火燒雲並不永遠都是紅的，有時候也會變成絳紫色，深褐色，甚至烏黑烏黑怪嚇人的，隻把紅暈從雲的邊緣散放出來。

火燒雲雖然壯觀，總還是白天太陽的強弩之末。一陣陣微風緩緩地搖過，星星和月亮開始點綴夏日的夜空，母親們開始吆喝孩子們穿上衣服，褲子免得著涼。老人們也在這時從院子裏起身進屋去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要蓋上薄的棉被，不然夜裏就激靈靈凍醒了。如果有孩子夜裏偷偷爬起來，抱著枕頭和小被子睡到窗台上去，他就會看見白天火辣辣，明晃晃的天，此時是深藍色的，繁星閃爍，圓而大的月亮就在自家的屋簷上。這孩子開始數那天上的月亮，北鬥七星，牛郎織女，十一，十二，數著數著他就又睡著了，夢裏飛到星星上麵去，原來星星上麵也有很多的黑悠悠。。。。。。

 

2013年09月01日 荷蘭Apeldoorn 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