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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的回憶之十三

(2020-08-23 13:06:20) 下一個
文革期間像我們這種小鬼當家的不在少數,但我家比較特殊的是,有錢的小鬼當家。父親下五七幹校之前,帶我去見過李健堯,這個長著一張馬臉的人,文革前好像是省委保衛處的,答應了會把父親每個月的工資如數轉交給我。一開始,拿到父親的工資感覺是太多了,用不完的樣子,所以,我還跑去羊市口中國人民銀行開了個儲蓄戶頭,存了有一百多塊。後來,漸漸的就不存錢了,感覺不夠花了,結交人多,要款待,那時節,有多少人餓肚子?而我家,常有食客出進,大孩子騎上我家媽的女式單車,後邊衣架上夾著我家的大鋁鍋,晚上跑去南屏街東來順買夜宵,我等眾人分享。我一般每次領到父親的工資,都要給我弟弟兩塊,他根本不用,也用不上。到後來,我錢花光了還要問他要回這兩塊。那時候,小白帽從鄉下農場回到昆明,因為他跟父母鬧翻了,孑然一身,也是來到我家,吃住免費,他在外應該也是沒有混好,衣服都是穿到洗得發白,衣服沒有換洗的,也是借用我的。還有各種剁霸或者工糾隊來我家做客,不是平原君貌似平原君,樂善好施,拿著父親的薪水充大方。
時間來到了1969年秋,昆明開始了“複課鬧革命”,我們小學生從小學六六級,小學六七級到我們小學六八級, 三個年級攢起來一塊進入了初中,我們新村小學這三級畢業生全數進入了昆明23中。
昆明23中在文革期間的雅號是:鴛鴦成對!也就是學生早戀而聞名。
不曉得為什麽要把我們分進這所中學?當然,那時候是公開的要摻沙子,即:要把幹部子弟打散開來和工農子弟混在一起。那時候,全國學習解放軍,學校年級叫做連,班級叫做排,我記得我當時所在六連二排,新村小學來的男生就隻有三人,我和我班同學孟憲勇,還有四班的秦衛江。女生估計也就是三人,記得有位姓任是新村小學二班還是三班的女生。其他同學都是華山小學和翠湖小學的平民子弟,從占比來說,摻沙子不可謂不徹底。才開學那陣亂得很,停課那麽長時間放了野馬,現在要上個籠頭還真是不易啊!校園打架天天發生。記得有一場是發生在一連,也就是原小學六六級,其中一人是省委交通股司機子弟,薑榮,兩個男生竟然都是習武之人,而且又都是習得八卦掌,那個架勢一端,這種打架著實罕見,隻見兩人蹲著馬步,抬著雙掌,開始繞圈子,越繞越快,隻聽得一陣“劈劈啪啪”肉響,須臾之間閃開,隻見有人已經見紅,嘴角淌血了。
所謂複課鬧革命,無非就是把在社會上鬼混的男孩女孩聚攏在學校裏混。我排的班主任是個瘦小幹癟的小老頭,也許他年齡不大,隻是看著顯老。也不知是哪裏人士,講一口口音很重的方言,而且每次講話都要嘶吼,很努力的樣子。但是根本管不了我們。一開始都是學軍,每個排來一個小兵,教我們稍息立正齊步走。後來又是學工,全數弄到黑林鋪汽車翻胎廠,住在邛竹寺山腳下的臨時搭建工棚裏,我被分配到廠木工組學木匠,這個我倒有些興趣,隻可惜時間短隻學會了拉鋸的手勢。住在工棚裏的我們一個連,可是飛天神王的我們惡作劇的大好戰場。一到晚上收工回到工棚,宿舍裏亂作一鍋粥,打架的,吵架的,報告被霸淩的,報告失竊的,可憐我們班主任,在昏黃的燈光下,被身高幾乎和他一般高或者比他高的學生圍著,七嘴八舌,有真需要幫助的,有插科打諢的,還有人突然就關了燈,黑暗中把老師和圍著他的學生都推倒。然後,聽那班主任聲嘶力竭追問誰幹的取樂。僅僅是工棚內部鬧鬧不過癮,要去戶外裝神弄鬼,一個個手持鋼釺,鐵鍁,跑到上山的路邊嚇唬行人,拿出一副“此路是我開”的架勢,經常讓那些上山撿菌或者朝拜的香客,嚇得一愣一愣的,都是敢怒不敢言急速通過。學農就是全體乘坐小火車跑去安寧連然鎮農田裏麵拾稻穗,我那次還因為遲到,隻好自己一人跑去麻園乘坐小火車追到安寧去。稻穗沒有撿多少,當地農民手編的草鞋,八分錢一雙倒是買了幾雙,那年頭這種草鞋時髦得很哦。
逃學逃課則為常態。我記得秦衛江好像就沒有參加過上述三學活動。那時候,他老爸秦基偉應該是已經被貶到西藏軍區了,他家也被攆出軍區司令部大院,搬到了軍區第三招待所裏。後來回校開課他倒是來了。記得有天要選班幹部,名額隻剩最後一個,秦衛江就建議我上,然後,女生那邊就不通過,而是要選孟憲勇上。孟憲勇家老爸是大院食堂管理員,他本人也是老實本分不調皮那種,所以女生喜歡他做班幹部。結果,班主任在黑板上畫正字,我就沒有幾個正字。所以就通過了選舉任命。結果,秦衛江就不幹,鼓動一班男生要求重選,不這樣的話,休想放學,說著就把教室門堵起來,放學鈴響了也沒用,就是不選上我不罷休!班主任和女生們最終屈服,把我選上了紅衛兵班幹部。那時候,班上那些其它小學來的男生,應該也都知道了秦衛江的家世背景,一個個都還怪聽他的,不消說也沒人敢惹他。
我記得有次是什麽慶典?還是慶祝黨的九大召開?我們參加了在昆明檢閱台廣場的拚字表演。我的個天啊!每人要穿白襯衣,藍褲子,帶小板凳,手舉顏色牌。那日天氣晴好,陽光燦爛。幾個小時排演下來,壞了,腹痛便急。你想想,幾千人在廣場,就靠幾個臨時壘起來的露天廁所,根本就供不應求。我著急忙慌的想要殺出重圍,去到廣場外圍的公廁解決內急,可還是擋不住一股熱流,舊的折磨沒了,新的尷尬來了。瀉肚子全屙褲襠裏了!害得我再也不敢找公廁,也不敢跟同學搭話,小步小步磨蹭回家洗屁股換褲子去也。這就是我對文革期間勞命傷財的切身體會吧!
記得像是五月裏的一天,黃昏掌燈時分,我在家聽到有人扔石頭擊打我家外牆,一開始還以為是對麵軍區政治部的孩子們石頭戰又開始了,接著聽到有人喊我名字,這才敢探頭到紗窗前觀看,隻見秦衛江一人站在大院圍牆外,向我招手。問他啥事?他說要等到我家再說。真是不速客啊!沒有想到他會不請自來!等他從大門走進大院來到我家,才知道他因為與軍區三招的哨兵發生了糾紛,也就是哨兵成天看見他出門進門的拽得很,加上知道他家老爸失勢中,他家母親也被下放彌勒五七幹校,自然的就想要整他,說好了次日要在三招開會鬥爭他。他無奈隻好跑出來避避難。我敢說這是他這一輩子人生最大的磨難。還巧了!我家隻有我和弟弟,而我又是他唯一瞧得起的同班同學,沒有什麽二話好說,就住在我家了唄。沒得說,我自然是傾其所有,因為他是倉皇出逃,來到我家是兩手攥空拳,正好我兩身高也差不多,衣服就權且穿俺的,食堂飯菜吃不成,咱叫人跑外買,我印象最深者是在大院小賣部買五塊一包牡丹煙,這已經是我當時所能搞到的最高檔香煙了。就這我看他也抽得勉強。看他抽煙的架勢,估計是見多了他老爸的架勢,不自覺地潛移默化吧?那派頭十足的官樣啊!就這麽著,秦衛江在我家避難大約十多二十天吧,直到他弟弟找來說,當兵的不再要求批鬥他了,可以安全回家了。臨走時,秦衛江也是動了感情的,對我兄弟二人提供避難所免費供養,為表示感激,套用了當時樣板戲中的戲詞,說等他來日發達當了司令,一定給我兄弟二人個師長,旅長幹幹。哈哈哈!

他這張空頭支票我一直記著。

避難之後有一次,秦衛江邀約班上幾個要好的男生去他家玩,本來主要是邀請我的,我因為送我弟弟去彌勒縣東風農場五七幹校我父親處,逃課幾日沒有參加。據他們去過的幾個班上男生說,秦衛江家住在招待所幾間平房,家裏的抽屜要麽裝著鹿茸粉,要麽裝著現金,一拉抽屜現金就會彈起來,他幾個見狀立馬撲上去哄搶,可見其多。作為平民子弟他們印象頗深的就是這些。至於有沒有人順手牽羊,就不得而知了。顯然的,比起在司令部大院的獨門獨院,秦衛江家住招待所的確憋屈得很。他跟我說過,在他爸沒有倒黴的時候,他在家裏是把五分錢的鎳幣中間穿孔用鐵絲串起來,就像古代銅錢一貫貫串起來,吊在樹枝上當作槍靶來打。

後來多少年後,無意中我在網上看到有人說他在河北石家莊怒砸洗浴中心。我覺得像是我的老同學所為,從心裏為他點讚,像極了我所認識的敢做敢為的秦衛江。以後,一直就想要聯係他,順便說說當年的支票兌現一事。2010年我回去昆明陪我老父親過晚年。正好有時間尋找他,怎奈何侯門深似海,軍區的大門那麽容易進麽?後得一朋友點播,他堂堂南京軍區副司令,你一封特快專遞他總要簽收吧?或者他秘書總要簽收再轉交首長吧?這不就找著了?!結果,我發了寄南京軍區司令部秦衛江收的特快專遞,果然七八個小時後,我手機就有短信響起,收件人秦衛江已經簽收。然後呢?就沒有然後了。後來,我聽前新村小學發小們說,秦衛江不如他弟弟秦濱江念舊。79年跟越南發生邊境戰時,他哥兩都回到了昆明,他當時是某坦克旅旅長,他弟是某團團長。結果,濱江還在百忙之中抽空約見了新村小學的同班同學,而他真沒有讓任何人或者隻有他們當年軍區子弟小學班知道? 一直到,2012年我們新村小學六八級舉辦五十周年同學會,他老兄居然來了,而且,毫無官架子的和眾位同學一樣,頸係紅領巾,屏退了秘書和警衛員,從不拒絕合影留念,並且從不站C位!要知道他可是堂堂中將哦!據說大會組織者曾經安排有首長致辭一節,也被他婉拒。按照中國體製內禮節,一個中將的到訪,哪怕是處理私事,省委書記勢必要來拜見。如此低調,難得難得。我曾當麵問他怒砸洗浴中心一事,他本人親口否認。說起我曾經寄給他的特快專遞,是否有些太突兀,這麽多年沒有音信,有沒有嚇到他,他當即正色回道:怎麽會被嚇到呢!顯然的,當年他的空頭支票兒戲爾,當不得真啊!

我和秦衛江的照片就不上傳了。沒錯,我摟著中將照的,笑得就像朵爛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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