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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的回憶之三十五

(2021-01-24 09:48:08) 下一個
技校的生活本來平淡無奇。就在這時候(1973年底)北京的黃帥小學生給北京日報寫信反映師生矛盾,被江青利用拿出來“反潮流”,向著教育係統的“師道尊嚴”開炮。她的日記被北京日報率先發表,接下來是《人民日報》轉發,姚文元做評語。好家夥,全國各地黨報跟進轉發,”師道尊嚴“作為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回潮”的標誌,全國各地又掀起了大批判浪潮。
奇怪的是,不知何故?技校校方在昆鋼教育處參與的情況下,在學校食堂,因為沒有禮堂,但凡有大型學校活動,都在食堂進行,召開過“學黃帥,爭做毛主席的紅小兵”動員大會。是的,當時全國上下,各行各業,都從文革中學會“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道理,都學乖了,學精了。毛主席既然喜歡天下大亂,咱也都別閑著,緊跟上邊添柴添火,添油加醋啊!技校的學生竟然無動於衷,沒有什麽人響應黃帥的“反潮流。”整個校園很安靜,學生老師該吃吃該喝喝,像是世外桃源一般。記得有政治課老師就在上課時,對我們麻木不仁的學生有“恨鐵不成鋼”之慨,一個個就像阿鬥似的,庸庸碌碌之輩,男生崇尚學拳習武,女生忙著與校外青工談情說愛。實則個中原因很簡單,昆鋼技校這期學生,是從文革中初中畢業,也沒有認真學過多少文化,因為地處重工業核心,就跟我在彌勒一中學農為主一樣,昆鋼子弟以學工為主,都是幹的義務勞動,當了不要工資的勞動力而已。所以說,文化程度低下,影響了她他們的政治敏感度,一個個都成了乖乖男或乖乖女。
我見不得這種死氣沉沉,萬馬齊喑的局麵,另一方麵也有受到老師的刺激,俺可不在混吃等死之列啊,馬老師。就起草了一篇題為《未知深淺先探篙》的大字報,由餘暢來抄寫在大幅白紙上,這大幅白紙是怎麽得來的?現在沒有印象了。估計是技校提供,放在食堂裏一角任人取用?叫餘暢謄寫,是因為他搞藝術的,天生就能用毛筆書寫藝術字,談不上什麽字體,但是中看,不易被人認出即可。利用一個無人在校的周日,我二人趁天黑帶著漿糊跑到學校,張貼在路邊顯眼的校長辦公室建築山牆上。
不消說,周一早上技校的大事,就是觀看大字報。說是裏三層外三層圍觀,一點不誇張。因為隻有兩張大紙噻!
不出所料,幾個小時後,有幾個老師聯名寫出了支持表態的大字報,我的大字報署名:攪窩子。隨後一窩蜂似的,學生老師緊跟上,紛紛張貼支持“攪窩子”的革命行動大字報。文革教會了人們隨大流,看風使舵。我本意是要拋磚引玉,在死水一潭的技校掀起一場風暴。可是引起的是一邊倒的支持讚美聲,並沒有文革之初那種大鳴大放大辯論的局麵。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沒勁,不好玩。於是乎,幾天後,我又炮製一篇專門跟黃帥,跟我自己那篇《未知深淺先探篙》唱反調的大字報《師道尊嚴與尊師重教》,意在尋求反對意見,出現辯方。這次我親自抄寫大字報,因為喜歡隸書,所以用的隸書,結尾署名:不平。之所以用不同的筆跡來抄寫大字報,也是為了自保,萬一校方追查下來,筆跡對不上我可以不認啊!
我的這篇大字報力圖分清師道尊嚴和尊師重教之間差別,試圖勸告‘紅小兵“們不要籠統鬥爭,把教師們頭發胡子一把抓,都說成是師道尊嚴的倡導者,都當作是學生鬥爭對象,等等。結果,引來了一片炮轟,沒有人支持我的據理力爭,講事實,擺道理。愣是把尊師重教和師道尊嚴混為一談,所謂: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文革的經驗告訴了所有人,要想在亂世求得自保,寧可極左,切勿稍右。
在此期間,有些教師比較敏感的,就開始來試探我,問我是不是大字報的始作俑者?問我下一步要幹什麽?擔心這次運動會不會又重現文革初期那樣,學生批鬥教師。因為從他們年紀來看,都是經曆過當初紅衛兵運動的人,沒準還參與過批鬥他她們的大學老師。其中毛老師最直接,她因為嫁給了上海人,所以在技校女老師中她屬於穿著“洋氣”的唯一女老師。因為她上課時,要寫黑板,總喜歡從高處往下寫,踮起腳尖時,腳後跟總會露出來,露出磨破了的襪子,我和餘暢總會偷偷笑,感覺這麽時髦個人,襪子卻露出了腳後跟,俗稱:露鴨蛋,實際上我們對於她本人並沒有任何惡意。這就引起她的警覺,每每下課課間休息時,必定要來找我和餘暢聊天,主動和我兩交心,訴苦,從她曾經也是學生,也是被師道尊嚴迫害過的經曆,獲取我們的同情。經常都是,我兩坐著,她站著或蹲著,來和我兩談心。正真是放低了身段。所以,毛老師是我和餘暢在技校接觸最多的女老師,沒有之一。假設技校學生要批鬥她所謂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就像早期文革那樣,我和餘暢肯定會像保護好朋友一樣保護她!其他老師,也都猜到了大字報是我和餘暢所為,總會在上課時提及或引用我在大字報當中的觀點或句子,這時候,總會看向我和餘暢。沒辦法,矮子裏麵稍高了一點,藏不了身。學生大多數始終不知他她們中何人所為,但校方和教師們應該都心中有數。
黃帥事件並沒有在全國掀起什麽滔天巨浪,因為劉少奇倒了,林彪倒了,沒有誰夠格成為毛主席的對立麵,他老人家已經是孤獨求敗的境界。技校也是如此,不用多久,一麵倒的聲音就偃旗息鼓,銷聲匿跡。我玩了個左右手互博,無人喝彩,趕緊著就坡下驢,不當這個不合時宜的”弄潮兒“也罷。
緊接著,技校就安排了下廠實習。我電二班下在昆鋼機修分廠電修車間參與勞動。我被分作袁蘇昆的徒弟,他父親是當時昆鋼的經理。現在記得的勞動就是修理電機,也就是俗稱:馬達。電機分為定子和轉子,修理之前先要把表麵的絕緣漆清除。諾大個車間青煙繚繞,一般的小電機就是把定子和轉子放在火爐上燒,讓絕緣漆融化,感覺好原始啊!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要是都送進烤爐裏麵烘烤,鑄鐵做的定子也要冷卻好久,才能拆出毀壞的漆包線。大型的電機就無法用火燒,有專門的加熱爐伺候。修理電機是手工活,技術要求是計算絕緣線圈的匝數,這個有常用的公式和數據可以參照,難的是不常見的電機。
當時機修車間青工裏麵佼佼者是安健,酷愛冬泳的人。每天清早必定可以在馬鬃塘見到他,還有他的女友,機修第一美女,技校機械班喬建國家姐,陪伴在岸邊。馬鬃塘是個堰塞湖,我曾經在裏麵學習遊泳,差點掛丟!隻因為碰到了暗坑,是在旱季時候,有人跑到這裏來取土,雨季漲水淹沒了,相當危險。因為離岸邊並不遠,一直淺水,突然就腳下沒底了。我當時被淹沒後,已經見到頭頂上的黃光圈,所謂死神之光!幸好一通撲騰,竟然離開了暗坑,腳踏到了實地。所以說,看著安健在湖中矯健的泳姿,羨慕死我了。我聽昆鋼同學說安健家爹曾經是國軍少將,在昆鋼武鬥時,前往對立麵的工事偵察,表麵上看,路人一個,等到返回,褲兜裏掏出已經繪製好的對立方工事的地圖!顯然的,這點造反派業餘水平搭建的工事,對於正版軍校畢業的前國軍少將來說,太小小碟菜了!
在這裏見到了毛主席提到的“八級工資製”資產階級特權。說起來,電修車間的八級工還是我班一個女生的父親,老頭對於電機見多識廣,據說解放前,就在國民黨飛機廠打工,練就一身望聞問切的電機修理技術,是那種用把起子戳在電機外殼上就能聽出電機有無毛病,毛病所在何處的老把式。作為權威,他最看不起的人就是電修車間的總工程師,認為他整不成,理論上滔滔不絕,但遇事隻會查書。毋庸置疑,技校畢業分配到這個電修車間,絕對可以學到些真功夫。我對於馬上到來的畢業分配去向,心中有數了,認定了要到這裏來上班。
萬萬沒有想到,臨到技校畢業分配時,我們全校集中在學校食堂大廳,主席台上隻聽到孟校長在宣布畢業生分配名單。“氧煉鋼機修車間20人:郭興,......。” 結果,校方竟然整我一下,按照孟校長對我父親的說法是:我政治上不成熟。所以把我分配到昆鋼最差的耐火材料分廠機修車間,而餘暢則被分配到了遠離昆鋼的羅茨鐵礦。他應該是正常分配,因為他哥兩都在技校,隻能留一個在父母身邊,這也是畢業分配的原則,否則,根本沒有人願意分去遙遠的礦山啊!所以,他哥餘琳就分在理想的機修分廠!相當於一種交換。
耐火廠雖說位於昆鋼邊緣,但從昆鋼人的心理排位上,與礦山無異。可見校方的秋後算賬有多厲害,也不敢說我寫大字報有罪,實際上也沒有產生任何危害,但我讓他們虛驚一場,還是要報複我。正好分工是個機會,耐火廠技校有門路的學生都不願去,分去的都是老實巴交的工人子女,恐怕以後來個什麽反特權運動不好交代。把我這個幹部子弟分去,說明沒有欺負老工人子女,而我爸也不好說什麽,因為孟校長家囡,孟玉蘭都被分到了遙遠的礦山。反正都是當電工,離家也不遠,去吧。怎麽著不會待在耐火廠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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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鄉客人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劉大仁' 的評論 :事件久遠,物是人非,掛一漏萬。謝謝欣賞。
劉大仁 回複 悄悄話 這兩天讀了你的所有文章,為此專門注冊了文學城賬號發評論

你寫得雲南的文革經曆非常生動而細致,讀了彷佛見到您和您的父母弟弟與大院朋友,和您們在彌勒鄉下和昆鋼跌宕起伏的日子。文革亂世無端讓人們受了多少罪,尤其是您媽媽。希望看到您下麵的文章。。。

我在大約五年前去昆明市偶爾有幸去過一次昆鋼,據說當時因為全球鋼鐵價格低,規模巨大的昆鋼在賠錢,希望現在能好些。當時是從雲南是坐小車來去的,單程路上就走了一兩個小時,可真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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