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裏路看世界

忠實記錄所行所見所聞所感。
個人資料
正文

文革的回憶之十四

(2020-08-30 09:47:49) 下一個

哭

我覺得所謂幹部子弟優越性,在我身上並不存在。在學校與其他同學還是建立了情誼的,其中有個華山小學的男生,叫曾誌的,就成為了我的好朋友。他家裏就住在華山南路靠近四季堆的街邊,從他母親一口上海腔的昆明話推斷,他家應該是在上海灘被日本占領後,逃難到了當時的大後方昆明。然後就定居下來。他上邊似乎有個哥,但好像不怎麽被他提及。他本人長得來還算俊秀,可惜是天生哮喘,加上後天發育不好,有些“僵”了長不高的樣子。這個人別看歲數不大,身上江湖義氣特重,張口閉口都是幫派行話, 熟知華山南路一帶團夥勢力。這些對於缺乏安全感的我來說,頗有吸引力。沒得說,他成為了我的好朋友。有段時間我去華山南路找他玩是每天的功課,忽然一日,他說有前雲南省國民政府主席龍雲的前侍衛長董家,他家五童兒子,皆以猛獸冠名,董家虎,董家豹,董家彪,董家......,就是董家老三董家彪,養了條狼犬,因為,生活困難之故,隻得忍痛割愛,情願以35斤全國糧票易主。我當時,不知啥時候,應該是文革前在省委禮堂看過一部波蘭影片《華沙一條街》,是這個片名吧?裏麵主要是講一群華沙的青少年,在德國軍隊占領之後,如何與之抗爭,其中有個片段是,德國軍官放縱他的德國狼犬追逐逃跑的孩子們,那狼狗不慎跌入下水道窖井,德國軍官非但不思救援他的愛犬,反倒朝窖井下開槍,也不怕誤傷他的愛犬,難不成他就是想要犧牲他的愛犬?躲在窖井下的孩子們,其中有個小美女,見狼犬跌傷了腿,吱吱哀鳴著乞求救援,她就不顧同伴反對,等德國人走後,過去救助那條受傷的狼犬。那條狼犬自然是感激涕零,就跟定了這個小姐姐。後來一次行動中,這個小姐姐和她同伴又被德國兵包圍,德國軍官發現了他的愛犬竟然跟這些小抵抗戰士在一起!他就招呼他的愛犬過來,然後舉槍瞄準要槍殺這些青少年,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小姐姐一聲吆喝,那條已經回到舊主人,德國軍官身邊的狼犬,一聲嚎叫,猛地躥起,一口咬在德國軍官握手槍的手腕上,德國軍官當真沒有想到,他的愛犬會攻擊他,等他緩過勁來,那些青少年男女以及他的愛犬,早就跑得沒了蹤影。另外,我還讀過《人民文學》還是什麽雜誌,其中一篇《我和老黑的故事》,也是寫的窮人家的黑狗故事。裏麵描寫受到地主惡霸欺負的弟弟,是如何攀爬到老黑的背上,逃出了地主莊園,躲過了地主狗崽子的毒打,都是令我激動不已的故事。
現在機會來了,我也可以擁有一條德國狼犬了。我就去到大院食堂,用退飯票的手段,弄到了35斤全國糧票,然後約上了曾誌去到華山東路董家。隻見不一會,一條狼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出現在我們麵前,董家彪用鐵鏈拴著她,故意命令她:“辣虎!咬!”話音未落,那狼狗已經爆起,作前撲狀,嚇得我等逃之唯恐不及,當然,董家彪死死拽住了狗鏈。董家彪簡單地向我介紹了辣虎的過去,是他一手從小養大,有當過一次母親,因為生活困難,糧食不夠吃,所以忍痛割愛,隻要35斤全國糧票即可。聽了曾誌的價紹,董家彪對我及我家環境也滿意,就這樣雙方成交,我把35斤全國糧票交給董家彪,他負責把辣虎送到我家。辣虎毛發呈灰黃色,走路喜歡翹著尾巴,這一點在行家眼裏暴露了她的血統不純。這還是後來曾誌告訴我的,因為狼的尾巴在走路時是低垂著的,而狗尾巴才會在走路時翹起。我們經常在辣虎尾巴翹起時,擊打她的尾巴,提醒她要夾著尾巴做狼狗,但是,基因裏麵的東西,娘肚子裏帶來的記憶,真是不可更改的,不一會那條尾巴又揚起來,除此之外,辣虎還是與標準狼狗無異。來到我家後,董家彪把狗鏈子栓好在壁櫥,稍坐片刻後,趁著人多,辣虎不注意,悄悄地離開了。也就不多一會功夫,辣虎開始發現她的主人不見了,這就著急起來,拚命想要掙脫鏈子去追主人,我等一眾人全都跑到隔壁把門關上,任她在那屋裏咆嘈,可以聽得出那聲音裏麵有嚎哭。等到隔壁房間消停後,我們中膽子大的打開個門縫瞧瞧,隻見辣虎已經掙脫了狗鏈,正俯首在通向外邊走廊的門縫邊嗅,她顯然知道她的舊主人不要她了,越走越遠了。辣虎是個聰明狗,一旦明白了當下是怎麽回事,立刻就接受了現實,等到我們在她身後怯怯地喊著她的名字,她回過身來,呆呆地看著我們。再過一會兒,再次喊她芳名,她開始小幅度搖擺她的尾巴。是的,她接受了我們。就這樣,我又再次成為大院名人,手牽德國狼狗,好不威風!那年頭隻有電影上的德國軍官才牽狼狗啊!
辣虎的胃口真不是吹的。一頓要吃食堂五兩飯,還要用油炒,我剛好有了處理哈臘肉和臭雞蛋的地方,因為,辣虎超級愛吃。顯然的,我家的供養好過她在董家,身強體壯的,出門都拽不住,勁大得很。我家書桌總有一米高吧?她可以不用助跑,輕鬆縱上。她那時在發情期,我們沒有及時帶她配種,結果,就發現她的小便處,會淌血出來,隻有曾誌懂得這是經血,像女人一樣。我們不可能隨時帶她出門,隻有關在家裏,寂寞無聊的她就經常跳到書桌上,像狼一樣,仰天長嘯。是不是因為關養,狼性大發,出門就愛闖禍,有個新村小學三班的發小外號張小嘴的,第一次見到辣虎,為討好她,給她肉吃,結果,辣虎把肉吃完後,照樣給他大腿上一口,還有一次在華山東路,一戶越南人家,有人說是越南領事館領事家,也是把領事家男孩給咬了,那男孩也不過是想要撫摸她而已,這孩子也不矯情,沒有告訴爹媽,沒出啥子國際事件。辣虎經常隻要見到有人在街上跑,她就受刺激了,追上去就咬,一咬必定皮開肉綻,我們隻好撒腿就跑。後來,專門找到皮具店為她定製了嘴套,這才不再闖禍,咬不了人了,頂多就是用嘴碰別人一下。她還有個優點,從不在大院裏咬人,也不咬女人。你說怪不怪?記得,我母親有一次突然獲準回家看看,那是毫無預警啊!我是根本來不及去栓辣虎,可她識相啊!隻是警覺地看著突然開門進來的我母親,沒有任何後續動作,讓我鬆一大口氣。我母親本身對貓狗沒有什麽意見,加之聽到我說養狼犬是為了防身保家,她也就釋然。但是,李劍堯來我家視察,辣虎就表現出強烈的情緒,咆哮吼叫一樣不少,讓李劍堯灰溜溜全身而退。據後來我認識的篆塘一個剁霸小包說,曾經有人約他要來我家打劫,因為我家人小有錢啊!但是,聽說我家有狼狗後,行動計劃破產了!
辣虎的絕技之一就是水中救人,如果你在遊泳時,高聲喊叫“救命”!辣虎會毫不猶疑撲進水裏,遊到你身邊一口咬住你的手掌,把你拖上岸,手掌上留下的辣虎的牙齒痕,說明她是用了大力。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八大河遊泳時,遠遠的有人喊辣虎名字,原來是她舊主人董家彪。她反應相當欣喜,嘴裏發出咕嘰咕嘰聲音,一路狂奔,撲向她的舊主人,親熱過後,她依然回到我們身邊,哪怕是一步一回頭,對舊主人充滿了念念不舍之情,但她清楚記得舊主人不要她了,所以,舊主人越走越遠,她行深情注目禮而已。
有次在街上碰到工糾隊執法,正巧我們碰上,工糾隊要抓辣虎,可辣虎怎能讓陌生人近身?工糾隊就要抓牽狗的人,我們趕緊鬆了狗鏈,隻管跑,辣虎當然會跟上我們。而曾誌,他跑不動,有哮喘啊!他夠鬼,立馬鑽進街邊一個居民小院,裝作是來找人,當然沒有他找的人住在此地,估摸著工糾隊撤了,他才向人家住戶道個歉,說是記憶失誤,然後從容離開。所以,我們學會了有人要擒狗先擒人時,我們就撤狗鏈子,隻管自己跑,根本不用擔心辣虎。她當然什麽也不懂,隻當是我們和她遊戲,從來都是跑得歡勢得很。接下來一天,也不知怎的了,大院警衛排就不爽辣虎了,也要抓她。當時,非常突然,我們一行人正走到大門處,突然的就衝出幾個小兵來,他們也知道擒狗要先擒主人,而那天是張小嘴牽著她,所以,張小嘴一看當兵的這架勢,立馬就鬆了狗鏈,我們同時撒腿就往大門外跑,結果,他們隻逮住了張小嘴。當兵的自然心裏懊惱,偏偏張小嘴又不是大院住民,而且還特嘴強。那個排長一聲令下,當兵的把張小嘴痛揍一頓,還關在禁閉室,放出話來要我們用辣虎來換人。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其貌不揚的張小嘴,老爸是38師師長,老媽是朝鮮戰場戰鬥英雄,因為殘酷的抗美援朝炮火,老人家受過傷,主要是刺激了神經,戰後一直在家休養了。我們馬上跑到張小嘴家去告狀,老太太一聽之下,勃然大怒,立馬的把抗美援朝的軍功章找出來戴在胸前,要我們帶路殺向省委家屬大院,當然的,辣虎就留在了張家。老太太來到大院警衛排,指定了要見排長,老太太開口就說我當年在上甘嶺,你小子在哪啊?那個排長立馬知道闖禍了,立馬釋放了張小嘴。一口一個誤會,一口一個老人家,一口一個親兄弟,喊人搬來太師椅,請老太太上座,排長帶領所有手下,齊刷刷跪在老太太麵前,深刻檢討:我們眼拙,不知道這位是你老人家兒子,實際上他是我們的大兄弟,打了大兄弟,我們的錯,請你老人家責罰。以後,有機會請您老人家來為我們作報告,聆聽你老人家在抗美援朝的炮火歲月,等等。從此以後,進出大院牽狗的差事就交給張小嘴,再也沒有出過差池。
這位發小原本學名張建國,後來當官後改了名字,最後官拜成都軍區部長,軍銜少將。聽說對越自衛反擊戰中,單槍匹馬俘獲越軍一個排,碰到俘虜耍賴或者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時間的,他就拿匕首紮他們屁股,這樣,一個個跑得飛快。這個傳說我相信是真的,他是有股子狠勁和楞勁的人。我在2010年回去昆明陪伴老父親時,也曾經聯係過這位發小。方法也是通過特快專遞。結果,與寄秦衛江那封不同的是,這封信簽收後不久,我手機裏有一通短信來至他的秘書周華,大意是首長最近忙於進京開會,回頭有空聯係。結果就沒有了結果。後來聽說他老兄回來過昆明,召見過他們新村小學三班部分同學,聽說排場很大,一是遲到,二是警衛員秘書一大幫,見麵也是官話連篇,然後拜拜,合影留念都免俗了。人和人還真不一樣啊!
後來,因為省委有個軍代表看中了我家的房間,竟然隻是我一個少年住著!心中不爽!加上居委會對我招降納叛和養狗非常憤怒,因為一個中年婦女就住我家斜對麵,原我小學同學家,她就特別怕辣虎,而她剛好是居委會大媽之一。兩者一拍即合。就通過五七幹校軍代表運作,要我爸把我弄來五七幹校。我爸在我幾個月前送我弟下鄉到他處時,跟我在東風農場的農田地裏散步談過心,他對五七幹校未來很絕望,叮囑我要保住昆明戶口,萬一他跟我弟回不來昆明,起碼我在還可以有借口來昆明探親。現在由軍代表出麵,作為政治任務,他隻好接受,隻身一人回到昆明。我爸對貓狗不感冒,說是毛發過敏,再者說,五七幹校也不容許我帶狼狗去啊!這就沒辦法了。辣虎的好日子到頭了!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好人家收留,我隻好匆匆送給了西壩一個外號:猩猩的流氓。唉!辣虎啊辣虎,我的保護神,自從跟了這個姓肖的壞蛋,從此就每況愈下,萬劫不複。聽說,她在經期中,大冷天還逼迫她跳水,跳到後麵渾身打顫。我記得我在下鄉之前去看過她一次,我的天呐!她見到我時是喜極欲狂,不斷撲向我用舌頭舔我臉頰,我當時穿的衣服都是她的爪印。一樣的,她知道我不要她了,親熱過後還是一步一回頭跟著小猩猩走了。我這才發現她瘦了許多。後來聽說小猩猩這個流氓無產者,竟然把她殺了進湯鍋......文革之後,我有幸又次回到省委家屬大院,有碰到一個不認識的男孩,跟他閑聊之中,他突然很傲嬌地說道我的名字,還問我是否認識這個人,他當年在大院養了一條德國狼狗,雲雲。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