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族
稱他們為藍族,倒不是因為他們和藍精靈一樣有藍色的皮膚或者藍色的眼睛。他們不過是一群脫離了社會的流浪人,生活在全日本的各個城市。他們雖然淪落為流浪者,可還遵循的作為日本人的規矩,但是他們已經被這個社會所遺忘
第一次看見藍族,是在神戶櫻花酒店對麵的大橋下。
整整齊齊圍著一個領地,用天藍色的塑料布,將那個大約兩三個平方米的小天地圍起來。
他有一輛三輪車,上麵有著他此生的積蓄:棉絮,毯子支撐起來帳篷似的,車上還有個木箱,裏麵好像是吃的東西。平常的時候他坐在車子旁邊,有一把折疊的椅子。與他不離不棄的是他的德國狼狗。他和他的狗穿著同樣的衣服,人的衣裳和狗的皮毛都是灰褐色的,人和狗的身上還都有一塊一塊的灰白色,不知道是狗的身上生了病,還是人在哪裏蹭的白灰。
從來沒有看清楚他的臉,因為他總是悶頭在睡覺,或者卷曲著聽他的半導體。偶爾看見他在喝灌裝的飲料,吃7-11便利店買來的快餐飯盒。遠遠看上去他的人是胖胖的,豐衣足食的樣子。間或有朋友來訪,他就讓出自己的折疊椅讓那個人坐,他自己就坐在那一疊棉絮上,當然棉絮的下麵在地上是鋪了藍色塑料布的。
櫻花酒店距離荷瑞的辦公室不遠,我們在日本生活那兩年,每次我去荷瑞的辦公室都經過他的領地,不知道他在那裏已經住了多久。
在我們離開日本前期,忽然發現他不見了。那時正是初夏,海島的天氣濕潤宜人。大橋下麵空空落落的,讓我看了心裏也覺得空虛。是不是他沒有經得住春風的吹拂,在夏天來臨之前死去了?不會,他的身體看起來很健壯,應該不會。一定是他的家人千裏迢迢地找到了他,他們相逢的時候,按照日本人的規矩應該不會擁抱,但我猜想他們一定喜極而泣。那麽這個時候他一定正在家裏吃著壽司,或者喝著味增湯就著米飯。也說不定他成了左鄰右舍的英雄,給孩子們講述日本現代版的《魯濱孫漂流記》。
後來我發現,這個人在藍族裏應該算是貴族,因為他 獨霸一方。不久我就發現神戶的淡陸地震公園,蘆屋川河岸公園,大阪的各個角落,甚至京都,奈良這樣的古城都有這些藍族聚居。他們多數是三五成群住在一起,每個藍色帳篷大約隻能容下一個人躺在裏麵,再加上一些他們的雜物。即便如此,我還是看見他們將鞋子放在帳篷的外麵,下雨的時候就在鞋子上麵蓋上報紙或者紙板。我還看見他們在帳篷外麵用大盆洗衣服,然後規規矩矩把水抬到有下水道的地方倒掉,而不是隨便潑灑在街上,公園裏。有時候,他們的帳篷口還有一個垃圾袋,猜想是他們等到裝滿後再丟到垃圾桶去。
天氣晴好的時候他們會坐在公園裏或者街道旁的長椅上曬太陽,聽半導體,有人還有掌上電視,甚至看書。他們好像對自己這樣的生活毫不介意,簡直就是自得其樂,洋洋得意也不一定。至少他們是從容而坦然的,不似其他國家的流浪者或乞丐那般落破,那般低賤。他們仿佛是和大社會並行的小社會,過著不卑不亢的日子。
他們曾經是誰家的寶貝,哪間學校的學生,誰的男朋友,誰的丈夫或者父親,為什麽淪落到這樣的生活?他們看上去還有足夠的錢來維持日常的吃穿用度,那又是哪裏來的?如果他們有家為什麽不回?他們的父母,妻兒會不會想念他們,他們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從前的日子:溫暖的家,柔軟的床,新鮮的飯菜,父母的懷抱,愛人的香唇,兒女的氣味。。。。。。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荷瑞的秘書,她回答說:“這些人隻是不想負責任,所以選擇這樣的生活!”典型日本式的回答,就像有一次我淘氣,問一位荷蘭人的日本太太:“教給我一句髒話,最最難聽的那種”。她遲疑了一下,想了想說:“其實吧,我們日語裏沒有髒話!”真令我笑死了。
不知道福島地區的藍族人是否也得到政府的救助,這些生活在大社會之外的人們過得還好嗎?
2011年4月14日
德國Rottenburg am Neckar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