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之書（上）

這個五月我居然讀了14本書，破記錄了，從來沒有哪個月看過這麽多書的，一般四、五本，最多七本，已是極限，沒料到這個月居然讀了14本，這全要歸功於這次疫情以及仁慈的老板。雖然外麵病毒肆虐，但是我待在家裏，不用幹活，每周工資照發，隻要求我們每天上、下各check一次郵件即可，上哪裏找這麽好的老板哇，實在太美好了，我隻有抓緊時間，多看些書，再多看些，以後一上班，就沒有這樣的好時光了。

我是小說讀者，14本書中，有8本小說，其他為雜文、散文、文學批評及詩歌，數量雖多，必須承認這些書都不是什麽大部頭，有些非常的輕薄。

按順序總結一下。

《回憶，撲克牌》 （日本）向田邦子著

 

 

 

 

 

 

 

 

向田邦子是日本收視率最高的劇本作家，日本編劇們的最高榮譽獎項“向田邦子獎”便以她命名。她還是日本人的國民偶像，被譽為“大和民族的張愛玲”。

《記憶，撲克牌》共收錄短篇小說十三篇，故事均以家庭為主題，有生性活潑卻又殘忍如同水獺般的妻子；有因為一場意外事故而不慎切斷小孩手指的母親；有包養情人的男人；有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的職員。向田邦子的筆調疏離簡潔，平淡之下暗濤洶湧，將家庭生活中那些意味深長的小處展現了出來，又因為她熟諳影視製作，她下筆也有蒙太奇的味道，時間上轉換穿插自如，每一句話都像一幀電影畫麵。13篇讀下來，我也大致總結出她的故事套路：四口之家，丈夫五十歲左右，有一雙已屆成年的兒女，關於丈夫或妻子的故事，必定會回憶從前，牽涉到父母對他/她的影響，與動物、花、氣味等的類比。。。喜歡看這樣的書。

有人吐槽說翻譯不好，我倒覺得不錯，第一篇《水獺》的開篇第一句：“香煙從指尖掉落，周一薄暮時分。”這不是很抓人嗎？我挺喜歡這種語感的。

看上麵的向田邦子，美麗、有氣質，不愧被稱為“大和民族的張愛玲”啊。

《寂寞的遊戲》、《猴子、羅漢池》 （台灣）袁哲生著

記憶最幽暗的角落，大多埋藏著一些無關痛癢的瑣事，微不足道，卻又耐人尋味。這些斷簡殘編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之後變得遙遠而模糊，歸納起來，大都具有一些不由自主的特征，和寂寞有關。《寂寞的遊戲》這本集子裏，我最喜歡同名小說，其次《父親的輪廓》和《密封罐子》。總結起來，說的都是人與世界的關係，人在世上的處境。

《猴子、羅漢池》是兩個中篇，主題都是愛情，卻沒有明朗熱烈的愛。由於先讀的《寂寞的遊戲》，到這一本時，少了那種第一眼的驚豔，但是，總的來說，袁哲生的寫作，擅白描，留白那些不可言說的，這種自我節製，令他的敘事既嚴謹又鋒利。

可惜的是，2004年4月6日，他因抑鬱症自殺身亡。

《The Moons of Jupiter》 by Alice Munro

                                           

 

 

 

一讀門羅，就陷入了她的語境，像是一種絮絮叨叨的囈語，不管是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總是在訴說主人公的感覺，對自己、對別人、對事、對物，對當下、對從前的感覺。細膩的、緩慢的，深刻的，輾轉反側，捕捉住那一閃而逝的情緒與感覺。

有人批評她是“以單一模式寫所有的複印機文員”，貌似不無道理，但我還是喜歡她能從日常生活中捕捉那些微妙的情緒，寫得那麽細膩，我決心要讀完所有門羅的小說，這是我收集的她的小說，加上電子版，應該是收集齊了。到目前為止，已看了五本，《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Lives of Girls and Women》、《Those I’ve Been Meaning to Tell You》《Who Do You Think You Are?》以及這一本。一個月讀一本，慢慢來。

如今雖然住在加拿大，其實來往的主要還是中國人，看門羅的書，覺得對當地人真是不甚了解。看著那些熟悉的地名出現在小說中，也很好玩。

顯擺一下我收藏的紙質門羅，全是二手書。電子的也有，就不貼圖了。

《契訶夫短篇小說全集第七卷》

前年讀完了芥川龍之介，去年讀完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今年的三大閱讀目標：讀魯迅、門羅和契訶夫。

以前跟一些書友討論過作家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文筆、是思想？都重要，有個書友說最重要的應是善良和仁慈。契訶夫應該就是這樣的作家，讀他的小說，尤其是中晚斯的作品，就是這種感覺。如果提到契訶夫，你想到僅是《套中人》或《變色龍》的話，那太可惜了，我覺得那不是真正的契訶夫。我下載了一套人民文學出版社10卷本的《契訶夫短篇小說全集》，今年準備讀完。3月讀了第一卷，收的是契訶夫1880至1882年間寫的小說，那時候他剛出道，寫得青澀、不成熟，很多都是滑稽小說，連諷刺也談不上。4月又翻出家裏存的他的一本英文選集《Early Short Stories 1883-1888》。這個月想想，還是先看中晚期的吧，1887-1889年間的作品。

這個時期的契訶夫已成熟起來，小說的篇幅也越來越長，諷刺小說也寫得少了。第七卷中，我最愛《草原》，多麽優美的文字啊，這是他的第一部大型嚴肅作品，應當屬於中篇或小長篇，契訶夫用高超優美的文筆歌頌了俄羅斯美好的大自然，描繪草原人民的生活，“依我看來，一本好書，在它的書皮下麵總有 生活在跳動，就跟血液在皮膚下麵流動一樣，這種作品即使不會叫人永遠記 住，也還是會叫人久久不能忘懷。……您記得契訶夫的《草原》嗎？”

其他喜歡的作品還有《舊房》，老風格；

《美人》也寫得非常好，契訶夫寫美人，寫直麵美人的後果，當然也有映襯和烘托，但主要描述直麵美人的目睹者，他們內心的反應，那是近乎崩塌性的淪陷，尤其是在美本身並不自知的情況下，這種黑洞效應幾乎就是人性的提純。第一眼見到美麗的姑娘時，“突然間，我覺得仿佛有一股風吹過我的靈魂，吹掉靈魂裏這一天的種種印象、煩悶和塵土。”又或者是這樣的感覺：“仿佛他在姑娘身上看見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看見了自己的清醒、純潔、妻子、兒女，仿佛他在懊惱，他整個身心都感覺到這個姑娘不是他的，他已經過早地蒼老，粗俗而臃腫，因此他跟普通的、人類的、乘客們的幸福的距離已經像他跟天空那樣遙遠了。”

汝龍的翻譯非常棒。

《愛情、瘋狂和死亡的故事》 （烏拉圭）基羅加

基羅加是烏拉圭著名短篇小說家，自幼愛好文學，據說他曾大量閱讀現代主義文學大師盧文·達裏奧的作品並鑽研過左拉和愛倫·坡的作品。這部作品集收入了20篇中短篇小說和8個童話，幾乎篇篇好看，陌生而又吸引人。內容如標題所示，關於愛情、瘋狂和死亡，尤其是死亡，幾乎篇篇都有死亡，基羅加和其所崇拜的愛倫·坡一樣，是描寫死亡的大師。這也難怪，因為基羅加的生命旅程中，死亡如影隨形：兩個月大的時候父親不小心槍殺了自己，後來繼父因為身體癱瘓選擇了開槍自盡。哥哥姐姐相繼死於傷寒，自己為了幫助朋友卻將其誤殺。第一任妻子婚後逐漸抑鬱，最終服毒自盡。晚年最要好的朋友自殺，自己也因為重病而選擇了服毒自殺。基羅加的死並不是這一生悲劇的結束，他的兩個孩子在他死後難以接受這樣的現實而相繼自殺。這樣的生命遭遇，想想不是太可怕了嗎？

驚悚、詭異、恐怖、暗黑，這是這部小說集給我的印象。

小時候，家裏訂了兩本雜誌《兒童文學》和《少年文藝》，不記得是在哪一年的哪份雜誌裏讀過一篇小說，隻記得是講一個好孩子，媽媽死了，沒人保護他，他被人誣陷是老虎，人們打他、把他關在籠子裏、折磨他，最後放火燒他，他傷痕累累的身上卻真的現出老虎才有的斑紋，他真的變成大老虎了。人們以為他死了，把他扔到森林邊上，結果他沒死，後來他逃到深山裏養好傷，糾集了一群老虎來找人類報仇，將那個誣陷他的人殺害了，他發誓再也不講人話，永遠生活在森林裏，當老虎了。

這個故事讓少年時的我又恐怖又害怕，記憶深刻，名字作者早已忘記，一直在我記憶深處，有時候想，那種學生雜誌裏怎麽會登這麽可怕的故事啊，沒想到讀這本小說集時再次讀到，原來這是基羅加的作品，名字叫《胡安·達裏恩》，有種失而複得的快樂！

《Jesus' Son》by Denis Johnson

這是一本早就想讀而一直未讀的書。而這樣的書還有很多。

十一個短篇由同一個沒有名字的角色敘述，講的都是他遇到的各種落魄而奇特的人，這些故事簡單、刺激、不可思議。雖然說的都是年輕人，但約翰生不同於海明威、菲茨傑拉德那一代人，也不同於凱魯亞克、金斯堡那一代人，他們物質貧乏、缺乏安全感，他們麻煩不斷，他們不抑製自己的欲望，青春殘酷物語。有人是說後現代主義文學，我倒覺得這書散發出濃烈的美國南方文學氣息。

短短11個故事，薄薄一冊小書，作者人到中年，花了八年時間才寫成，非常喜歡他的文字風格，以及他用文字塑造的種種意象，既然讀的是英文，也試著英文評價一下：Magnificent, concise and poetic writing. It features normal people who have slipped down notch or two into the gutter and lost their grip on normality. Bleak but beautiful.

《荒原狼》 （德）黑塞

讀完這本書，我感覺可以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黑塞的《荒原狼》和布爾加科夫的《大師與瑪格麗特》串成一條線，這三本書彼此之間承上啟下，一個風格，當然，後兩本更具幻想色彩，而前兩本更具個人獨白性質。

這是我讀的第一本黑塞，感覺不是太好，但還是會繼續讀他的《悉達多》和《德米安》兩本，如果還沒有感覺，就不再讀他了。至於荒原狼這種人，我覺得還不太典型或中肯，不如地下室人更形象。讀了黑塞的這部作品，我真為羅伯特·瓦爾澤叫屈，可惜了，如果黑塞這樣的作品可以贏得那麽大的名聲，為什麽瓦爾澤卻不行，他那麽悲慘，默默無聞地忍受著屈辱，他的作品並不差，命運啊命運……

最後，用書中一段話告誡自己：“整個生活就是這樣，我的孩子，我們隻能聽之任之，如果我們不是笨驢，就付之一笑。像您這一類人根本無權批評收音機或生活。您還是先學習洗耳恭聽！您先學會認真對待值得認真對待的東西，別去譏笑別的東西！難道您自己就比別人做得更好，比別人更高尚、更聰明、更雅致？”

以上是這個月讀的7本小說，下文再說非小說類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