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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年輪(一百三十一)

(2018-04-24 11:10:06) 下一個

第十四章  火紅的軍營(7)

 

一個星期日上午,我在隊部收到爸爸寄來的包裹,打開一看,正是我要的自學教材。這套高中教材共六本,數理化各分上下兩冊,由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出版社64年出版。爸爸真有本事,居然能搞到文化大革命以前出版的書,這可是四舊。

我喜不自勝,剛想回宿舍細讀,被胡廣祥攔住了:“喲,這麽厚的教科書,你看得懂嗎?”

“那你教我。”

“我是學醫的中專生,看見數理化頭疼,你另請高明吧。”胡廣祥又悄悄問我:“下午跟我和石木生去弱水河抓魚,敢不敢?”

“算了,我昨晚值班,要補覺。”其實我想利用星期天多讀點書。我深信那句諺語: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行,你好好用功吧。”

 

聯想到當前工作實際,我先學習化學。

這本化學教材的特點是:概念化的東西多,插圖多,公式推理少,內容盡量做到深入淺出、循序漸進,挺適合初學者入門。我自認學習能力還行,決定2個月下拿下上冊。下冊實驗、公式較多,工作中未必用得著,以後再說吧。

 

那年月看毛選以外的書是要受到質疑的。午飯後,為避免張揚,我拿著書來到招待所食堂東邊的小山包下,認真研讀起來。我邊學邊理解,還摘錄重點概念、定義作筆記,實在弄不懂的撂一邊,以後悄悄找人請教就是,中隊文化高的人那麽多。

盡管我很小心,可還是被人發現了。

晚飯前我把書藏在軍衣內回到宿舍,胡仕貞不懷好意問道:“你斜

按酪藏的麽什?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張昌震聞言,伸手朝我腋下一咯吱,“叭”的一聲,書掉到地上。孝感方言:斜按酪(腋窩)

 

   “化學,哪裏偷的?”張昌振從地上拾起書看看封麵,挖苦道:“吔,想當技師啊?有誌氣,好好學,偷書不算偷。”

“你放屁!這書是家裏寄給我的,不信你問石木生。”我怨從心起,張昌振,我倆同在招待所鍋裏攪過馬勺,為何如此扇我麵子?

“我看看……”胡仕貞拿過去翻了翻,冷言冷語:“書很深噢,你學得懂嗎?學那麽多理論有球的個用,當兵的會實際操作就行了,好高騖遠!”

“沒有理論的實踐是盲目的。”湯文改走過來鼓勵我:“趙旭東,我支持你自學文化。毛主席都說了,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他又對胡仕貞言道:“我們都是67級同學,在學校很多課程沒學,趙旭東主動自學,精神可貴、勇氣可嘉,你應該支持他才對,為何反說風涼話?”

 

胡仕貞自知理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張昌震早已溜了。

“謝謝湯班長鼓勵,理解。”我當著宿舍裏大夥兒的麵,把“湯

班長”三個字叫得山響,回報他對我的支持。老同學了,平時我從來都

是直呼其名。

“嗬嗬,不客氣。”湯文改笑道。

“瞿……瞿……”兩聲長哨,開晚飯了。

 

集合完畢,陳副隊長見七班一個人也沒有,覺得奇怪,便問周分隊長:“七班外出巡線啦?”周搖頭:“星期天沒有安排呀。”陳副隊長又問:“哪裏去了,都請假了嗎?”

周分隊長不吭氣,陳副隊長沉下臉嘟噥道:“整個班都不見了,還冇得人曉得,搞麽子名堂?”

陳應來是湖南人,是個急性子,尅起人來可不留情。不過我看1分隊的技師挺服他管,因為他也是個載波通信專家。

 

我在隊伍中沒看見胡廣祥和石木生,便猜他倆可能和七班抓魚去了。大樹裏邊上的弱水河離28號大約4公裏路,步行少說也要1個小時,看來是回來晚了,等著挨批吧。

 

晚七點左右,石木生、李臘田一行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了。一問,果然抓魚去了。他們用蚊帳包了兩大包小魚回來,倒出來裝了滿滿一手推車。這種魚叫大頭無鱗魚,六七公分長,身子扁小,沒什麽肉,有啥吃頭?

聽“臘肉”說,七月份弱水河已經斷流,河麵上形成了大小不一的

水窪,陽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見魚兒在水中穿梭,有的還不時躍出水麵。

他們用蚊帳當網,一網一個準。不過帶去的蚊帳是廢了,好在戈壁灘上

無蚊子,當兵5年,我從沒用過蚊帳。

 

二中隊也去了幾個人,他們運氣好,竟捉到幾條鯉魚和狗魚。我挺詫異,弱水河是季節河,哪來的鯉魚?可能是上遊水庫漏下來的吧。

 

誰也沒想到,中隊晚點名時,陳副隊長毫不客氣點了李臘田、石木生、胡廣祥三人的名,連帶七班狠狠批評了一通,“罪名”是:違反站裏規定,擅自外出,組織紀律鬆懈,戰備意識薄弱。

“九大”後,為加強戰備,站裏增加了一條新規:無論何人,離開營區500米必須向領導請假報告。

 

李臘田是六中隊標兵,十次表揚九次有他。這次挨批有點冤,新規又沒限製星期天外出,他們去抓魚,也是為了給大家改善生活嘛,陳副隊長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

 

通過幾天自學,我初步掌握了化學一些最基本的概念、術語,對化學電源蓄電池的結構、工作原理有了進一步了解,同時深感悲哀,我連這些初中級別的基礎知識都不會,怎麽和人比呀?

 

湯文改說得對,沒有理論的實踐是盲目的,要更好地工作,必須加強文化學習。然而學習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不能滿足於一知半解,要下真功夫。那段時間,我興趣、信心大增,但不能張揚,便去小賣部買了手電筒,晚上開夜車學習。

 

七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六中隊出了件不太光彩的事情,招來全站笑話。

大約11點鍾左右,1分隊的王永生(“冬瓜”)跑到五中隊女生宿舍扒窗戶,偷窺兩個女技師睡覺,不小心踢碎玻璃,嚇得房中女人尖叫。叫聲引來哨兵,當場將“冬瓜”抓獲,扭送給六中隊。

 

“冬瓜”丟了中隊的臉,中隊領導雖很生氣,但這畢竟是個生活作風問題,性質也不嚴重,還夠不上紀律處分,便於第二天下午召開軍人大會,令其在會上作深刻檢討,警示教育一下。

 

“冬瓜”也是幹部子弟,不過在他身上看不出驕奢浮華,隻是性格有點內向,不愛接觸人,也不愛說話。在六中隊一年多時間,我和他隻打過幾次乒乓球,與他說的話加起來超不過十句。

 

檢討時,“冬瓜”可能為了表示認識深刻,竟誇大其詞,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我入伍後不認真學習毛澤東思想,放棄了世界觀改造,羨慕追求資產階級腐朽糜爛的生活方式,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舊軍隊流氓習氣,違反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我仿佛看見黃世仁在向我招手,劉文彩在對我淫笑。我靈魂肮髒,作風下流,為一個革命戰士所不齒。我的所作所為給自己給戰友丟了臉,給中隊抹了黑,對不起部隊的培養,對不起黨的教育。我請求組織上給我嚴厲的處分,幫助我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聽了“冬瓜”的過火檢討,我差點笑出聲來。實際情況真要像他說的那樣,槍斃都夠格了,還重新做人?

 

沒想到“冬瓜”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這樣痛快淋漓,貶義詞一套一套的,文筆還不錯,該不是從哪抄的吧?

 

不過“冬瓜”在念發言稿時,態度顯得很誠懇,念到最後都快哭了,不像是刻意裝的,大家也不好說什麽了。

 

奇怪的是,“冬瓜”一念完,吳指導員就宣布散會了。按慣例,他怎麽也得囉嗦幾句吧。看來戰士犯這種錯誤,領導臉上也不光彩,而且有管理失職責任。

我為“冬瓜”大感不值。聽說那幾個女人相貌平平,有兩個還是結了婚的,有什麽看頭?再說這些人同住一屋,天再熱也不可能脫光睡覺吧,黑燈瞎火你能看見什麽?羊肉沒吃著反惹一身騷,多不劃算。

“冬瓜事件”很快傳遍全站,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嘛。這種事放到現在,簡直不值一提。可那是什麽年代啊?又發生在部隊。

其實真讓“冬瓜”倒大黴的事情發生在1970年底,那時我離開六中隊半年了,大概經過,後來是李臘田告訴我的。當時黨的九屆二中全會開過不久,中隊在學習、爭論林彪的“天才論”時,“冬瓜”不知在什麽場合無意間說了句“林彪是個大飯桶”,被人匯報上去了(據說是二班長時金銘)。這一下“冬瓜”捅了馬蜂窩,被某些人說成肆意汙蔑詆毀毛主席的接班人、黨的副主席,犯的可是政治錯誤,性質遠比“偷看女人”嚴重、惡劣得多。

 

政治處馬上來人,和中隊領導一起對他進行隔離審查。不過審來審去也沒審出個名堂,最後把他關到大樹裏車站旁邊的變電站反省去了。為防他尋短見,站裏派李臘田和兩個69年的兵日夜看管、寸步不離。

 

關押期間,“冬瓜”常常神誌恍惚,瘋狂癡癲,好幾次抓住小雞,擰下雞頭往嘴裏送,弄得滿嘴雞毛血汙,好惡心喲……

 

後來聽說是他父母(王父是廣西南寧一個什麽幹部,母親是北京郵電學院某係黨委書記)來信向部隊領導求情,站裏處理比較慎重,沒對王永生下什麽政治性結論,隻是讓他“提前退伍”了事。

好啦,“冬瓜”的故事講完了,回來吧。

 

1969年“八一”建軍節那天,六中隊第一批六位同誌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們是:彭文發、龔煥堂、高殿文、熊傳發、湯文改、石木生。

早飯後在會議室,六位新黨員身著新軍裝,在吳指導員率領下,緊握右拳向鮮紅的黨旗宣誓:“我誌願加入中國共產黨,堅決擁護以毛主席為首、林副主席為副的黨中央,堅定執行和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努力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

 

接下來吳指導員講話,他要求新入黨的同誌要戒驕戒躁,繼續保持先鋒模範帶頭作用,號召中隊其他積極要求入黨的同誌向新黨員看齊,努力創造條件,爭取早日加入黨組織。他說黨組織的大門是隨時向大家敞開的。

看著這莊嚴隆重的入黨宣誓儀式,我百感交集,心急不已。入了黨就表示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普通的群眾,而是無產階級先鋒隊的一員了,這是一件多麽光榮而神聖的事,也是每個熱血青年、革命戰士政治上積極上進、自我完善的重要體現。

我自去年入團後就寫了入黨申請書,一直希望通過自己努力表現,

早日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實現我的人生第一目標。我也隨時在關注,看我們中隊誰最先入黨。現在一下子冒出這麽多新黨員,我多少有些吃驚,入黨也能搞突擊啊?

 

羨慕之餘,我冷靜分析了這六個新黨員。其一,他們都是正副班長;其二,除了湯文改和熊傳發外,四人都是高中生;其三,除了湯文改,年齡都在21歲以上。湯文改年齡比我還小一歲,早在二中就入了團,屬於少年老成型人物。

看來,當前中隊黨支部尚屬初建,優先培養發展黨員的對象是各分隊的骨幹、文化高和所謂成熟型的戰士。這三條我一條不沾邊,猴年馬月輪得到我呀?

 

我從新兵連分到六中隊以後,一年時間內竟遭兩次外調,雖然每次在外麵幹得也不錯,可在老領導眼裏,你的表現是階段性的,進步是不穩定的。再不就是領導早已忘了我是否寫過入黨申請書,不然,上星期六陳副指導員召集要求入黨的積極分子開會學習,為什麽沒叫我呀?

 

沮喪鬱悶之下我又想起了付指導員,他不調走該多好啊。其實在新兵1連,杜連長和楊副指導員對我也不錯,公開場合沒少表揚我。如果當時我真留在新兵連,沒準比這些人還先入黨。

唉,我真不該回來。

下午六中隊和司政後聯隊賽籃球。我剛要去為我方加油助威,石木生交給我一封信,一看郵址是湖北廣水四中,頓時一股喜氣直衝腦門:盧玲玲來信了!

我按耐不住心跳,幾步衝到外線倉庫旁,撕開信封就看:“趙哥你好!”噢!我一個趔趄差點沒站住,盧玲玲第一次叫我哥,爽!

 

“你走後我一直沒給你寫信,你一定怨我吧?可能你姐姐都告訴你了,年初我爸爸又去農場勞改了,我和莎莎也被下放到塗店公社白沙大隊4隊插隊。當時造反派三天兩頭來催逼,家裏亂得一團糟,我實在沒有心情給你寫信。哥,你原諒我嗎?”原諒原諒,我都知道。

 

“……九大後,我爸爸從農場回來,進了四中三結合班子,媽媽也開始講課了。按照知青政策,莎莎回到了爸媽身邊,在鎮供銷社打零工,現在我家情況比原來好多了。”

“……”

“趙哥,我聽你姐姐說,你仍在掛念我,我感謝你的深情厚意,但你我命不同,沒有緣分,注定走不到一起。你是軍人子弟,又當了兵,正在走上坡路,一定有美好前途,而我從此就在農村啃泥巴,將來隨便嫁個農二哥,生一大堆孩子,做個地地道道的農婦,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

鬼扯!我聽得出來,她不是在拒絕我,是在試探我,向我發牢騷。

果然,再往後看,破綻就露出來了。

“……不過現在隊裏管得鬆了,允許我每個月回家一天。端午節那

天,我捉了自己喂的兩隻雞跟你姐姐去你家玩,你爸媽對我可熱情了,吃過晚飯非得去四中看我爸媽不可……”

什麽你呀我的,聽起來好累,直接叫爸媽不就得了嘛,哥都叫了,遲早是一家人,這不就是緣分嘛,還跟我裝!

 

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還是發小顧念舊情,我大喜過望,趕緊趁熱打鐵給盧玲玲回信,這回可不能再搖擺不定了。

 

我看王曼莉越來越不靠譜了。她兩個月才來一封信,每次寥寥數語,不足百字,內容平淡乏味,看來我倆關係走到頭了。王曼莉個性強,思想活躍,從不願受人管束,更不甘寂寞,我不在他身邊,追她的人少不了,她根本把持不住自己。不過我不怪她,畢竟我們好過一場,彼此嚐過初戀的滋味。

既然我倆關係已然這樣,我決定終止和她通信,主動就坡下驢,不再去糾纏她,否則對不起盧玲玲。

 

晚飯好不容易吃回包子,許國生竟然吃了13個,從此又得一綽號——“十三個包子”。

天呐,這什麽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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