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見毛主席(5)
十六條發布後,紅衛兵運動全麵升級,如火如荼,勢不可擋。其直接領導者是中央文革,發號施令的工具是兩報一刊,即:《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和《紅旗雜誌。》隻要哪天一發社論,全國各地必定雷厲風行,堅決照辦。
九月十四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不準抹殺紅衛兵的功勳》,號召紅衛兵對“那些吸血鬼、寄生蟲”動手,“把他們的金銀財寶、殺人武器、變天賬拿出來展覽……”於是,全國大抄家後,又有了大展覽。
我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帶領班上現有30名同學參觀“破四舊”展覽,。
展覽由孝高、師專、二中、民辦等學校聯合主辦,展出前一階段紅衛兵“破四舊”成果,地點設在孝感工會閱覽室。
進了工會大門,一見周圍熟悉環境,雅菲身影立即閃入腦海,一種觸景生情,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昔日我倆卿卿我我,親密交往之處,如今成了傷心地,好不叫人悲涼惆悵!
雅菲呀,我倆中斷聯係已經一年多了,就連替我傳信的馮雨婷也沒了蹤影。我後來給你寫過三封信,你都不回信,你真那麽狠心,把我徹底忘了麽?難道我倆真像你媽媽說的那樣,惘然癡心,有情無緣麽?我陷入暗自神殤,深深懷念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噯,你往哪走?快撞牆了。”身後的王曼莉小聲喝道。我一抬頭,差點碰到門框。
“哦,花眼了……”
“是傷心吧?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想麽事?見景生情咯。”王曼莉話中帶酸,看來很清楚我的傷逝。
“你小聲點,胡說麽事?回去跟你算賬。”我回頭喝住她,一腳邁入閱覽室。.
閱覽室撤去所有桌椅板凳,在房中央放了四張鋪著藍布的乒乓球台,台上擺滿大量的金銀財寶。我們列隊饒台觀看時,不時麵露驚詫,
口中嘖嘖聲不斷,就像阿裏巴巴進了藏寶洞,大開眼界,目不暇接。
第一張球台上有:金磚、金條、金元寶、銀錠、成串珍珠、瑪瑙,還有金銀首飾製品,光彩奪目,熠熠生輝。我第一次見到金磚,很是意外,這麽小,就像小學生水粉畫用的五彩顏料塊,原以為有普通的磚頭那麽大耶。
第二張台上是玉石、翡翠。既有晶瑩剔透、五彩斑斕的玉石,又有造型各異、千姿百態的玉雕品。其中有玉如意、玉石項鏈、玉石吊墜、翡翠手鐲、手鏈,戒指……
第三張台上是象牙雕刻製品,有觀音菩薩,彌勒佛,外國裸體女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艘十八世紀的西班牙大船,船上桅杆林立,風鼓船帆,造型精致,栩栩如生。
餘下還有各朝代官窯陶瓷製品、檀香木做的佛龕、雞血石印章,筆架硯台……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閱覽室四麵牆上掛滿曆朝曆代著名字畫,人物、山水、花草、蟲鳥,絕妙精致,無所不有。
我除了鄭板橋的“難得糊塗”、徐悲鴻的馬、黃胄的驢,許多名畫叫不出名字,鬥大的書法字都不認識。一見真章,立刻現形,知識貧乏呀。
在房間一角堆了十幾個搪瓷臉盆和熱水瓶,這也是四舊?過去一看,原來上麵印有齊白石的墨寶:一頭蔥、兩瓣蒜、三隻龍蝦戲水。
在閱覽室出口處牆上貼著八張12吋黑白照片,上麵是紅衛兵砸古跡,拆廟堂,焚燒“封、資、修”圖書、刊物、牌匾、家具、器皿等等的現場攝影。
文革初期紅衛兵上街破四舊
出得門來,見燈光球場上擺了許多供桌、雕花木床、太師椅,龍頭掛衣架,豬八戒風箏……估計難逃被焚下場。
過道旁還有一尊斷臂缺耳的鍾馗神像,腳下堆了幾隻打碎的夜壺,據說還是民國時期的官窯製品。
參觀完畢,已近中午,隊伍就地解散,各自回家。我大惑不解,小小縣城,人口不過四五萬,怎麽會有如此多金銀財寶,看來孝感這地方的確富庶。但這些珠寶肯定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城關鎮究竟有多少地主老財、資本家?
“彭貴生,看了有麽事感想?”回校路上,我問“貓眼。”
“眼都看花了,真想隨便摸出一件,一輩子吃穿不窮。”
“你把媽有賊心冇賊膽,過嘴癮。”援朝笑道。
“援朝,聽說你抄了別人的家?”我看了眼援朝。
“是哪個瞎說。那天我隻是看見‘憨子’搶了書院街一戶人家的鋪蓋。”援朝為自己辯解道。
“被窩?”
“綢子被麵上麵繡了對鴛鴦,‘憨子’說是資本家小姐蓋的。”
“他放屁。那一定是人家結婚用的,麽樣是四舊?”我簡直不相信自己耳朵。又問他:“你麽樣和他搞到一起了?”援朝連連否認:“沒有沒有,那天從電影院出來碰到了。”
“你撮白,正讚有麽事電影好看?”“貓眼”也不信。
“《地雷戰》,我還冇看過。”
“你一個人看?”“貓眼”問。
“我妹妹請我看,還有朱……你個把媽是警察啊,管球得寬。”援朝見說漏嘴,大為光火,狠狠罵“貓眼。”
我和“貓眼”相視一笑,趕緊住嘴,走進校門。
看來劉援朝和朱興棣還真有點名堂,就朱興棣那模樣,援朝什麽眼
光啊?難道真應了那句話,“情人眼裏出西施”?
九月中旬,縣楚劇團組織了一次大型文藝演出活動,名字叫做“億萬人民跟著毛澤東”,從各中學抽調了數十名文藝骨幹充當演員,樂手,其中有我校的孫德敏、蔡繼周,我班的嚴祥生。他們主要在各區、公社演出,動作搞得很大,獲得了農民兄弟好評和縣文革領導小組的表彰。
我可從來沒看過。
九月十七日,孝感縣改名為“東風”縣。上行下效,我校學生掀起一股改名高潮。我班同學中,劉水田改名為劉學東;鄭菊生(憨子)改名為鄭紅斌;蔡懷貨改名為蔡立新。學校、派出所大開綠燈,隨時辦理相關手續。
毛主席九月十五日第三次接見紅衛兵以後,我有點急了,那個在廣水時的想法時刻縈繞心頭,幾百萬紅衛兵是怎樣去北京的?啥時候輪到我?我還有沒有機會呢?
一日,我們幾個又坐在一起,閑扯這個話題。
“毛主席都第三次接見紅衛兵了,你們不想去北京啊?”我打頭炮。
“想有個屁用,那都是有組織的,你各人掏錢買票去?哪個理你喲。”劉援朝一臉的無精打采。
“就是,我就不胡思亂想,也冇得那個命。”隻要援朝一開口,朱興棣就會幫腔,不管有無人聽。
“這不是命的問題,看你有冇得膽量,人家大連海運學院紅衛兵一個月走路到北京串聯,轟動全國。”王曼莉顯露出欽佩口吻。
“他們是大學生,路也冇得我們遠。”朱興棣一直搖頭。
“孝感到北京也才1000多公裏,和他們差不多。”似乎王曼莉真有此念頭,我有點心動。
“我願意步行串聯。每天才走三十公裏,我八歲跟我爸……”一想到要和王曼莉一起出去“經風雨,見世麵”,我立即來了勁。
“你打住,又要牛逼哄哄啊?”劉援朝打斷我。
“反正我走不動,爸媽也不會同意。”朱興棣說完,看著劉援朝。
“呃……看看再說吧。”本就不積極的援朝一見朱興棣臉色,立刻打了退堂鼓。
“我也隻是說說而已,又不是馬上行動。”王曼莉見狀也縮了回去。咳,真沒勁,葉公好龍!他倆不願意,我們可以找別人組合呀。實在不行,就我倆外出步行串聯豈不更美?
當然,這隻是我的癡心妄想,她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答應。
就在我成天無所事事、鬱鬱寡歡之際,幸運之神終於眷顧了我。
九月二十三號,學校接到縣文革領導小組通知:我校選派二十人
進京參加國慶十七周年慶典活動,接受毛主席第四次檢閱。
消息傳來,我預感到機會來了,一定要緊緊抓住,決不能錯過,馬
上跑去找胡老師打探情況。
“我剛在校文革開完會,我班有一個名額,沒有問題,我包你去北京。”一見麵,胡老師就給吃定心丸。
“謝謝胡老師,代表怎麽定啊?”我先一喜,又不放心。
“具體做法嘛,先由各班民主選舉,校文革審查批準,下午就進行。來,我們先搞個候選人名單。”哈哈哈,胡老師居然跟我定候選人!
“好,胡老師你說。”我態度謙卑。
“首先排除‘613’塗炳勝一行人,這是校文革再三明確了的。剩下30人,按10%算,該定三個候選人。我看就你、李幼文、劉援朝怎麽樣?你也說說嘛。”胡老師很快確定名單,看來早有準備。
“行,我堅決聽胡老師的。”這還有啥說的,我心中暗喜,立即表態。
下午的選舉胡老師由親自主持,他把三個候選人名字寫在黑板上,正要叫大家投票表決,郭金火居然發歪:“胡老師,這候選人是麽樣產生的喲?是不是也該民主?”胡老師正色道:“這是我征求了大多數同學意見得出的結果,是有代表性的。你說怎麽搞?總不能把30個人全寫在黑板上吧?民主集中製還是要的吧。”
“反正先要民主。”郭金火嘟噥道,聲音小了點。
“郭金火,是不是要把你名字寫上去才算民主?”王曼莉當堂站起
來叱問。
“我冇那樣說。”郭金火聲音越來越小。
“郭金火,你裸連個麽事,想鬧事麽?閉嘴!”周秀清突然大聲嗬斥道。
嗬,怪了,周秀清一發言,郭金火立即啞火。個中原因,我到部隊後才明白。
“胡老師,冇得問題了,快開始吧。”華潤蘭催促道。
……
選舉順利進行,結果我以24票當選為進京紅衛兵代表。
我成功了!我欲謝天謝地謝人,卻不知道施以何種方式,才能充分表達內心的感激之情。
如果是現在,我下來後一定會給選我的每個人一個熱烈擁抱,深謝他們的寶貴支持,給了我如此重大的榮耀。特別是王曼莉,為了我的最終勝出,起了關鍵作用,而她自己卻因此得罪了人,此乃後話。
晚飯後,我到衛校姐姐宿舍,把這特大喜訊告訴了她。姐姐也異常高興,當即硬給了我五元錢,三斤糧票,還說馬上寫信告訴爸媽。我說去北京一切都是免費的,不要姐姐的錢,姐硬塞給我,說出門在外多帶點錢總是方便的。
姐姐告訴我她已改名叫“趙倩”,說原來的名字“慧清”聽上去像尼姑,是四舊。好!“趙倩”——挺好聽的,美麗高雅!
姐姐送我出門時遇見朱鳳華,又對我著實羨慕、誇耀一番。
回校路上,我止不住內心興奮,一路歡喜若狂,飄然若仙,走路姿勢都變了形,行人見了紛紛躲避,以為從衛校出來,定是神經病無疑。
我終於夢想成真,馬上要進京去見毛主席了!這是多麽巨大的光榮
和幸福,這是多少青年學子夢寐以求的事情,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個高峰。我真想找個無人的地方,放聲呐喊,盡情發泄內心的快感。
那天晚上,我激動得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