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蒼劍想給霍華建一個驚喜,他覺得兩人之間曾經有這樣的情分,不管對方有多忙,這時他的出現應該是霍華建最大的大事,更何況當年還是自己讓他起家發家的。在來的路上,蒼劍看到了坐在車子裏的霍華建,隨後又遠遠的看見他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大樓。
遠遠看去霍華建還是老樣子,走路搖搖擺擺像個木偶。幾年來在孤島生活,讓蒼劍忽視了一個重要行規:沒人會在乎一個步行還扛著小孩的男人,特別是在這大熱天的。現在有地位的人,哪一個不是以車代步,而且還得是名牌,車子的檔次決定了交往人員是不是同道、同階層。
蒼劍還忽視了一點,在霍華建的豪車從自己不遠處擦肩而過時,霍華建肯定已經看見了正在步行的自己,但卻沒有反應!海島幾年,讓蒼劍的思維變的簡單、單純。
十幾分鍾後,風塵仆仆的蒼劍帶著小海風走進富麗堂皇的大樓大廳。服務員遠遠的看見步行而來的他們,很禮貌的接待了他。他看得出來,禮貌中帶著一絲不屑。他沒有和她計較,也沒有心思去計較。他在說明來意後,服務員又很禮貌的讓他等會兒,她去問問,看老總在不在。
他聽了覺得奇怪:老總不是剛剛走進去嗎!難道她瞎眼了不成?!
他原本想訓斥一下年輕女人,為什麽如此睜眼說瞎話,如此不誠實。他再想想看覺得沒有必要:或許她被告知,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這麽先行應付,好給自己留有餘地。畢竟現在的老總是大人物,找他的小人物肯定比較多。
他站在那觀看富麗堂皇的大廳,正在胡思亂想著。很快,打完電話的服務員就回來很有禮貌的告訴他:對不起先生,老總不在,去了美國,估計得好幾個星期後才回來。要不留個電話,到時候再約,或者讓老總直接和您聯係?
蒼劍當然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說了聲“謝謝,不用”。隨後扛著小海風沮喪地離開大樓,步履蹣跚地走下台階。霍華建在辦公室,正如他事先打聽到的,也正如他剛才看見的。
此時此刻的霍華建,在接完電話後就一直站在四樓巨大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很快他透過玻璃,看著路上像個小不點走出大樓的蒼劍和他肩頭扛著的小孩,就像個農民工。他不明白,蒼劍怎麽會突然出現,不是早死了?為什麽帶著個孩子?
看來,他真的是落魄了,變成個山野村夫,小婦人。
霍華建眼前不自覺地浮現若幹年前的那幕。那時他窮困潦倒,嚐試了很多生意都不成功。幾起幾落已山窮水盡。在大學階段,霍華建是個極愛麵子的人,尊嚴對他比生命重要。幾年商場的折騰,原有的自信一點點被歲月像風卷殘雲般卷走,不留痕跡。慢慢的,在不知不覺中他變成個隻為金錢活著的“普通人”(他多次這麽自我評價)。
在大學階段,做學問他遠不及蒼劍,但對於在商場馳騁,他對蒼劍的能力曾非常不屑。今天上帝似乎在和他開個很殘酷的玩笑:蒼劍做的順風順水,自己則屢戰屢敗,看不見成功希望。
就在這時助手提醒了他:蒼劍那裏應有不少機會,他又做不完,何不和他合作取長補短?助手說的很委婉,她是他當年最後的跟隨者,其他的人都慢慢的找各種各樣借口離開,多數加入了蒼劍陣營。她當然知道,他這裏沒有長,隻有短。
於是他讓助手給蒼劍打個電話問問。助手說:還是你親自談更有效率。他聽出了餘音,讓助手撥通電話,自己親自上陣。在商場,霍華建有自己的商道,即使是在再不濟時適度大牌還是必須的,不然沒有氣派,容易被對方看扁。他的哲學是:兵者,詭道也!
蒼劍當時非常忙,正在辦公室接待來自美國一家大公司的重要客人。秘書通過電子對講機問他要不要接?他不假思索的回答:讓他明天再打來!通常情況下,秘書在這種情形問都不會問就直接回了。今天秘書繼續問:是霍華建,他堅持要和你說幾句。接過來吧。蒼劍邊說邊拿起電話,與此同時他對客人說了句:對不起,耽擱幾分鍾。
老兄,要不你找個合適的時間一起坐下來好好談談?我現在真的很忙,還有客人在這裏等著。在安安靜靜的聽了幾分鍾後蒼劍對著話筒說。說完後蒼劍掛上電話走回到辦公室沙發上,繼續剛才的談話。
蒼劍的辦公室很大,一角擺有幾個會客的沙發。很多時候,他都是直接在辦公室將很多重要的事務處理掉。在接待重要客人的中間還停下來接電話,也隻有霍華建享有這樣的待遇。
在蒼劍看來,他對於這位昔日的老友已經非常的給麵子。但在霍華建看來,這卻是明顯的擺譜,是對自己的輕視。霍華建也不是傻子:用有客人這樣的借口搪塞,那也是我霍華建的擅長,不是你蒼劍的專利。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暗暗發誓:一旦有天發跡,一定給蒼劍點顏色看看。霍華建就是這樣的小心眼,斤斤計較,極為在乎人家對待自己的態度,而自己又實在是沒有籌碼去獲得這樣的待遇。對於像蒼劍這樣的人,時間上的價值,和他此刻霍華建的相比,不在一個數量級。但霍華建不這樣想。站在一旁的助手點點頭,微笑著,心裏卻在嘀咕他的自不量力:蒼劍已成氣候,怎麽會有需要求他霍華建的一天。再者,人家發達了肯定是個大忙人,還如此的親自接電話,讓他過去談,算是很給麵子。
物是人非,今天的霍華建今非昔比。隻是那位忠心耿耿一直在最低穀時跟隨的助手,為他打掉幾次胎再被醫生認定不可能生育後,他找了個借口打發走送到新西蘭,給了筆錢了結。
發了一下愣,回過神來後霍華建在鼻子裏哼了聲,帶著不屑離開窗前。這時,一個二十歲出頭靚麗的女子從裏間走出,一絲不掛,兩個大乳房在那一上一下的在向他送來誘惑。他快速打開不遠處的一個抽屜,拿出一顆小藥丸放進口裏,再喝了幾口桌上杯裏的水。隨後他奔過去,一隻手伸向女子的兩腿之間的隱秘處,一隻手伸向她的頭部,將她抱了起來,抱到巨大空曠、厚實的辦公桌上,隨即亟不可待的解開自己的衣褲。
環境就像個讓化學反應緩慢發生的催化劑,在不知不覺中將人和人間曾經緊密的聯係分子結構打破重組。而利益關係的變化,又是催生新環境和關係的加速劑。走在路上,蒼劍一直在想這幾句話,也記不起到底是誰和他說的。
就在這天夜裏睡到半夜,處在沉睡狀況的蒼劍正做著夢,夢裏回到父親家鄉楓林鎮,自己被漫山遍野色彩斑斕的楓樹所包圍。這應該就是小時爺爺經常對自己說的,早年家鄉山區的景象。
爺爺說過,在跑日本人前,這裏周圍的山上都長滿了幾個人才能環抱起的楓樹,延伸方圓十幾裏地。在秋天,不同的品種和基於不同土壤和陽關生長的,會在不同時間改變顏色,綠的黃的紅的紫的,站在山頂遠看,由這各種不同樹葉顏色構成的畫麵,那才叫美不勝收。“美不勝收”是文化不多的爺爺最喜歡用的詞,特別是在描述這樣的場景時。
日本人來了後,好大一片被日本人砍掉,拉去修炮樓建房甚至是做家具。用這裏的樹做的家具,曾是遠近聞名的上等貨。再之後大煉鋼鐵到來,幾年後這麽大的一片群山就像是蝗蟲橫掃後的稻田,留下的隻有灌木和稀稀拉拉不成氣候的歪脖子小樹。在夢裏,蒼劍看到的楓樹樹葉,像在按預先設定的程序,正在有序變換著顏色,直徑兩尺多的大樹,一個個保持著同等距離在那裏挺拔,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正列隊等待檢閱。
蒼劍站在樹林中,看見很多人熙熙攘攘的來來回回走著。那應是個聚會,像是老同學的又像是老朋友一起的,滿眼看去到處都是熟悉的麵孔和聲音、身影,可是,每當他走上前,人們要麽及時回避要麽對他視而不見,他覺得自己是個隱身人,小說裏讀過的那種,你能看見別人別人卻看不見自己。與小說裏隱身人不同的是,那個隱身人還是人還有軀體,隻是沒有人看得見,但卻實實在在占有著屬於自己的三維空間。而在這裏,他蒼劍占有的卻隻是個虛幻的空間,任何人都可以從他所占領的空間穿行而過。他意識到,自己不是什麽隱身人,而是個幽靈、鬼魂。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被驚醒。他睜開眼睛,四周依然靜悄悄,被黑暗籠罩著。過了會兒他翻了個身才意識到身邊還睡著個小孩。他又想了想,才回憶起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身邊孩子的手臂,發現有點燙。他意識到有點不對頭,撐起身子再用手在孩子額頭試了試,發現燙手:不好,孩子發高燒!孩子嘴唇在微微動著,說著胡話。蒼劍來不及多想,抱著孩子就向門外走,很快就叫了輛出租,將孩子送到最近的醫院。
送到急診室,那裏的醫生讓他先去掛號。
能不能先看看孩子,我這就去掛號?先掛號,再看病,懂不懂規矩?
孩子都病的這麽厲害,難道?他原本想再說幾句,覺得沒有價值就忍住了,將孩子放在急診室外麵走廊過道上的長椅上,自己快步跑向電梯,在電梯前等了幾分鍾還沒有來,他等不及了直接奔向樓梯,快步的向一樓大廳走去,那裏是掛號室所在地。汗流浹背的奔向掛號室走到窗口。“掛號”,他氣喘籲籲的喊了聲,同時快速的在身上找錢。五千!窗口裏的女子冷冰冰的回了句。什麽?五千?他覺得自己沒有聽清楚想證實一下,口氣中有明顯的不滿。女子沒有回答他,隻是用更加冷冰冰的眼光看了看他,不屑一顧的樣子。看得他不經意的打了個寒顫。
能不能先讓醫生看看孩子,我馬上去取?孩子病的厲害,發高燒。
誰家的病人來這裏不是病的厲害?你以為這裏是療養院?先交錢再看病!先交五千,多退少補。女子依然是冷冰冰的,隨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漫不經心,看不出絲毫的同情心。
蒼劍知道,自己再怎麽求情都無濟於事,最要緊的是快點拿錢來,再晚孩子可能就要出問題了。他顧不得這些,立馬衝出大門,回家取錢。來來回回又耽擱了幾十分鍾,等到他辦好手續醫生開始看孩子時,孩子已經奄奄一息,隻有遊絲般的氣息。
一個多小時的搶救,孩子總算被救了過來,但已非常虛弱,需要住院觀察幾天。趁著醫生在治療,他又回家用個小袋子裝來一袋子現鈔,曉婉留給自己的現金在這時救了孩子的命!
第二天,孩子被轉到普通病房,隔壁的床位上躺著個同齡的小女孩,看上去很可愛,充滿那個年紀小孩應該有的童真。
喂,你是誰?小女孩問,一本正經的。小海風。你是誰?他有點缺乏底氣,身體依然虛弱。莉娜!那是你爸爸嗎?更認真,像是在審問。
是的。他臉上有了紅光。一說到爸爸他就開心就有了安全和幸福感。
你長的不像他。是不是後爸?小女孩似乎是故意與他為難。他是我爸爸。小海風有點不高興。正在這時蒼劍走了進來。爸爸,她欺負人。兒子生氣的說。
怎麽?蒼劍問。他說,你不是我爸爸?是兒子的委屈。為什麽這麽說?蒼劍轉身問小女孩,笑著。長的一點都不像你。肯定不是你的。小女孩很肯定,非常認真。喔,你這麽小就知道這麽多,為什麽?蒼劍有點好奇。
就是因為長的不像我爸,被爸爸丟棄不要。小女孩剛才還笑容滿麵的麵孔,立馬就陰雲密布,像暴風雨要來的樣子。是這樣,肯定是你爸搞錯了。像你這麽可愛漂亮的小女孩,爸爸怎麽會舍得?要是我呀,趕我走我都不走。做你這樣小女孩的爸爸,那可是榮耀和幸福!蒼劍安慰孩子,說的很肯定,眉飛色舞很誇張。看得小海風都開心了許多。
爸爸走了不要我了,跟其她的女人走了,他又有個小弟弟。看來蒼劍的安慰沒有產生作用。小女孩不僅沒有高興反倒開始悲傷,隨之慢慢流淚,繼而是哭哭啼啼聲音越來越大。
兒子額,你長的像媽媽。你知道為什麽不像爸爸?蒼劍不知該如何安慰小女孩,隻好通過轉移注意力。為什麽?小海風倒是很配合,孩子的注意力容易被操縱。媽媽說她長的好看些,所以想讓你也長的帥些,所以我就答應了。他說的很認真,一連兩個“所以”。他嘴裏的意思是:孩子的長相就像生意場的一單生意,是可以通過父母間的協商搞定的。孩子小當然不懂這些,也就樂嗬嗬的接受了。剛才還在哭泣的小女孩也跟著笑了起來:這個叔叔真好玩,連我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會相信!
孩子畢竟是孩子,沒有那麽多的深沉和憂慮。她需要的是份信心,一份對自己的自信。而自信卻不難來自對比中!這種把戲估計隻能騙騙孩子,蒼劍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那你會不會離開我?看著小女孩傷心的樣子小海風覺得,爸爸離開自己是很讓人傷心的事。他已經沒有了媽媽,不能再沒有爸爸。不會的。你永遠是我的兒子,我永遠是你爸爸!他說著,深深的將孩子抱在懷裏。這時的小海風最開心,聽著爸爸的心跳,感覺著爸爸的體溫。
孩子所在的醫院,就是當年救了蒼劍的那家,同樣的手術室同樣的醫院,甚至還有不少醫生都是當年王慧欣的同事。蒼劍沒有提慧欣的名字,他不想借助任何人的關係來獲得個人好處。一個成熟的社會也不該有這樣的捷徑存在。小海風是自己的兒子,他得像個負責任的父親一樣,將孩子好好撫養、教育,這不僅僅隻是身體的長大,還有理智健全和道德修養的豐富,為人正義感的打造。歲月不同,人們對待病人,對待生命的態度,已經非常不同。同樣的人才十多年時間,就像是來自外星球的完全不同人類。當年那些熱心快腸充滿愛心的醫生都到哪裏去了?現在的人們為什麽如此冷漠,對於生命的安危如此不在乎。難道這個世界上唯有金錢才是有價值的?
他陪同孩子在醫院好幾個晝夜,類似的問題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還算幸運,孩子最終平平安安。不然,未來的日子能怎麽樣過都不敢想象。再看看那個小女孩和她眼裏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傷感和無望,他歎了口氣,慢慢的離開。
將孩子扛在肩上,一邊向外走一邊左顧右盼的蒼劍,又想起在海島上時和慧欣的一段對話。你老公知不知道你曾經救過我?蒼劍實際上是想問:既然有那麽一段緣分,你當時為什麽不直接和我說說?如果你說了,我一定會想出一個更好的雙贏方案來!就是因為那個毫無意義的兩敗俱傷式的殘殺,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麵。如果沒有那場搏殺,至少她不會被丟棄在這個荒島上。
隻是在他後來提到你時,我才意識到,那個被我僥幸救活的人是你。事實上類似的情況發生過好幾次,我都沒在意。當醫生本來就該這樣做,這是我母親和爺爺一直在教導的,長期的潛移默化,是習慣。
他提到?他又是怎麽會知道的?你那時已小有名氣。你被救活的消息,很快就在一個小圈子裏傳開,人們都在打聽誰是那個白衣天使?有人還對麵問我,我說不知道。自己也確實是不知道!幫助他人,還要記著,會有意思嗎?
那再後來,他是不是覺得你應該後悔?
他沒有這樣說,但我確實能體會到。不過一碼是一碼。
為什麽不向我提提?在她最後的歲月,他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一直想問卻沒有問出口的問題。王慧欣回答說,你覺得,以他的個性,這樣做意味著什麽?苟且偷生?乞求?他寧可麵對破產也不願忍辱負重,苟且偷生。我跟他說,他這樣的個性做不好生意,至少在中國的環境:要麵子就沒有裏子。要麵子和尊嚴,就不應該當商人涉足商場!沒聽說商場無父子,親兄弟明算帳?說的都是為了金錢,忘記親情,就更別說朋友間的友誼。
她算是看清楚了這個世界!她成為他眼裏最有智慧的女人之一,外加他的妻和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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