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圓謊
《扒馬褂》是國人最喜歡的相聲之一，幾輩人聽了好幾十年了，還是覺得那麽有意思。當然，相聲本是編出來逗個樂子而已，沒有誰以為“替人圓謊”會是真的。想不到的是，這裏麵的場景，如今卻實實在在成了政壇上的活報劇。
白宮發言人斯賓塞，原本也和各國各地的發言人沒什麽兩樣，職責不過是見見記者、答答提問，把上峰的意思恰當地表達出來，靠死記硬背也能做個八九不離十。不過，現在這個上峰是特朗普，事情就沒這麽簡單了，他的肩上比別人多了一個大擔子：圓謊。
不是斯賓塞喜歡圓謊，實在是發言人幹係重大，是總統最信任的幕僚之一，特朗普既然把重任托付給了他，麵對這般天大的榮譽，也隻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迎著困難上了。
下麵就拿現在炒得沸沸揚揚的“監聽門”為例，來看看斯賓塞到底有多辛苦吧。
一日，特朗普總統日理萬機、用腦過度，淩晨三四點鍾還是睡不著覺，回想幾個月來和奧巴馬、民主黨的恩恩怨怨，往事浮上心頭，實在氣不忿，千言萬語凝結成幾篇推特，大半夜一連發出來。裏麵曆數奧巴馬大選期間對特朗普大廈非法監聽的種種劣跡，並直言奧巴馬這廝就是個“惡棍”！
“監聽門”由此緩緩開啟。
沒人知道特朗普的話，究竟是發發牢騷還是果有真憑實據，反正推特一上網，美國政壇就又炸了鍋。為何？監聽政敵可不是個小事情，當年尼克鬆就是因為這麽個“小事”，最後晚節不保被逼辭職的，還留下了個專有名詞“水門”沿用至今。如果這事坐實了，奧巴馬和民主黨的一幹人要不要吃牢飯，沒人能打包票；反過來，如果這事不實，特朗普栽贓陷害，即使不用誣告反坐，也少不了些大動靜。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該怎麽收場呢？
奧巴馬和民主黨當然不是善男信女，能由人隨意擺布的，紛紛出麵聲明此乃信口雌黃，特朗普既然說了，就請拿出證據來，不然這事沒完。其實想要證據也不難，監聽對手，具體實施的左不過中央情報局、聯邦調查局、國家情報中心、司法部這麽幾個地方，現在都在共和黨的掌控之中，翻翻檔案查查記錄，實在不行捉幾個人大刑伺候，還怕沒有真相麽？詭異的是，好幾天了，這幾個部門都是滿臉無辜像，一問三不知，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完全不肯好好配合，是不是幸災樂禍或等著看熱鬧也不能排除。隨後共和黨大佬們居然也表態，稱沒有證據證明奧巴馬政府曾竊聽特朗普，事情開始逆轉，似乎除了特朗普本人，沒一個人願意支持這種說法，總統又一次成了孤家寡人，情形不妙。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不嫌事大，國難思良將，關鍵時刻，該斯賓塞出場了。發布會上，斯賓塞稱：大家都誤會了，總統“不是那個意思”，推特裏所指的並不是“電話竊聽”本身，而是泛指“奧巴馬政府的監控等舉措”。而總統稱“奧巴馬是惡棍”，指的也不是奧巴馬個人，而是對奧巴馬政府的泛指。
斯賓塞的護主之心可昭日月，但用詞似乎有點不過腦子，說了還不如不說。前一句話，是不是除了電話竊聽，望遠鏡、超聲波、雷達、紅外、聲呐什麽的，隻要沾上一樣，就能表明總統說得沒錯？後一句就更不靠譜了，本來特朗普說的還就是奧巴馬一個人，經斯賓塞一解釋，奧巴馬政府裏所有人都成了“惡棍”，一杆打翻一船人，那些本來可以爭取的，全推到敵人一邊了，這叫幹的什麽事？！
對斯賓塞的智商，共和黨元老麥凱恩也看不過去了，站出來講：特朗普總統要麽就拿出監聽的確切證據，要麽就收回指控。老江湖的確不是泛泛之輩，此乃金玉良言，在國內一片亂象之中，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才是正理，沒得自相殘殺讓別人鑽了空子。不過既然同黨為官，瓜田李下，麥凱恩能說的也僅此而已，剩下的全憑自己領會了。
讓特朗普收回指控？想多了，此人的脾氣誰不知道，寧折不彎，一言既出口、九牛曳不回，撞了南牆也不帶回頭的。這不是壞話，沒有這種性格，他不可能在商海裏六落六起，更不可能當上這個總統。沒料到的是斯賓塞也沒理解前輩的深意，忠心忠過了頭，一門心思要替總統找出證據掙回這個臉，國內找不到，就到國外找。幾天後的發布會上，更重磅的消息出爐了，斯賓塞稱，“三名情報界消息人士告訴福克斯新聞頻道，奧巴馬總統依靠外界資源監聽特朗普。他沒有動用美國國家安全局、沒有動用中央情報局……他動用的是英國政府通信總部。”
不得了了，“監聽門”還牽扯到了美國最親密的盟友，向來隻有美國監聽別人的份，英國敢監聽美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麽？英國人也不願意啊，憑什麽不說中國、不說俄羅斯、不說以色列，單說英國幫了奧巴馬，看英國好欺負是嗎？首相發言人親自出馬，痛斥這是“一派胡言”。眼睜睜盟友反目，要出大麻煩，白宮這回倒是嘴不硬了，馬上有高層（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比斯賓塞官大）出麵向英國政府正式道歉，說斯派塞的言論“不是故意的”，美方已“了解並理解”英方的關切。忠誠的、無辜的斯賓塞，反倒讓人推出來成了“背鍋俠”，可憐見的。
事情越鬧越大，連特朗普本人也坐不住了，覺得斯賓塞實在無能，該親自上陣做點什麽。於是乎，接受采訪的時候，終於吐露了消息來源：“我當時正在讀報，讀的應該是《紐約時報》一篇談監聽的文章，裏麵有很多就是我說的東西，我想，哇，有這麽多監聽啊！”
所以呢，總統大人就把這當成真實存在的事情發出來了，總的來說屬於“莫須有”，不管怎麽樣，這好歹也算是個說法，風波有望漸漸平息了。不過，特朗普好像又忘了，《紐約時報》曾是他最痛恨的媒體，是他每每口誅筆伐的“謊言製造者”，還說過這樣的狠話：“我對《紐約時報》有著極高的敬意。但他們對待我的方式非常粗暴……我看《紐約時報》，但不幸的是，我要是不看的話會多活二十年。”，可為何就在那一天，精明的總統卻又把報紙上的東西信以為真了呢？
斯賓塞這回完了，好心卻辦了壞事，總統大人的一句牢騷，硬讓他折騰成了國際糾紛，裏外不是人。一個謊言需要一千個謊言去遮蓋，古人說的一點不錯，斯賓塞圓謊沒圓好，不知該怎麽去直麵總統，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估計非被罵得狗血噴頭不可。
《扒馬褂》裏麵的那位，到最後還是毅然決然地把馬褂脫下來了，實在受不了這個罪。斯賓塞行嗎？惹不起，並且躲不起，跑是不能跑的，隻能吸取教訓，順便學學包括“莊周化蝶”、“白馬非馬”、“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在內的種種詭辯術，爭取下次把事情做得好一些。不知怎地，忽然又想起了《虎口脫險》裏德國少校的痛苦表情：“四年啊，四年……可怕……”
