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陶陶,樂盡天真

I dream of souls that are always free, like the clouds that float. ~Nella Fantasia
正文

手書  

(2020-01-17 00:31:25) 下一個

 

在這個什麽都是用電腦的時代裏,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堅持著用筆, 一筆一劃地寫字,更別說跟家人的聯繫了,有電話,有視訊,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 那樣的直接, 那樣的真實。 可是有一天當家人不在了,我想更深刻的感覺,是來自泛黃紙上的字跡和字裏行裏含著的感情,絕不是表麵的言語可以比擬的。

歲末時節,趁著放假,在家裏整理著幾箱舊東西,年紀越大,難以割捨的東西就越來愈多,每每需要一個理性的第三者來幫著理東西。 那天打開一個紙箱子時,看到一本書裏夾著幾封信,很快地看到了母親熟悉的字跡,忍不住把信從信封裏拿出來,看著那有著藍白紅叁色相間的信封邊緣, 一種親切油然而生, 那是某個年代裏典型的航空信封。 左上角,母親認真地寫著 一行地址 “中國民國台灣省台北縣。。。”  下麵是她的名字,右上角有一張燈塔的郵票,上麵寫著“來吉嶼燈塔”,第一次仔細地看著這個島嶼的名字, 甚至不知道來吉嶼在哪裏。 我屏住呼吸幾近謹慎地打開信紙,似乎深怕觸動著什麽,打開後眼前是一張一千字的稿紙,母親一個字一個字地填滿了那些綠色線條的方格裏,把沒有格子的背麵也填滿了。

雖然是給我的信,在抬頭上, 她還是寫了我和外子的名字,“今天早上叁點多鍾,忽然聽到你叫“媽媽,媽媽”的聲音,驚醒後才想起你遠在美國, 起來心跳如打鼓,是不是你預產期快到了,舉目無親想媽媽來夢中,所以心中一直喚著我? 母女連心, 我是否也因著你的預產期接近而擔心你起了幻想?半夜裏起來靜坐,為我的心肝寶貝能順利平安生下孩子向菩薩禱告。。。。” 讀到這裏,我已經淚眼朦朧,很快地翻到信的背麵,日期是四月八日, 正是老二出生的那個月。女兒出生時的確有個小意外, 當時在產床上的我並不知道, 隻是奇怪一下進來七八個醫護人員,後來外子才告訴我,因為女兒臍帶繞頸,本來打算等著剪臍帶的他也一下不知所措,醫護人員進來個個臉色凝重,七手八腳的把女兒繞在脖子上的臍帶剪開,女兒才弱弱地哭出聲來。 現在想來, 母親當時的夢境是有來由的。

除了擔心我的生產,要我小心, 要外子別讓我單獨在家以外,還一再提醒要坐好月子,免得留下日後的病灶等等。末了母親隻平淡地述說著她在參加一次寺裏的超度法會中,心髒病突發昏倒的意外,幸好當時在寺裏及時送醫,才搶救回來,否則當時獨居的母親,若在家裏昏倒, 後果真不堪設想。時隔多年,我幾乎不記得這件事了,當時叁個哥哥都分別在不同的城市工作,隻有週末或假日才回去看她,無法想像體弱的母親一個人是怎麽度過父親離世後的日子。

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裏, 拿起另一封郵簡, 就是一張信紙折起來後把封口處封好, 本身也是一個信封。郵簡上印著台灣的手繪燈籠郵票, 背麵是新蓋好不久的台灣歌劇院。 郵戳的日期距離另一封信有一年,母親的筆跡明顯的潦草而歪斜, 母親連叁分之一張信紙都沒寫完,隻是匆匆幾句謝謝我們寄給她的母親節禮物,誇兩個孩子可愛,提及即將安排的手術,要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把孩子帶大,幾個哥哥嫂嫂會照顧她,千萬不要擔心。末了為自己潦草的字跡抱歉,要我們別介意,最後叁個字“媽手書”更是歪歪斜斜地,似乎盡了最後的力氣寫的。 

我清楚記得那是有次回去看她時, 她說常要給我寄信時找不到信封郵票, 於是我去郵局買了一遝郵簡, 把美國家裏的地址貼紙貼上, 然後很得意地跟她說以後隻要她想我了,就可以隨手寫, 寫完交給郵差就可以了。 那時,從來不知道母親對我這唯一的女兒的思念是沉重的,也以為母親總會在那裏等我回家。 直到有一年我一個人帶老大老二回家看她,回美國時,她看我兩手推著兒子,背上背著快滿一歲的女兒,進海關前,衝口說了一句“妞妞長大後,別讓她嫁的太遠,想女兒是很苦的!” 我聽了心頭一緊,才知道原來母親對我的思念,對她而言是難以負荷的沉重。 我當時隻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敢放慢腳步,沒敢讓眼淚流下來。 那是母親最後一次送我上飛機, 沒多久以後,她的日子是在病床和輪椅上度過的。

 

轉眼母親過世也快十四個年頭了, 原以為早已可以坦然地麵對她的不在,可以麵對生命裏無可抗拒的死別,待再次看到母親的筆跡,才知道很多生命的傷痛是永遠在那裏的,不疼,隻是因為藏在記憶的底層,偶爾地,哪怕隻是不經意地輕輕一碰,那痛,依舊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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