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不少人談論電影《長津湖》,讓我聯想起40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八十年代初,到西山植樹好象是在北京上學的學生的必修課。剛到西山,大家都覺得挺新鮮的,分配好鋪位後就有人忍不住撒丫子四處打探地形。統帥植樹大軍的是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幾聲大吼就把滿院子撒歡的野小子們喝住了。
每天早上要起得早,趁太陽出山前翻山越嶺趕到植樹地點。那裏到處是前幾年種了又死掉的枯樹。每年就這樣種了死,死了種,一屆一屆地種下去,真有點愚公移山的精神。我們男生的任務是每天挖坑五米 (女生三米),檢查的人一鎬下去沒碰到山岩算通過。不到一米的叫魚鱗坑,算一米。開始挖後才發現很不容易,往往是以九牛二虎之力往下挖,挖到一塊大岩石,前功盡棄!
挖了一天大家就挖出竅門了:魚鱗坑比較好挖,七八十公分就算一米,遇到山岩的可能性也小些,實在不行挖到山岩就從別處運些土過來填上,使檢查者一鎬碰不到山岩(難怪這樹老種不活)。
說實話每天任務不算重,但爬幾個山頭,再在太陽下掄幾鎬,還挺累。大家的飯量都翻了一番。回到駐地,先洗個澡,那水叫涼啊!洗完了直打哆嗦。中午有午休時間,下午是開會時間。一天下午由退伍老兵講自己抗美援朝的經曆,題目是:革命傳統教育。老兵往凳子上一坐,大蒲扇忽悠忽悠地趕著蚊子,前麵幾十號人坐在各自的小馬紮上,黑壓壓一片。。。
“美國大兵不經打啊!幾仗下來,美國兵隻知道坐著車逃跑,我們是跑步追趕。沒跑掉的鬼子兵都做了俘虜。有次我們班抓了個俘虜,班長讓我和另一個戰士把美國兵押到後方去,我們嫌麻煩,天上還有美國飛機,搞不好還挨炸,走不多遠,把美國兵拉倒樹林裏幾鐵掀拍死了。”
上來就是猛料!聽眾都驚得鴉雀無聲了,這太殘忍了。不是要優待俘虜嗎?難怪現在還有美軍連屍骨都找不到。
“後來美軍轟炸我軍運輸線,我們的子彈都打沒了,大家隻好往回逃命。美國飛機真凶惡啊!追著人掃射。所以大家隻好夜間跑,白天找個隱蔽處藏起來,苦了那些女同誌啊!有次夜間逃跑時遇到撤退的炮兵,馬車拉著炮,把山間小道都堵住了,步兵們很氣憤:打仗時你們在後麵,逃跑時坐著馬車,還堵路!大家一起上,把炮車都掀到山溝裏去了,然後接著跑。。。”
這是革命傳統教育?不過很可能是大實話。
講到忘情處,老兵來不及用蒲扇趕蚊子,大腿挨了蚊子咬。老兵順手一擊拍死蚊子,故事講到緊要關頭,沒注意拍蚊子的手沾滿了鮮血,往臉上一抹,一臉血,加上故事情節,這革命傳統教育還真挺恐怖的!
“後來總算在上甘嶺頂住了,我們貓在山洞裏,對麵山上就是美國兵,常常找些朝鮮姑娘又是唱又是跳,我們這邊一開槍,那邊的大炮很快就落到開槍的地方。有時候還有美國兵對著我們這邊拉屎。我實在氣不過悄悄溜出去抱著機槍照拉屎的美國兵來了一梭子,打完趕緊跑回坑道,剛跑回來,炸彈就落在我剛才打槍的地方。。。那以後鬼子們再不敢衝我們撅屁股了!”
聽眾們總算輕聲笑了。
“上甘嶺那會兒太苦了,大家都快受不了了。後來部隊換防了,上了一批錘子兵(當時沒聽明白,後來班裏的四川同學才告訴我們是什麽意思。這老兵真夠可以的,當著這麽多男女學生的麵,說得臉不紅心不跳的)。錘子兵厲害啊,最能吃苦了,最後美國佬隻好談判了。 我還當過駕駛員,那開車可得有技術啊,路啊橋啊都被美國飛機炸了,有時架兩個鐵軌,車就在上開啊。。。”
這老兵也挺不容易的,從開始一直打到上甘嶺。有沒有參加長津湖之戰不得而知,那時很少有人聽說過長津湖。
到了晚上,外麵蚊子很多,除個別人出去爬山,幽會,大部分人是在家打牌。也有人看電視。老兵把電視台撥到一個正放昆劇的台,大家看了都覺得特沒勁,要求換台看球賽,老兵不許。有人故意問老兵: "這戲裏唱的是什麽呀?" 答曰:"管他是什麽!" 有人壯著膽子去換台,老兵一聲怒喝:“你個混球!叫你看這台你就看這台,不聽命令我崩了你!” 最後大家隻好消極抵抗,灰溜溜地拎著馬紮走了。留下老兵一個人,孤單的身影在電視前,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才走。我們班長一邊走還一邊嘀咕:“整個一他媽的獨裁!” 幸虧老兵沒聽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幾年後我在校園裏看到過老兵,好象得了什麽病,拄著拐棍兒,胡子拉岔,老態龍鍾的樣子,全沒了西山植樹時的英雄氣概,更別提上甘嶺上的英雄氣概了。幾十年後耳邊還回響著老兵拖腔帶調的吆喝聲:“同學們!下山嘍,下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