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荒年,文革期間的人們戒心很重,許多成人借此機會可以報私仇,甚至手打腳踢自己以前的領導。青少年小孩子則普遍戾氣很重。動輒就要老拳相向。打架往往不是因為什麽大事,也就是多看了對方一眼而已,就足以引發群架打鬥。
我記得最大一次的眾人毆打一個人就發生在一天夜裏,有幾個初中生來找我,命令我去羅安民家把他騙出來,他們要教訓他。那個時候羅安民還住在閆家大院,風聲不好一般晚上不出門。我當然不願意,但是如果我不去把羅安民騙出來的話,那麽他們就要痛揍我一頓!迫於恐懼的壓力,我答應了這個任務。這些初中生就開始做好準備,四處去找尖頭皮鞋,我記得乙棟三樓我家隔壁再隔壁的祝家,他爹喜歡尖頭皮鞋,而且,人又不在家,就被幾個中學生借用。那時候,我們半大小孩,必須要有大孩子罩著,才有安全,所以,一般都會盡量滿足大孩子的要求,以獲其寵。那天晚上,我去了閆家大院,找到了羅安民,他在閆家大院對外開放後,已經搬到大院靠牆的小平房住,這裏早先是供給工作人員和警衛人員居住的。怎樣騙他的不記得了,總之是他當真相信我,跟我離開了閆家大院,我二人來到了水池平台,黑夜之中,也能看見發白的平台之上,黑壓壓的人群,羅安民立刻意識到危險,但為時已晚,有人上來摟住了他,貌似很友好的樣子,接下來就推倒了他,頓時隻見一隻隻穿著尖頭皮鞋的腳,向著躺在地上的羅安民身上踢去,羅安民發出來慘叫聲。我感覺是莫名其妙的這些初中生,因為他們的父母沒有羅安民家父母官大?級別沒有羅安民父母的高?以前受製於羅安民父母?總之,有一種陰暗的心理報複的心情參雜其中,現在,羅安民家父母一文不名,所以就要打他來泄憤?想想吧?要是過去文革前,誰人膽敢動羅安民一根毫毛?哪怕他歲數再大,功夫再高。現在,羅安民成了孤兒,猶如落水狗,被人痛打。但是,這些初中生又不敢白天動手,還是懼怕被羅安民認出都有誰,所以,選在晚上,典型的黑打。當中,不乏踢錯了人踢到自己人,疼得來跑到一邊,抱著腳直跳,直抽冷氣,又不敢出聲。我當時嚇到腿軟,跑都跑不動。後來,以為羅安民要被打死了,才想起去找羅安民的姨媽,也就是他家阿姨,這個四川口音的姨媽,情急之中操起門背後的拖把,揮舞著衝向了水井平台。聞其聲,這些中學生才一陣風似的溜了。黑暗中的羅安民就這樣被打到聲嘶力竭,皮泡臉腫,事後,我去見羅安民想要解釋,結果,他說他知道有些人想要整他,無非是時間問題。後來據說他就是因為正處於發育期,遭到這次的毒打而再也長不高了。自從他家搬走後,我們就不怎麽聯係了。隻知道文革後,他考上了昆明工學院,後來,他姨媽也就是閆紅彥夫人,獲得解放,落實了政策,放出話來要報複迫害閆紅彥和她的人,也就是造反派嘍!所以,中央就把她調離昆明安排在她的原籍四川,做了省政協主席。羅安民就轉學了。後來在85年,他突然回到了昆明,當上了省電子工業局局長。我還去他辦公室拜訪過他。再後來,據說前往緬甸深入不毛談一筆軍火生意,突然不知所蹤,成為懸案!
還有一個被欺負的孩子就是劉可可,他爸是劉明輝,文革前的省委書記處書記和副省長。劉可可因為小時候害病,弄錯了藥還是藥物過敏,成為了腦殘,思維永遠定格在了八九歲。文革前因為家裏保護得好,沒有出門機會。文革了,劉明輝被批鬥,他老婆作為“七仙姑”之一,也被批鬥,沒有人管的劉可可就天天出門玩,別看他身形樣貌都是小學六年級生,可他八九歲的天性就是到處找小伴玩,小孩子都是勢利眼,一旦發現這是個”人大老草包“,沒有不欺負他的,經常把他關在乙棟公共陽台上,一直到他姐姐找到他,餓得來夠嗆,大小便就屙在陽台上,可他不哭不鬧,以為這也是玩樂之一。80年我重返靖國新村一號省委家屬大院,進了大門後,遠遠瞅見當年吳作民家大門外,哨兵旁邊,有個熟悉的身影發出熟悉的搖擺,我脫口跟我同學說了一句“這不是劉可可麽?”不是耳語也近似耳語了。誰知話音剛落,嗖一下子,那個身影立馬啟動,追隨著我的單車,當時我那個緊張啊!恨不得生翅膀飛逃。想想,他爹眼下正如日中天,就衝他家搬到了現址,就可知他爹又升官了。他要找我報仇該咋整?怎奈何,乙棟就在不遠處,隻好下車,硬著頭皮看劉可可要怎樣?不料,他盡管摸樣沒有停止生長,但思維一點不長,還是像過去那樣,一激動就渾身抖動,手腳沒有放處,猶如女孩似的聲音,問我可是某某!那是我的小名。我擔心的事一點沒有發生,他並不懂什麽叫做報複,他隻責問我為什麽那麽長時間不來和他玩了。他追過來隻不過是要和我玩。
類似劉可可這樣的孩子還有一個,叫做任大衛。他家是後來搬來,住在大院常年封閉的苗圃裏麵,非常神秘。據說是軍區一名大校軍官退役。現在看來就是軟禁嘍!他家任大衛也是腦子壞掉,但個把長得高大,常年身穿一套他爹洗得發白舊軍服。欺負他並非像劉可可那樣人人可以勝任,他會發火,惱怒起來也挺可怕。
還有一位家住甲棟的省外辦家屬,像是從外國居住地返回,洋氣得很。他們家人之間說話我們都聽不懂。老爺子矮矮胖胖,頭戴胡誌明帽盔,手持文明棍,穿沒有見過的短袖中山裝,麵容很是和善。他家據說三個兒子,但一開始隻有一個兒子在身邊,這個最小的兒子叫做小龍,麵部遺傳自他母親有一塊紅胎記,人很好的一個初中生,他有一個嗜好,騎自行車要放開雙手,但一定要在後座坐個人。我就經常是那個坐在後座的人。可想而知,車一摔我皮破血流。摔怕到後來隻有躲他。不久,他家二哥來了,從哪來沒人知道。他二哥長得來比他矮點,但比他俊氣,喜歡戴頂白色帽子,大院孩子就喊他個“小白帽”,他的學名誌剛反倒沒有人知道了。小白帽絕對是大院裏孩子的一朵奇葩。追女孩子絕對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大院女生長期處於三八線,男女授受不親教育下,怎可能受得了這一套?年紀大膽大的問他要幹嘛?我要和你交朋友!小白帽毫不隱晦,直截了當。我們乙棟有家也是省外辦的,多半還是他爹手下或者副手?也是長期在外生活,子女連長相都透著洋氣,其中一個獨女,就很漂亮,當時不過12,3歲,小白帽也追,躲回家去,就踹人家門,腳勁特大,喊著號子:我數三聲不開門就踹啦!一,二,三!我當時在旁邊看著,幾腳就把房門踹開來,衝進去就找小姑娘,人家姑娘家媽,兄弟什麽的一大家子,根本不放在眼裏,非要小姑娘答應做他女朋友才離開。另外乙棟一樓一個小美女,當時約莫小學六年級,也是直接懟個麵對麵,要交朋友,姑娘家媽出來阻攔,後來記不得為了什麽他給姑娘家媽五元錢,姑娘家媽不要,丟在地上,他還凶姑娘家媽說:你好大膽!竟敢玷汙中華人民共和國錢幣!弄得姑娘家媽狼狽不堪。結果可想而知,家長們告到了他爹那裏。他爹脾氣上來要揍他,嗬!他立馬端起西洋拳架勢要跟自家親爹開打,多虧他家母親從中隔開。家裏管不了的孩子王,一般同齡就是比他大幾歲的男孩都不是他對手,打起架來都是一邊倒,他都是單槍匹馬追著打那位。後來終於走了麥城。那是他去追兩個我發小大姐高中女生,這兩女生就跑去找王生,他當然不知道王生是誰,根本不鳥。王生喊他:你看好啊!蹲個馬步,幾拳就把自家鎖著的院門打開。小白帽用腳應該也可以把 這個院門踢開,可人家是用雙拳啊!沒說的,栽了。沉沙折戟,遇上強人了。我當時沒有在現場,聽說是王生打他跪下,讓他喊了幾聲爺爺!從此以後,小白帽再也不敢追小姑娘了,倒是那些以前被他打得飛逃的同齡或者大他幾歲的男生,開始報複他了。
文革來到成立革命委員會階段,下放“五七幹校”就為解決省委機關敵對派別或者說失寵派別提供了出路。在雲南,失勢的炮派全員下放五七幹校,在全省範圍設立了四個五七幹校供黨政部門炮派幹部下放。記得那天上午,省委機關在機關大禮堂召開了五七幹校下放動員大會,省革委主任周興出席並講話,然後,就是披紅掛花,乘坐解放牌大卡車從機關大院開始,遊街示眾到省革委,然後就駛離了昆明去往一百八十幾公裏遠的彌勒縣。當時,家屬可以隨軍,所以一車車大卡車上,都是堆滿了家具和行李卷。我父親不知當時怎麽想的,不帶家屬,隻帶行李卷,留我兄弟二人在昆明。我記得在家裏窗戶,看著下邊圍牆外國防路上,一車車下放大軍,緩緩駛過,然後,就看見我父親,坐在堆高的家具和行李卷上,胸前戴著大紅紙花,低著頭,雙手緊抓車箱板,別提多麽狼狽,多麽淒涼!
我家這種父母雙缺情況最容易成為欺負對象。我父親在臨走之前,專門托付過當時他一個白族同事的侄子王大力,請他保護我家兩兄弟。王大力當時已經是工人階級,在昆明滇池食堂當青工, 最最重要者,是他練就一身好功夫,尤善長拳。我親眼見他和王蓮芳長子王生在草地上切磋武藝,打成平手。那時的欺負來自外部和內部,內部的主要是來自那些初中生,其中尤以郭慶基的兒子郭毛毛為甚,他應該是初三的學生。郭慶基的大字報揭發他體胖身重,每每坐進他那輛專車後,司機就會感覺地位上升,像蹺蹺板一樣翹起來。郭毛毛絕對遺傳了他爹的體型,隻是青出於藍勝於藍,又高又胖。一開始,此人也是如同他家老子一樣,文革中夾著尾巴做人,後來,結交了大院外的地痞,就放肆起來。他不知為何專門相中我父親留下的匈牙利自行車,以借用的名義長期霸占不還,有一次還當眾搶去了我的軍帽。後來,還是王大力出麵把我家自行車索回。外部的欺負我沒有辦法,王大力上班的人,不可能全天候保護我和弟弟,所以,為了自保,我也出去結交了地頭蛇,昆明話叫做:剁霸!憑什麽去結交社會上的剁霸?很簡單,因為我有錢啊!當時,我父親下鄉後的工資全部交給我。盡管要通過省委保衛處處長李健堯批準。當時父親處級幹部的工資1百多塊,全數給我!不知為什麽他不需要,因為“五七”幹校管吃管喝?有錢能使鬼推磨噻!相當管用,一物降一物。記得,有回我正在家門外走廊點煤火爐子,炒雞蛋飯吃,結果,就有人從我背後拍拍我肩膀,問我的名字是哪位?我一抬頭,和他一照麵,他立馬驚呼道:原來是你啊!他叫羅起,是我剁霸的小弟跟班而已,當場,化幹戈為玉帛,拱手退場,請他吃飯也不敢吃,溜了。我結交的剁霸之一外號叫“二毛驢,是個武鬥當中受傷的亡命徒,平素走路一瘸瘸的,小小個子,相當講義氣個人,他要是在亂世定會成為響當當的綠林好漢!他到我家來聽我說了郭毛毛的惡行,當場就出門衝到了郭家大院,郭毛毛率領他的狐朋狗黨,一口一個“你老人家”恭迎恭送。從此不敢再欺負我們兄弟。
還有一次是趙曾益家的廁所燈泡被人偷了,他家老黑哥就要破案,問小孩子們可知道是誰所為?內中有趙守義家小兒子,外號小紅帽者,信口開河就說是我所為。結果,老黑哥還有趙梨核家媽,前軍區文工團出身,也是文革期間省委大院七仙姑之一,前來乙棟我家抓我,弄得我當時一頭霧水,根本不知此二人和一大幫跟來看熱鬧瞎起哄的孩子要幹什麽?事實上相當於被弄來大院裏遊街示眾,也是欺我家小鬼當家,沒有父母在家。當然也沒有什麽掛牌子,戴高帽了,就是要我去和小紅帽對質。我急忙中想要找我的保護傘,可我兄弟也不知如何去找他們,而且也來不及了。老黑哥據說也是個工糾隊,還有謠傳說他是趙梨核家媽的小鮮肉,是結拜姐弟,因為趙增益在戰爭期間負傷,生理上不行,而他的解放老婆前文工團員偏又徐娘半老,體態豐盈,鬼才知道這對男女唱得是哪一出?後來因為小紅帽自知理虧,誣陷無辜,不敢出來與我對質而作罷。但是害我在大院顏麵盡失,還被老黑哥打了幾巴頭!不過,老黑哥也沒有什麽好下場,後來聽說死在武鬥槍戰中了。至於小紅帽為什麽要誣陷我,我至今不明白。他哥兩文革前跟隨父母從保山調到昆明,就住在我家曾經住過的77號院,整個大院當時就隻有我哥兩跟他哥兩玩,哥兩一口保山鄉下話,拿今天話來說就是土的掉渣。估計是後來我不跟他二人玩了,這個老二就不爽了,逮著這個機會就隨口胡說一通,後來看事情鬧大了就躲起來,害我天天尋他報複不成,直到永遠離開了省委家屬大院。後來,他哥趙健生做到了雲南省檢察院院長,有人說這是別人努力奮鬥的結果。你信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