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櫻花盛開時（26）

第二十六章

深圳。一所大學的教室，玻璃窗被擋的厚厚實實，裏麵在放幻燈片。窗外是碧藍的大海和海麵上空海鷗的翱翔。教室裏鴉雀無聲，大家在全神貫注的觀看一部短小的片子，教學片。片子結束之後，有人將燈打開，黑壓壓的人群開始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

主持的男子理查德·康，就是當年的吳榮康，這依然是他護照上的名字，隻是現在他使用的是美國護照罷了。今天，他在這裏給同行介紹剛剛興起的大數據和美國在這方麵的最新進展。來這裏聽的聽眾不僅有本校的老師，還有專程從北京上海飛來的科技企業的領導者和科研人員。這裏的不少人已經是科技界響當當的大人物，還有一些人在若幹年之後成為國內科技公司的領導者。最近幾年，公司時不時派他到中國來出差，公司和國內的企業有不少的業務往來，公司最近還在計劃在國內設立一個研發中心。國內在軟件方麵的進步已經是日新月異，很多在矽穀做的不錯的科技人員回到國內創業。

妻子飛機失事後，吳榮康在內外交困中倒下。隨後的金融危機讓他所經營的企業業務雪上加霜，掙紮了半年後不得不宣布破產。公司最終被一家外資公司接管，條件是付清公司所有債務和他生病發生的相關費用。他得以淨身出戶。退出公司，靜養一陣後，他用航空公司給的賠償款搞了投資移民到美國。他先在美國一所大學呆了兩年，繼續充實自己的技術，獲得碩士學位後，在矽穀一家新創企業找了份工作，重新出發。

慧欣和他結婚後，他們曾多次談論生小孩的事。原本身體就不很強壯的慧欣，在超強度的勞累麵前，兩次懷上又都以不小心流產終結。這樣折騰下來慧欣的身體變的更差。醫生說，按照她當時的身體狀況，是不可以再懷孩子的。一則懷上的可能性很小，再則即使懷上了，對於她來說也未必是好事。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對要小孩極為在乎的他，也還是做出了不再要小孩的決定。他深愛她，為了這份愛一切都可以調整，一切都可以放棄。

後來他們在談論，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領養兩個孩子。

她走了之後，他有幾次和異性的交往，卻都因他的心不在焉而無疾而終。到美國後，他和所有昔日的熟人都中斷了聯係，並且以理查德的名字生活，申請正式改名字的手續也在進行中。按計劃，這次中國之行回美國後，他就可以拿到理查德·康為合法名字的新護照和駕照。

現在的理查德·康，通過幾年的洋麵包和牛奶喂養，演變成瀟灑氣派的中年工程師。昔日壓抑的生活環境已成過去，今日簡簡單單的日子，他過的有滋有味。隻是，每逢節假日，他內心深處都有一份無名的惆悵和孤獨。

“我來世還做依偎在你身旁的小鳥。”戀愛時慧欣充滿快樂的承諾，時不時回蕩在他腦海。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他在加州買了棟屋前屋後密布樹林的小屋，才兩個臥室，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建築麵積的平房。在樹叢中，他放了很多鳥食，每天有不少的各種各樣小鳥在這裏嘻嘻，嘰嘰喳喳叫過不停，此起彼伏。小鳥不僅在樹枝上，而且還在他的屋前屋後所有可利用的空間，做了不少的鳥窩。鳥窩的存在，在下蛋季節引來了蛇，他又忙乎著對付這些貪婪的入侵者。他用氣槍對付蛇，很多時候由於射程有限準確性不高，而事倍功半。居民區不允許使用步槍類的高功率火器，他也不好違法行事。對蛇也隻是嚇唬嚇唬，沒有一條真的被他擊斃，連受傷的都沒有。

當天晚上，在深圳一家雅致的餐廳單間。按預約，理查德在這裏等待見一位朋友。對方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到底是哪裏來的，他也沒有細問。最近想約他私下談談的人不少，都說是他的朋友，不管認識不認識。所有的人都是關於業務。有的來挖角，希望他能加盟自己的公司，報出的待遇很誘人。有人則來談合作，國內有錢人很多，值得投資的項目卻有限。最近大數據方麵很熱，投資者都在這方麵蠢蠢欲動。中國人喜好一窩蜂的個性，一直沒變。

他沒有興趣加盟國內任何一家公司，至少在目前是這樣。他就想過個簡單日子，做份工，掙份薪水，圖份清閑。他不想大富大貴隻求平平安安。所以很多約都被他推掉。今天的這個原本他很不樂意，但對方堅持他不好拒絕就來這裏坐坐。約好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他七點二十就來了，提前十分鍾還是他一直以來保持的習慣：隻要是答應的約會，不管有多麽重要和不重要，他都是這麽準時的赴約。

“死板，缺乏靈活性”，也曾經是不少人對他個性的評判。

坐在那裏，他向服務業要了壺茶，一人自斟自飲也樂的逍遙。他不喜歡熱熱鬧鬧，隻喜歡清清靜靜。就在他剛剛走進單間的那一瞬間，蒼劍和小海風在大樓外，剛好從出租車走出。蒼劍下車後，將小海風從車裏拉出放在自己肩頭，扛著他。小海風喜歡騎在蒼劍的肩頭，這是在海島時給承諾的馬。蒼劍說，等時機成熟他會給他頭真正大馬，現在隻好將就。小海風說，好，好。

走進大廳，直奔四樓預先定好的單間。

推門進去，坐在裏麵的吳榮康正站在窗前，觀看外麵的景色。華燈初上，深圳的夜景被五顏六色的燈光打點的別具特色。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推門進來的蒼劍猶豫了一下。他慢慢的放下小海風，孩子也注意到站在窗前的男人，隻是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看著蒼劍靜悄悄的樣子，孩子也很懂事的站在那，緊緊拉著他的手。孩子有點認生，雖然在海島野慣了，但是在這大都市，他本能的失去了不少自在。過了這麽久，也還是不很習慣。

站了有好幾分鍾，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走進一位服務生：先生，請坐。

服務生的聲音驚動了在沉思中的吳榮康。“好，好。”他沒有轉身回答著，以為服務生是在和自己說話。不一會兒，他聽到椅子移動的聲音，意識到約定對象可能到了。他慢慢的轉過身來，手裏還拿著茶杯。兩個男人四目相對，雙方在第一時間都認出了對方。

驚訝之後，是尷尬，又是一陣沉默。吳榮康仔細打量著對方，覺得有點奇怪：怎麽會是他？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隨著失事的飛機？！

叔叔，您好。小海風反應快，見到中年男子都會首先叫叔叔好，這是蒼劍一直培養的。

好，小朋友好。吳榮康一邊本能的回答一邊順眼看了看小孩。

真可愛。小朋友叫什麽名字？第一眼見到小海風，吳榮康眼裏和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喜愛。昔日對蒼劍的怨恨在今天這時，不知為什麽早就煙消雲散，兩人間似乎是剛剛認識的新朋友。

小海風。叔叔您坐。這是我爸爸。小海風在很認真的介紹他們認識。

蒼劍站起來，向吳榮康走去，伸出了手。吳榮康也伸出手握住蒼劍的，有點不知所措。但是，幾年來的美式生活習慣，讓他變的非常紳士化。

你？那她？吳榮康不成句的問話，蒼劍很快就意識到是什麽。

坐下慢慢說吧。先來認識一下孩子。兒子，過來。蒼劍叫了一聲。

小海風快速的從椅子上溜下來，跑了過來，活蹦亂跳的像個小猴子。

兒子，叫爸爸。

爸爸。小海風對著蒼劍叫著，這稚嫩的男聲，在隨後很多年一次次在夢中回響，回歸。

不，叫爸爸。蒼劍用雙手調整了一下孩子的站姿，讓孩子對著吳榮康。

又一個爸爸？小海風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稚嫩的孩子問話聲中帶出的隻是好奇，慢慢的，有一絲的膽怯和迷惑。而蒼劍聽出的卻是心酸和悲切。

吳榮康站在那裏，眼睛裏也充滿迷惑和不解：這家夥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你不覺得他長的很像你？蒼劍看著榮康問，外表的開心和盡可能表示出開心的語氣，掩蓋著正在流淚的心。他知道，這一時刻之後到底意味著什麽。

在這個特別年代，不少中年人在這種時候的第一反應是：麻煩了，自己在什麽時候不小心因為哪一次套子出了問題，有人上門來認親。這樣的事例他榮康不僅聽說過，還親眼見過一次。這時候，男人的尷尬，是言語很難形容的。

但是他不同，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和任何的女人混過，親近過的女人至今也隻有他的妻子。所以他很坦蕩也更加覺得奇怪：像我？難道是誰用了我獻的精子？可是，我也沒有捐獻過呀？

他將手伸到孩子的腋下，將孩子用雙手抬了起來，抬高之後仔細的看著孩子可愛的小模樣：還真的。臉上有妻子的影子，也有自己的模樣。

孩子喂，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猴子？孫猴子？他開玩笑問道。

嘿嘿，嘿嘿。爸爸也說我是猴子，是猴子變的。可是，我不姓孫。

孩子一邊憨厚的笑著，一邊嘮理嘮叨的說著，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叔叔的問題。善於應付尷尬局麵，靈活機動，這孩子還真有點蒼劍的派頭。

你的兒子，上帝給的。蒼劍急於揭開謎底，想讓喜氣壓住自己內心深處的愧疚和不安。

我的兒子？我什麽時候有這麽好的福分？坐吧，坐下聊。榮康將孩子抱起來放到自己座位旁。就是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快成為世界上最開心的人。不管接下來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坐在那裏好了。孩子起來想回到開始時的座位，蒼劍旁邊的那個。蒼劍示意孩子不要動，就坐在榮康旁邊。

你活著，那她怎麽樣？這才是吳榮康急於想知道的。她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如果能夠讓她平平安安的活著，他可以和任何人做任何交易，哪怕是昔日的敵人。這也是為什麽，他沒有絲毫的表示出對蒼劍的氣憤的原因。

說來話長。能不能先吃點？孩子早就餓了。我想讓他等著和你一起吃，好好的美餐一頓，讓他能永遠的記住這個美好的日子。帶著興奮說話的蒼劍，心裏充滿苦水，因為他知道，這很可能就是他和孩子在一起的最後的晚餐。

好。兒子，你說說，自己喜歡吃什麽？

“海鮮。”孩子很直率。

行，就海鮮。

······

沒想到喜從天降，蒼劍居然給自己帶回了個兒子。雖然王慧欣的失去對他打擊很大，但是，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麽久，時間是最好的療傷劑。

他能夠從小海風的臉上看出王慧欣的影子，有了孩子，····

但是再仔細一想：不對！蒼劍付出了如此巨大心血將孩子養大，我沒有資格就此剝奪他的擁有權！將心比心，看著他和孩子的那份親近勁，他不忍心將孩子從他手裏奪走。

到了美國後不久，吳榮康板依基督，從聖經和神父那裏，學來了謙卑和感恩，學會了寬恕和理解，知道個人力量的渺小和世界之巨大。昔日的敗落，表麵上看是蒼劍的過錯，但是，實質上呢？蒼劍隻是那個時間生活在那個區位的一份子而已，類似的情景在今天的中國不是還在一次次重複上演嗎？

我們大家都是時間長河中的匆匆過客，你死我活的搏殺，結果是沒有贏家，大家都是犧牲者。這樣的邏輯，在他腦海裏不知來來往往的多少次，最終他變的安靜沉穩，心平氣和。

看著眼前的孩子，他心中湧起的是一份濃濃的感激：是他蒼劍將愛妻的影子帶回來，還是一個鮮活、可愛的生命！這個小家夥立馬讓他自己的生命變的更有價值，生活更有色彩。一直在沉悶之中生活的他，感覺突然有股暖暖的春流回旋在心窩。好像自己又回到了當年的那個踏青的山頭，還有那個柿餅！

孩子還是留在你身邊比較好。我現在到處跑，也不方便。要不我時不時的去看看孩子，讓孩子陪陪我？ 稍微思考了一會之後吳榮康覺得這種辦法最好。

說實話，這孩子跟著你是最好的。他非常聰明，懂事，適應能力也很強，很快就會和你相處融洽。再說，孩子應該上學了，你將他帶到美國去，讓他接受良好的教育，這也是為了孩子好。慧欣至今都不知道還有個孩子存在。是我們沒有本事，不然的話她還活生生的站在這。說這話的時候，蒼劍腦海裏時不時會回蕩那次送小海風去醫院的畫麵，不寒而栗。

要不這樣，你先帶孩子回去，我將這邊的事辦完，就立馬去你那邊和孩子一起住段時間，然後再辦理必須的手續。他覺得，至少得給孩子一個過渡時間，不然對孩子不公平，也顯得自己太自私。雖然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好想馬上就開始和這個小家夥呆在一起，每時每刻！

得為孩子辦護照，這又得先證明孩子是你的。看來是需要不少時間。蒼劍在從操作的層麵理解。就這樣，在深圳一起住了幾天後蒼劍帶著孩子回去。吳榮康則很快了結自己的公司業務，隨後飛去和蒼劍他們相聚。

隨後的手續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用DNA證明孩子是吳榮康的並不難，難的是先得為孩子上戶口，而相關機構卻一再踢皮球，幾個月下來還是沒結果。最終吳榮康通過美國律師，直接辦理了孩子的美國身份和美國護照。為了這事，他來來回回的在中美間飛了好幾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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