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1998年夜11時
送走了躍躍,我的心亂極啦!人長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尷尬場麵!從洛杉磯機場轉機到舊金山機場也就是下午時光,按照事先的約定,躍躍可以來接我,這也是我之所以選擇周末航班的緣故啊!盡量給人方便,不要製造麻煩。經過了洛杉磯機場的洗禮,在舊金山機場我就像個老練的旅客嘍!知道怎樣去找行李,怎樣去弄個架子車,怎樣去打電話呢?問題來了,投幣電話啊!可我哪有零錢?問過服務台,也問過外匯兌換點,全都沒用啊!也是急中生智嘍!看到有個機器是出售郵票的,得,買張郵票嘍!紙幣進去,郵票和零錢出來!哈!看來我還是聰明,隻是身邊忙忙碌碌的人無暇為我喝彩。記得,下了飛機的時光,是下午四五點的光景,現在已是天黑嘍!記得在飛機上旅行的時候,從洛杉磯到舊金山乘坐的是美國國內的航班,又小又舊的飛機,我是在靠窗的位置,中間是個美國白人姑娘,靠邊的是個華人模樣男人;飛機起飛後,空姐上了飲料,我見有葡萄酒,就要了一杯;旁邊那個姑娘也要了酒,很自然地,那個姑娘就和我攀談起來;而那位華人仁兄,很矜持的樣子;不時以很詫異的眼光斜睨著我們。這個姑娘是個學魔術的,此刻是到舊金山去拜師學藝。不知怎麽的,在她知道我的身份後,就竟然冒出一句來,說:你不會回中國嘍!想起在南方航空寬敞無比的波音747上,昏昏酣睡,無人搭訕的長途旅行,洛杉磯到舊金山這段兩個鍾的空中旅行倒是令人心曠神怡哦!有了零錢,推著行李車找到個投幣電話,仔細研究使用說明後,將一個25分幣投進投幣口,待到聽到通話音後,照著電話本上的躍躍電話撥通了他的電話,略等片刻後,有個女人操著標準普通話問我找誰?我就說了是誰,從哪裏來,現在哪裏,希望躍躍能來接我,等等。那女人說,他在洗澡無法接聽,囑我不要走開,等他方便後會打過來的。我就千恩萬謝掛了電話等著。
躍躍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和近鄰。他爹跟我爹是同事,他小姐姐是我小學同班同學。記得文革時候,我們無學可上,幾個小孩子迷戀養鴿子玩;沒錢去買鴿子和飼料怎麽辦?也不知是誰想出的鬼點子,就利用去大食堂買飯菜的機會克扣飯菜票;然後去退出現金。記得後來躍躍被他爹察覺,結果,又供出了我;倆人都分別挨了各自父親的暴揍。後來,躍躍家先被造反派趕出了乙棟,自此就失去了聯係直到1996年他回來探親那次。記得當時見麵也是分外親熱,我已經知道他在八零年代去了香港她的姨媽家,從那裏又去了美國,最後是會計碩士畢業;與一個當地華人女孩結婚,後來又離了;這回回來就是相親來的。當時我就跟他說明,我近期有可能上美國訪問,屆時,一定要去他府上叨擾盤桓。當時,他拍胸打膛信誓旦旦;著實令人感動不已。這回拿到赴美簽證後,我曾經跟他通過長途電話,希望能夠上他家借宿一段時日;當時的想法,縱然是住他家柴房,我也甘之如飴。當下兩邊說得十分投機,所以,當我終於等到他的電話時,我是一點也沒有料到會遭他劈頭棒喝!我至今也不知道發生了甚麽事,令到躍躍會如此光火!莫非是他本人受到太多的打擾,還是他沒有想到我會當真能夠來到美國。總之,他是非常生氣的在電話那頭訓了我一頓,說我是大陸來的霸王,說我是吃霸王飯的,還說我是經常麻煩他的哥和弟;總之是兜頭澆我個透心涼!現在想來恐怕他就是陸鏗先生所說那種入鄉隨俗了的華人嘍!六親不認啊!你不過是他的小友,罵你一頓算客氣的嘍!我當時是非常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計劃完全打亂;臨來時,她的母親讓我稍了幾幅畫給他裝飾他的房間,所以,我還不能就此一走了之啊!電話中盡管我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也不得不一個勁連聲抱歉,為了甚麽道歉我都不知道啊!就這樣等了約莫兩個多鍾,才在機場某出口見到滿臉揾色的躍躍;我隻好再次道歉,為我的魯莽造訪道歉,甚麽柴房借宿之類的話也不敢再提;隻是請求他帶我找家隨便甚麽旅店落腳即可。從機場出來的一路之上,我二人無話可說。黑乎乎的夜裏來到一家名字叫做“美國人”的街邊旅館,躍躍把車開進去停好;帶我去值班室登記。我記得是一共收了我六十多塊美金一個晚上。早上十一點前離開,否則要算第二天房錢。在房間裏,我慌慌地開啟皮箱,取出躍躍媽托我捎帶給他的鏡框畫,並取出若幹件來時在“老虎”店購買的真絲夾克,要送他作為我的見麵禮;結果,他拒絕了,說是不合美國國情,穿不出去。可能是看我可憐,還是他的氣也消停了些;他問我要不要去附近什麽地方找點吃食。我客氣禮貌的拒絕了他的好意,然後送他離開了“美國人”旅店。當然,我的心情是極其差勁的,加上時差影響;隻想一個人躲起來舔舔受傷的心。回到了旅店房間,我真是累到了極點;一屁股坐在床上,半晌緩不過勁來。躍躍的嗬斥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旋,因為什麽呢?誰能告訴我?總之,躍躍給我上了第一堂旅美後終生難忘的人情冷暖課。以後,那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啊!大約旅美八月餘,我已經在伯克利落下了腳,一次我在去打工的路上,隻見街對麵過來個人,美國大街上路人稀少,所以,很容易就看見是他;同樣地,他也看見了我,結果,雙方隻當不認識,來了個檫肩而過。許多年後想起,我想我是錯啦!應該跟他打個招呼地,我這樣豈不是跟他一般地無情啊!
因為遭遇了躍躍的絕情,我一時反倒沒有睡意,見有本當地電話本,就信手翻來看看;謔,你道我看到了誰的電話?當時美國總統克林頓的!還有他的電郵地址。這個印象太強烈啦!一是這輩子就沒有看見過公用電話本,二是總統的電話就在其上;天呐!在咱中國可以想象嗎?後來,去衝了個澡;這下壞事啦,染上了腳疾;當時不知道,幾天後在John家才發現,腳趾之間流水,惡臭,不幹;後來還是在海水裏浸泡,太陽下暴曬方始根治。可見路邊旅店的衛生十分糟糕啊!
3月16日夜11時
早上聽見有人敲門,但不想理會;估計是來叫我去吃早點的吧?當時,因為沒有經驗,也不知美國旅店的早餐是含在店錢裏的;一直睡到上午十時,才起來洗漱。我的景況有些不妙啊!因為是說好了要在躍躍家逗留一段的,所以我是早到了美國;現在他這邊一落空,我該上哪裏去呢?一邊心思重重,一邊拖著行李出了房間門,路過值班室時,見鎖著門,就把房間鑰匙從郵箱口塞進去。三月的舊金山,天氣明媚,和風習習;站在旅店路邊的我,孤零零東張西望;隻見路上是車水馬龍,視線所及半個人影都見不著。我已經十幾個小時水米未進,肚子也實在餓得慌嘍!猛可地看見左手邊有個中文餐館招牌:夢江南!謔!格外感覺好,拖著行李就奔將過去。結果,人家的門還未開;見上邊說是十二時午餐時間,就等等嘍!反正也沒有地方可去,不妨先吃個午餐再做計較;端詳了門上貼的菜譜一眼,我的媽呀!賊貴!四塊美金的炒飯,那得人民幣多少啊?正細細研究菜譜之時,不提防有個中國女人來到門前;“你是幹嘛啊?”
“哦!等開門啊!”我這才意識到我的行李擋住了別人進門。那個女人上下打量著我,“我們這裏不請人哦!”“哦!我不是來找工的,我是吃飯的。”顯然的,她把我當作前來求職的打工仔啦。
這個女人二話不說就拉門進去了,看來裏麵已經有人,所以那門並未上鎖。我這下可真是尷尬,覺得人家並不歡迎我來吃飯;得!走人要緊,肚子餓點不要緊,可千萬不要受氣。我已經莫明奇妙受過氣啦,這下是再也受不起嘍。
回到了“美國人”旅店的路邊,瞥見了有個公用電話,這才想起跟戴爾先生說好的,到下美國後,要向他報告平安的。掏出電話本子,找到他老人家的電話;我知道美國的公用電話可以撥對方付費,所以,就等著接線員來問話;然後請她接通戴爾先生的號碼。在國內的時候,自以為英文呱呱叫;及至來到美國以後,才發現自己英文的淺薄。美國人,特別是極少接觸外國人的,你的發音用詞稍微偏一點點,對方就不能懂你了。我跟戴爾先生就是這種情況,通話之後,他很急切地問我在哪裏?是不是已經在我朋友家?感覺如何?你說我該怎麽回答?來之前已經告訴他我的計劃,所以他以為我已經落腳在伯克利。我非常困難地讓他半明半白了我的處境;說我現在準備去投奔John,但是,他要我告訴他我的目前方位;這下我可真難回答他,除了告訴他我的身後是那家“美國人”旅店外,隻知道麵前的公路是84號。戴爾先生住在遙遠的蒙塔納州,我也不知美國的長途電話是怎麽收費的,不敢多言;他估計是猜出我的處境不妙,一個勁問我是否Ok?後來,在John家落草後的次日,他老人家來過電話;才知那天他因為不明我的下落,還曾經去過電話問過躍躍;然後,找到住在舊金山的另外一個John,通過查找那家“美國人”旅店地址;然後那個John開車去旅店找過我,可惜我已經離開嘍。
來到路上,也不知往何處去?朝左右兩邊看看,都差不多的樣子;迅速地,我覺得隻有去投奔住在卡妙的John嘍!就這樣方向不明地決定向右邊走,來到一個巴士站,見到來車有標明前往Dali城;驀地,想起陸鏗先生不就住在那裏嗎?記得,當時省參事室的常老先生給我陸鏗老先生地址時,我還覺得有趣,怎麽美國也有個大理城啊!就這樣想著,急忙就提著沉重的行李上了巴士,記得,當時的車資是一美元。稀裏糊塗坐著巴士來到了終點站----大理城。好啊!怎辦呢?去找陸鏗老先生嗎?不敢,自打經過小朋友的教訓後;不敢再次冒險犯難。實則,通過後來和陸鏗老先生接觸,知道那時如果我登門造訪,他老人家斷斷不會拒我於門外,因為,聽得出他老人家也是不齒美國人的陋習的啊!在車站徘徊之時,見高架橋下有個賣熱狗的手推車,就去買個熱狗吃;所謂熱狗,也就是兩塊長型麵包,中間夾根烤過的合成香腸,在塗抹些番茄醬或其它醬而已,兩塊錢。因為生意不忙,買熱狗的白人老兄就跟我攀談起來;說他到過中國,去過天津,雲雲。我趁機就向他打聽卡妙怎麽走?他竟不知卡妙在哪裏!然而,熱心腸的他,見我人生地不熟地,建議我千萬不要亂動,不要見車就上,以免南轍北轅,錯上加錯;他更是主動幫我撥通John家的電話,見我沒有零幣,還自掏了腰包。記得他的名字好象是叫:Tony。
嚴格說來,John的家我是一定要去的;早在幾年前,John來昆明訪問時,就曾口頭邀請我有機會一定要去他家小住些時,後來,在電郵往來中,他又重申這一邀請,具體到我可以住上三個星期左右;按照計劃,我是準備先在躍躍家待到三月底,然後,去出席會議,之後,才上John家;現在,整個計劃都翻了個個。說實在的,接過電話聽筒,我的心裏也是直打鼓,不知提前造訪的我,會不會又挨一通臭罵。結果,電話中的John,非常高興地向我表示了歡迎!結果,他說我走了錯誤的方向,應該再回到舊金山去,然後,轉車前往聖何塞;John可真是個周全的人,知道他說的這一切對一個新來的人是沒有用的;於是,又叫我讓Tony聽電話;隻見Tony用筆記下在一張小紙條上。John的態度使我如逢甘露,可見朋友不分中外,還有真情在。
舊金山一帶的公交係統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複雜的了。由此之故,Tony做了筆記是十分必要的,他一再交代我,萬萬不可上錯車;記住問人,讓他或她看他寫的字條;確保不要錯過轉車站。我們頭頂上的高架橋是英文叫做Bart的捷運,我要乘坐的是前往舊金山方向的那輛,在蒙哥馬利站下車,然後,要去倒火車;才能去到聖何塞----也即在中國大名鼎鼎的矽穀。Tony,一個美國小吃攤的個體戶,第一個讓我學會什麽叫樂於助人的美國人;為了防止出錯,他甚至攔截前往乘坐Bart的路人,一個個問是不是跟我一個方向;後來,巧了,攔到個華人模樣女士;居然還能憋一點點普通話。於是,我就再次向Tony致謝,請他下次去中國,一定要去昆明。
站台之上,車水馬龍。那位說廣東話的女士,也是好人,非要等我該乘的車來;原來,她跟我不是一個方向哦。隻為幫我啊!直等我上車之後,她才離去。當時,已是當地的下午,上下班的人特多;我不敢出錯,找人問了蒙哥馬利站,確保不要出錯。結果,還是錯了;也許是問的人也不熟或者其它原因,因為,叫蒙哥馬利的站有兩個!這下,我又傻啦。想一想,隻能去問車站工人。這回是個黑人,胖胖的;這是我在這輩子第二次近距離與之交談過的黑人;第一個是進入美國海關的官員。老兄看了我的字條,連連搖頭,掏出筆來,做了修正;囑我從E出口下去,乘坐前往火車站的捷運。在那裏,我又問人,一連幾個人都說不去火車站;正在犯愁之際,有個儀態優雅的白人女士,說跟她走,她也是去轉火車的。這下子,我可是如大旱之遇甘霖;緊緊跟隨,甚至坐都要跟她坐在一起,根本沒有想過甚麽臉麵之類,就如同一個孩子,生怕她會丟下我。這位女士也是好人,同我攀談,送我地圖,一直到了火車站;我才同她道別,向她致謝。
美國的火車是上下兩層,叫做“Arm”,下邊是雙排座,樓上是單人座;我是很想上到樓上去坐,可惜有大件行李拖累。因為,火車的終點站就是聖何塞;我也就不怕出錯啦!一路無話,無非是觀賞路邊風景。不知為何,心裏還是不實在,就問身邊人,這個卡妙在哪裏啊?結果一問三不知,甚至,有位仁兄說我坐錯車啦,應該是相反方向!我的天哪!這下把我又嚇傻啦。看他十分認真的樣子,我不得不自認倒黴;剛好,前邊一站是斯坦福大學,我就下車嘍。準備去坐回頭車。下車後,不由得生疑起來;因為,火車不像捷運,也不像巴士,一天好幾趟;萬一,我誤了末班車咋辦?謹慎起見,還是問人吧!這一路的經驗告訴我,卡妙是個不為人知的小地方,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地方。總結經驗,我就瞄上個老頭,想必他應該知道的吧?結果,完啦!他也不知!John啊John?你怎麽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啊?!後來才知,卡妙是富人的度假天堂;而我,問的都是美國窮人啊!那個老頭又幫我去問其他等車人,結果,全都一樣;有個不會說中文的華人姑娘知道這個地名,但她不知道該怎樣去,沒用啊!正在焦急中,又見有人過來等車;文質彬彬的,像是個斯坦福的學者模樣;嗬!總算遇到救星,他知道,他去過,隻是,“你確定你朋友讓你到聖何塞等他?”他問我,為了保險起見,他問我John的電話號碼,然後,他自掏腰包撥電話過去。和John說上了話,也是用筆在一張紙條上記著。好啦!這下放心了。我去的方向正確,隻是從聖何塞沒有去那邊的任何公共交通工具;那就是為什麽有人在火車上說我坐錯了車,因為,他不知道有人在那邊接我哦。這個不知名的好人,十分欣賞我和John的友情,他也對中國充滿好奇;他甚至說,如果不是John在那邊等我,他倒想讓我跟他走嘍!
坐上了去往聖何塞的末班車,我離開了斯坦福大學。本來,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實在搞不清方向的話,我就跑進斯坦福大學求救於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嘍!
我到了聖何塞終點站,想起John的話來,他一直在家等我電話;在斯坦福打過電話後,他已經上路;並囑我如果再有甚麽意外,可以電話他的女朋友LIsa;因為,他已經出門前來接我;而從卡妙到聖何塞,開車還有70英裏,換算成公裏就是112公裏。所以,我就坐在聖何塞火車站等他。這個火車站蠻古老的樣子,西班牙風味十足;坐在裏麵的我,有種時光倒流的錯亂感覺。我敢說我是這個殖民地時代殘留下來的火車站曆史上為數不多坐在車站裏的中國人,沒準是第一個也說不定哦!
大約晚上八點左右,大門開處走進來了我的好朋友John!他還是那副瀟灑的樣子,高高的,長發披肩,隻是好像和1994年我第一次見他時比起來,有了些白發,不用任何識別標誌,他知道我是誰,我知道他是誰;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掩飾,隻有真誠的笑容。
我有一位高中校友,同級不同班。兩人在上海讀研時,我興衝衝去他的學校找過他一回。他從未找過我。
之後有一次我倆在中學門口相遇,我又興衝衝迎上去跟他打招呼,不料他目不斜視,直行不停。這下把我傷著了。
三十多年過去,我一直想給他寄點錢,償還他那次招待我的一頓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