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吐之間
飄雪呢喃夜 窗燭暖北村 夢回遊思處 陽光楓曉春
我從沒有正兒八經地做慈善，個人所得稅的報稅表上，“捐款”一欄，每年頂多顯示給教會的捐款，別無其他。但有一件事我卻斷斷續續地一直做著，也算是我的獨一份“慈善事業”吧。
街頭總會見到這些人的身影，總想找個名詞稱呼他們，乞丐，要飯的，流浪漢，無家可歸者，街頭賣藝的，不一而足，但似乎不能總括他們。我們處於一種尷尬的境地，無法稱呼他們，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無法直視他們，也不忍直視他們，可內心又常起憐憫惻隱之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大概是國內大學畢業的時候，不經意會偷偷地在街頭拐角處給他們些許零錢，或者是因為殘疾，或者是年老，或者是才藝，總之，有選擇性偷偷地給。有一段時間，報刊雜誌報道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以乞討為生，靠此致富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提到他們有時候是一哄而上，讓施舍者措手不及。我就這樣忐忑不安地，偷偷摸摸地做著，直到出國，波瀾不驚。
到了國外，我仍繼續進行著我“偉大的慈善事業”。有一年回國，晚上同學聚會，飯店門口一個十來歲的男孩乞討，看著他左手殘疾，我沒多想，就給了他錢。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那麽多的小孩，個個伸長著手，我一時懵了，要不是國內的同學們及時幫我解了圍，我可能就一時無法逃脫了。
這件事大大打擊了我本來就脆弱的“慈善情懷”。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放棄了我的“事業”，或者視而不見，或者繞路避開，心有餘悸，又時常糾結，扭捏，直到我看到了這樣的一則故事：
某天，警察在後街小巷發現了一具屍體和遺物，經過法醫的屍檢發現，由於外力的作用，死者一根肋骨向內折斷，從而刺穿胸腔，最後十幾天因為流血過多死亡。警方將此案暫列為凶殺案，但奇怪的是，死者在生前的某段時間舉起過超分量的重物，致使全身關節脫臼和損傷，這也是死亡的誘因之一。經過偵查和遺物鑒定，確認死者是張兵雷。那誰是張兵雷呢？
出身貧苦的張兵雷，屏城人，身材不高但結實敦厚，當兵提幹當了班長，定時把本就不太多的津貼寄回去以補貼家用。有一次他帶領三個戰士倪飛力，遲山鬥，史用文外出執行任務，誤中敵人埋伏，在他三個戰友的拚命抵抗掩護中，他才得以生還，而他那三個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卻從此長眠他鄉。張兵雷受了重傷，身體基本康複了，但精神卻大不如從前，隻能很不情願地複了員。
複員後，他經常神智不清，脾氣時好時壞，妻兒也對他感到失望。倍受冷落的他，經常露宿街頭。更令他可氣的是，不知什麽原因，三個戰友的撫恤金遲遲不能全額發放，而且兄弟們也不能被評為烈士。他給政府寫了600多封信都石沉大海，隻好白天跑到政府大樓前申訴，嘴裏不時衝著門衛含混不清地喊著：“你吃屎”。門衛氣急無奈，隻能天天趕他走。晚上他就露宿街頭，靠乞討為生，家裏人很多天也不搭理他。
不知哪一天，他就消失了，政府大樓前，再也沒有“你吃屎”的呐喊，街頭拐角處再也沒有顫顫巍巍的乞討的身影。
張兵雷死於大地震後的第十一天，多番的調查一一排除了眾多嫌疑人，不是怨恨的門衛，也不是街頭的內鬥，證據最後顯示他的死與十天前的大地震有關。張的衣服上有三個人的血跡，經過DNA比對，找到了這三個人，而恰巧這三個人也很想找到張兵雷，因為張是他們的救命恩人，盡管他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姓名。
原來，地震發生的時候，張兵雷也給倒塌的房屋給困住了，在肋骨受傷的情況下，憑借驚人的爆發力，總共搬掉400多斤的磚石，救出了三人，但不幸地是，由於用力過多，原本損傷的肋骨向內徹底折斷，從而深深刺穿胸腔，最後十幾天因為流血過多才慢慢地，痛苦地在街頭死去。
後來人們在他的遺物中發現了一張他和三個戰友的照片，才恍然大悟，他在政府大樓前的罵人的話“你吃屎”，根本就是門衛理解錯了，他其實是想喊“倪遲史”，三個人的姓，隻不過那個時候他有點激動，口齒也有點不清。
而更令人唏噓地是，他把乞討來的錢全數寄給了他的三個戰友的父母，看到此處，我的心頭一顫，好像心律丟了一拍，我反複窺視到了他那藏在髒汙的頭發下麵的一雙眼睛，還有那隻略有殘疾，顫微微的手慢慢地朝我伸了過來。。。
很多時候，我們不去也不敢直視他們，因為那樣很痛苦，很負麵，但我堅信，張兵雷的心裏是明白的，我們都是一塊布上剪裁出來的，沒有什麽大不同。
周圍的環境甚至是自身的條件不是我們沉淪的理由，也不能阻礙我們可以擁有一個高貴的靈魂。
我們渺小如一粒塵沙，但依然可以有海一樣的胸襟；我們有螻蟻一般的宿命，但我們的靈魂可以高貴得如同神靈一般；我們可以有張兵雷的街邊乞討，但依然可以成為人們心中紀念的英雄。
想把顧城的一句話送給自己，與大家共勉：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
有時自己無心的幾句話，一點捐助，和一份熱誠，能多多少少幫到那些尚處於經濟或精神困境中的人們。但暫時的窘境，不能用來評價他們的品格優劣，衡量他們的靈魂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